樺樹風格的五味

------《夢回沙河》讀後感

已經多年不買也不讀任何在世國內作家的書和文章了，那里名家寫出的故事和思想多半已變得太陌生太浮華離我越來越遠。倒是十多年來一直在互聯網上潛水，跟蹤中文信息，神交高手絕作，感受同是天涯淪落人流露的親切和真實。可嘆的是商業網站為逐利而媚俗縱任劣幣逐良幣，凡曾喜歡過的有品位的寫手，總是一個個先後銷聲匿跡，讓人扼腕黯神。樺樹是近年來在萬維新遇識的一位佳作迭出的高手，最早出現在五味， 後來又風靡茶館和沙龍。前不久聽到她集文出書的消息，竟主動去討了一本。自己也很詫異，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年輕的時侯不崇尚時髦，老了倒追起星來。想來就是因為喜歡她這樣的文字，還有文中縈動的思想。為其文采的斐然而傾倒，被她才華的超卓所折服。

青燈黃卷，寂籟夜思。《夢回沙河》這部用心裡的夢，眼裡的淚，情里的真和筆里的妙碼出的文字，只有用靈里的魂來慢慢品讀，細細咀嚼， 才有可能感悟作者的心境和意境。翻頁時津津有味，掩卷後回味無窮，唇齒留香的是自己品出的樺樹風格的五味：悽美，靈秀，凝重，孤傲 和 冷艷。悽美是格調；靈秀是文字；凝重是神思；孤傲是內質；冷艷是外貌。

（一）悽美

 如果只限我用兩個字來表達《夢回沙河》讀後的感觸， 那就是悽美。為該書作序的陳鐵健老師， 在序文的一開頭，就用了“悽美” 來描述在他眼裡作者的形象。而樺樹本人，亦在她傷秋的文章中寫過“秋的盡了就是悽美”的句子 。作者心中的悽美躍然於紙上， 也映襯在她為陳鐵健老師所見的芳容里，恰好正是應驗了 “面由心生”的說法。 而我則是在作者文字中讀出來的悽美，或許應該用文如其人，人如其文來解釋吧。

縱觀古今中外的文學藝術的傑作， 大多是以悽美的主題，色彩，格調和旋律引人入勝，膾炙人口的。這大概是因為悲劇式的哀婉纏綿, 要比喜劇式的歡快輕鬆，更容易感人肺腑，扣人心弦。大師的作品將悽美發揮到極致，金石草木都會為之動容。如唐詩宋詞中李清照的詞, 淡淡的哀，濃濃的愁，淒淒的苦，戚戚的悲，滴滴的雨，聲聲的淚，如泣如訴, 欲語還休。這位曠世才女以女性特有的多愁善感，情真意摯 ，把悽美的意境推到難以超越的登峰造極。還有那款小提琴曲梁祝，連跟音樂絕緣的我，當年中央樂團和中央民族樂團一年幾次在校園禮堂的音樂會從來不聽的，竟也會被‘化蝶’樂曲淒婉優美的旋律所打動，還不知深淺地覺得光聽俞麗那的唱碟意猶未盡，又去買西崎崇子的版本來欣賞。豈知以我對音樂的愚鈍， 根本就辨不出孰高孰低。而讀樺樹筆下的悽美，好像是聆聽一位現代才女，在悠悠地低吟淺唱她身邊昨天和今天的故事。那淒婉，那優美，就像是在回放那熟悉的遠古的詞，經典的曲。詞裡曲外，依稀可見的，有那大師風範的影子；隱約可聞的，是那經典韻律的回聲。

《夢回沙河》裡的悽美故事，最打動人心的應是“母親節憶父親”里的父女情深。當女兒年幼體弱受人欺負之時，父親用自己的身體擋護，亂拳重擊捶打在寬大的軀體上，刺心的疼痛深烙在女兒的心底。 在父親年老病重身懷絕症之際，女兒在床邊日夜守望，溫水柔指輕輕地洗遍久病的膚體，縱橫老淚無語地滑落在父親的臉頰。在骨肉分離，天人相隔的最後時刻，彌留之際的父親怕女兒難過，盡心編出一些不太可笑的笑話來逗樂，好像在重病中承受疼痛和折磨， 需要特別照顧的不是他自己，而是那個他呵護寵愛了一輩子的小女兒。突然昏迷，與死神接吻而又醒來後，還幽默地調侃為自己一不小心差點不告而別而至歉。與至親至愛的親人的生死訣別，是這世上每個人都要面對的悲苦，哀傷和無奈的人生一幕。而在舞台上演出這淒楚一幕的父女，把血濃於水的親情之愛表演得那樣純真，無私和完美。欣賞這樣悽美的劇本，會讓心靈境界脫俗和升華，使人的心地變得更質樸，淳厚和善良。

(二 ) 靈秀

如果聽樺樹的故事是一種感動，那末讀樺樹的文字則是一種享受。書中第一篇“夢裡頤和園”一文的情景交融寫得真好。讀着那輕靈秀美的文字， 你的感覺就像是翔滑在行雲流水上的輕舟，隨着飄逸的文思，在她的記憶長河裡淌洋。讀着讀着，卷進了歷史的漩渦，你會動情地隨着作者那細膩的筆觸，讓感情的起伏跨越不同的時空：回味兒時 的歡愉，重溫天倫的親情，銘記劫難時的相濡以沫。讀着讀着，泊在她夢裡的昆明湖，你會忘形地隨着女孩那輕盈的腳步， 去一覽頤和園的山光水色，在花石草木中流連，在廊橋亭閣間往返。讀着讀着，自己也不知不覺地身歷其境，在文革年代的某個夏季，幾乎每天黃昏都到昆明湖去游泳，很可能曾經和那個落寞的女孩在園裡或湖邊擦肩而過。

 文章的靈氣， 是天賦的靈感閃出的生命的感悟；

文章的秀氣， 是天才的睿智繪出的生活的麗彩。

天賦天才都是上天所賜，靈感睿智全是神靈所給。想起了一直很喜歡的豐子愷先生的一句話：“美都是‘神’的手所造的，假手於‘神’而造美的，是藝術家。”

 願略改豐先生這句話里的幾個字， 來勾勒《夢回沙河》作者的神來之筆：

 “靈秀文字都是‘神’的手所造的，假手於‘神’而造靈秀文字的，是一位不同凡響的才女。”

 (三) 凝重

 如果作者瀟灑的神筆，揮出的是水墨的淡雅，那末她凝靜的神思，抹下的則是油彩的厚重。收入書中的“謁墓者的神思” 一文，讓我們有機會一睹作者這位感情豐富的女性，還有深刻思考的另外一面，並感同身受她淡遠而深邃的精神世界。

在清明後的枯葉里，二十歲剛出頭的作者，獨自去謁拜瞿秋白的墓。因為做論文研究瞿，她太了解這位革命先驅， 一個原本應是很有造詣的文學大師，當時也只有二十幾歲，  因為沒有牛，革命用他這條狗來代替耕田。他為理想鞠躬盡粹，包括最後獻出了自己的鮮血和生命。文革中因“多餘的話”被誣為叛徒，在被搗毀的墓前，作者望着那一塊塊斷碑殘石，禁不住潸然淚下，心頭淡淡地飄過幾縷神思，凝重而又深邃。以她特立獨行的逆向思維，感嘆人性的無常：為什麼會愛得痴狂，恨到刻骨？詰問歷史的荒誕：為什麼勇士不但要面朝敵人的槍口，還要背對自己人的暗箭和欲加之罪的不實之詞？

這篇文章讓我回想起自己在作者這個年齡的時代，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哪個沒有激情？哪個沒有追求？哪個那麼成熟？記得那時最偏愛的一本書是《牛虻》，自己幻想着有一天也能像那個叫亞瑟的大學生，傳奇般地遠走高飛， 在異國它鄉的煉獄磨難里脫骨換胎，回來後變成一個牛虻那樣的堅強冷酷的鬥士。孰料風雲不測，禍福旦夕，真有那麼一天自己也鬼使神差地漂洋過海，來到大洋這邊的異國他鄉。這裡沒有煉獄，倒是天長日久真的脫骨換胎了。不過脫去的是理想的光環，換掉的是激情的熱血。從此心平氣和，埋頭學問，只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也靜觀大洋彼岸的潮起潮落，卻不願再回到那風口浪尖。但是，對於那些在風裡浪里為理想而拼搏，在火中血中為信仰而獻身的能人志士，我是永遠懷有崇高的敬意。如瞿秋白，牛虻， 還有像格瓦拉那樣的，也為自己是行動的矮子而慚愧。儘管能人志士們難免有他們所處時代的歷史局限，而無所事事如我大俗人的一個貌似不犯錯誤。

（四）孤傲

如果作者的神思，是即刻觸景生情的心靈傾訴，那末她的孤獨， 則是經年顧影自憐的心底獨白。把孤獨的內表和自言自語的外象聯繫起來，是樺樹的一種頗有新意，非常獨到的感覺和見識。在她有關網聊的一文里可以讀到，親人去世以後，她深深地陷在既沒有快樂也沒有憂傷的孤獨中，無意中發現可以用在網聊中與永遠看不見，摸不到的人傾聽和訴說來疏解自己的孤獨， 就像自言自語直接和自己的心靈對話一樣。

作者的孤獨， 在《夢回沙河》裡是無處不在的。年幼時家中只剩她一個人，漆黑的屋子沒有一盞燈，她站在窗前，盯着馬路盼父母回來， 只有大眼老貓和她做伴。在中學裡不和人說話，常常一個人躲在廁所里自言自語， 以至姐姐和母親擔心她精神會出問題。在“談藝錄片斷”一文中，她竭力稱讚網友孤網魂的“向日葵” 攝影作品，誇獎道：“我看這顆向日葵，心裡感受到了震動，我看到了孤獨的靈魂.”。因為她的推崇，我也記住了孤網魂這個高傲的馬甲。不過文中幾位有關向日葵攝影作品，和音樂，藝術的一些議論，對我這個藝術的門外漢是有點高深莫測，聽得雲裡霧裡，莫衷一是。顯而易見的，倒是作者和攝影者，兩個身手不凡的孤獨靈魂之間的同病相伶，猩猩相惜，讓人唏噓不已，看在眼裡，記在心頭。

感覺作者的內涵，除了孤獨的一面，還有其它生動的多面，如桀驁不馴，愛恨分明，憧憬高貴， 追求完美等等。這些陽春白雪的東西，自然曲高和寡。在孤獨中不肯媚俗，也只有孤芳自賞，特立獨行了。 所以，用孤傲而不是孤獨來概括作者的內質， 應該更貼切一些。

孤傲好像也是許多有成就的文學家，藝術家共有的氣質。如李清照和書中提到過的八大山人。不過我總以為是先有孤傲，在孤寂的徘徊中爆發出靈感，才有後來的驚世的文學和藝術作品的誕生。這和王國維三境界之說的“眾里尋她，驀然回首” 是一脈相通的。在這個意義上，是不是可以說：孤傲是孕育靈感的溫床？

那麼，正是作者的孤傲，孕育和催生了《夢回沙河》。

（五）冷艷

如果要問我《夢回沙河》一書有什麼美中不足，那就是扉頁上面作者的照片。美是很美，和陳鐵健老師白描的一模一樣：白皮膚，瓜子臉，大眼睛，直鼻梁，稍稍的一抹林黛玉式的憂鬱，一個古典美人胚子的現代版。可惜就是沒有笑容，連一釘點兒的笑意都沒有，冰冰的一個冷美人，神情里讀出來的只有嚴肅兩個大字。

樺樹的認真， 對人生，對專業，對友情，是直接從書中可以讀出來的。但是她把認真也寫到臉上， 就有點認真過頭了。“嚴肅認真”不是常常順口說的一句家常話嗎？所以認真一上臉， 就帶着嚴肅，叫人肅然起敬，敬而遠之。能不能把“嚴肅認真” 改成“輕鬆愉快” 呢？一愉快，盈盈的笑意不就嫣然上照了嗎？

拜託作者了，幫幫忙。下一次再出書時，能不能從善如流，扉頁上請換一張帶笑的倩影。阿彌佗佛，這樣本人誠心誠意碼字寫這篇讀後感，就誠有所這值， 因為千金難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