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覺得我們的生活有點問題嗎(1) |
送交者: 佚名 2003年07月18日14:25:31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
在夏涼隱約感到她的生活也許出了點問題的這一日,正巧是她與丈夫韓林結婚十周年的紀念日。這一日是星期天,不用去學校,所以她起得很遲。醒來後,也不急著起床,而是爬到床沿一側,伸長手臂打開音響,將一盤肖邦的曲子放了進去,將音量調到適當的擋位,然後就靠在床頭,邊聽音樂,邊隨手抓過一本雜誌隨意地翻了起來。丈夫不在家的周末的日子,她基本上都是以這種形式開始的。以這種形式開始的周末生活,好像有很長的一段日子了。到底有多長,她似乎又有點模糊了。她真的覺得日子讓她給過得模糊起來了,或者說她讓日子給過模糊了。她學的是英語,所以,一時不能找到更確切的詞語表達她內心這種微妙的感覺,但大概意思是這樣的。但是,今天早上,她將一本雜誌全翻遍了,竟什麼也沒有看進去。她感覺到自己有點心不在焉。於是,她就放下雜誌,習慣性地又去揭過床頭柜上那本檯曆上昨天的一頁。當新的一頁出現在眼前時,她“噢”地輕呼了一聲──檯曆上用紅色字跡醒目地記著這一天是她的結婚紀念日!望著這張特殊的檯曆,她的心情有點興奮起來。這是她在很多天前做下的記號,準備在這一天與丈夫好好慶賀一下的。但真到了這一天,怎麼會倒給忘了?剛結婚的頭些年,她與丈夫都牢牢地記著這個口子,到了這一天,兩人都要搞一點活動的。後來,是丈夫先漸漸忘了這個日子。當然,她還是記著這一日的,就總是去提醒丈夫。需要提醒的丈夫,對這特殊日子的反映就不怎麼熱烈了。提醒了幾次之後,因為丈夫不積極的態度,她也就漸漸忘了這一日。比如去’年的這一日,她對丈夫說,我們去買一束玫瑰吧。丈夫就一臉茫然地說,買玫瑰幹什麼?要去看誰嗎?她就再沒說什麼,心裡有了一種灰溜溜的感覺。剛開始那幾年,因丈夫對這個日子的忽略和輕描淡寫,她極為不滿。但她的不滿並沒有改變丈夫的什麼,所以,她的不滿或者說埋怨,就顯得毫無意義起來。而當她意識到自己的不滿或埋怨對丈夫毫無意義時,她也就開始試圖努力消除自己的不滿和埋怨情緒。於是,一切的一切,就在這種不顯山不露水的過日子的過程中,漸漸地走起樣來。 當夏涼在這個周末的早上突然意識到“走樣”這一個問題時,心中掠過幾許焦慮和隱隱的不安。她抓起床頭柜上的電話,想給在省城開會的丈夫打個電話,告訴他今天是他們結婚十周年的紀念日。她想她要儘量多說一些溫柔體貼的話,儘量浪漫一些,也希望丈夫能在電話里對她說上幾句溫存體貼的話。畢竟是十周年哪。 當撥打完丈夫的手機號碼後,她聽到的是一句“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她有點失望。過了幾分鐘,她又打,仍是電腦吐出的那句“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這讓她懊惱不已,脫口罵道:“混賬!”自己也不知是罵關機的丈夫,還是罵那句毫無感情色彩的電腦語。她強烈地感到自己被拒絕了,被“關機”拒絕,被電腦語拒絕,被一扇無形的冷冰冰的門拒絕!於是,她從床上翻身爬起,披頭散髮地衝到窗前,嘩地拉開了落地窗簾。 在她還沒想明白該採取一些什麼行動時,面對透進房來的晨光,她的心口又一片茫然。仲春時節的晨光,好像有點兒發黏,裡面好像有一種懶散的頹廢之氣,讓人心生倦怠。她打開一扇窗子,想換換房中的空氣。然而,湧進來的空氣不但不怎麼新鮮,反而糅雜了一些車輛排出的廢氣、塵埃和噪音。她懊惱地又嘭地一聲將窗子關上。在這個早晨,她的心情忽然就壞透了。靠在窗前,腦子裡空空洞洞地發了一陣呆後,又想:是了,這個時候,他正在開會,說不定還正是該他發言的時候呢,他當然得關機!他又不是關了機與人家談戀愛,我用得著這麼生氣嗎?於是,她就這樣在一會兒生氣,一會兒又替自己排解的過程中,打開了微波爐,準備為自己熱湯喝。 在她洗漱完畢後,開始坐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喝湯時,她的心情居然好了起來。像這種自己一個人氣惱,又替自己排解的日子,也不知過了多久了。一切的一切,都顯得這麼了無痕跡。她邊慢慢地喝湯,邊很投入地看著電視。電視中林青霞扮演的東方不敗正在用琴弦優雅地殺人。這個衣袂飄飛的女子擲出的繡花針的威力,像一枚枚重磅的炸彈,嗖嗖嗖!轟轟轟!婉轉一笑之間,卻已殺人無數!她有點興奮,卻又莫名其妙地嘆息了一聲。 這時候,電話響了。她跳了起來,迫不及待地抓過話筒就嚷:“我剛才給你打電話,你關了機!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那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我沒關機呀,你什麼時候給我打電話了?今天是你的什麼日子?”這女人是夏涼的同學吳月。 夏涼一怔,接著就咯咯地笑:“我當是我家老韓打來的怎會知道是你?” 吳月也笑:“夏涼,難道給你打電話的除了你家那位大主任,就再也不會有其他人了嗎?唉,你真有點讓我痛心疾首啊!” 夏涼知道她是那種碰上一隻蚊子也想就公母問題發一番議論的人,就笑問:“大清早的找我有什麼好事?我正悶得難受呢。” 吳月在那頭用有條不紊的口氣說:“第一,現在已不是大清早了,只有你這種缺少活力不珍惜時間的人才會認為此刻還是大清早;第二,我很驚訝於你這種人居然也說出了‘悶得難受’這幾個字,你不是很滿足於躲進小樓成一統的日子嗎?看來我們有必要交流一下思想了;第三,你是不是還沒有起床?如果沒有,就請你馬上起床,馬上梳洗,我半個小時後到你家裡;第四,確實有件好事,見了面再告訴你。”吳月說過這些就將電話掛上了。 夏涼忍不住啞然一笑,這傢伙,什麼時候都這樣。她和吳月的關係很不錯。這些年來,她除了學校的同事和丈夫韓林外,吳月似乎是她惟一的朋友了。吳月沒說錯,自結婚以後,這麼多年來,她的生活還真有點躲進小樓成一統的味道,她也並沒有覺得這有哪點兒不對。但是,今天她真的有點感到寂寞和鬱悶。當“寂寞”和“鬱悶”這兩個詞跳進她的腦子裡時,她有一點兒驚訝:我怎麼會覺得自己有了“寂寞”和“鬱悶”呢?與韓林結婚後,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幸福和滿足的,甚至可以說是幸運的。十年前,她嫁給韓林時,韓林剛從學院進修出來,並很快就成了市外經委的副主任,在市里這可是個非常看好的位子。韓林比她大了整整十歲。那時候,三十五歲的韓林,真正可以說是年輕有為,躊躇滿志,有研究生的牌子壯門面,市里還有很賞識他的重要人物,一副前程似錦的氣象。正巧在那段日子裡,他的前妻跟人去了國外,給他留下一大筆錢和一對雙胞胎男孩,算是兩斷了。於是,那時的韓林,就成了女孩子們心目中炙手可熱的人物。多少雙嫵媚的眼睛對他“虎視眈眈”哩。夏涼與他是在一次公務活動中認識的。那次,市里接待一批境外客人。這批客人除了要來觀光旅遊外,主要是洽談建設項目投資的。因為客人中有一部分是使用英語的,所以市里領導讓夏涼所在的學校派一名形象好的英語老師去參加接待工作。學校就派丁夏涼去。在那幾天時間裡,夏涼與韓林彼此給對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時候的夏涼,清秀苗條,一頭齊脖子的短髮青幽水亮,像個清純可人的學生。在那群老少不等、胖瘦不均的人群里,她像一株深谷幽蘭,使得韓林不時將目光悄悄投向她。而那時的韓林,風華正茂,風流倜儻,與客人說起話來,口若懸河,一副指點江山的樣子。而且,他還真算得個有真才實學的人,在公共場所很聚焦的。所以,夏涼也留意了他。自那次活動後,韓林給她打了幾次電話,夏涼痛痛快快地應了他的幾次約,婚姻就成了。一切都顯得格外的順暢,微波不起。結婚後,最讓夏涼感到高興的是韓林有了一對雙胞胎兒子,她就不用生孩子了。關於生孩子一事,她還在少年時代就心生恐懼,痛恨自己生為女人,不知將來怎麼才能躲過這一關。想不到老天讓她遇上了韓林,輕輕鬆鬆就過了這一關。婚後,既怕委屈了兒子,又怕委屈了夏涼,韓林就將一對雙胞胎男孩放在自己父母身邊撫養,這讓韓林的父母和夏涼都正中下懷,各得其所。婚後,既不用生育孩子,又沒有多少家務可做,每年又有兩個假期,夏涼就一會兒學茶道,一會兒學插花,一會兒又變著法子布置房子,一會兒又研究藥膳,日子倒也過得清閒自在。在夫妻雙方單位的同事和朋友、熟人的眼裡,他們是公認的美滿而恩愛的一對,現在兩人的老師來信的開頭語仍是:韓林、夏涼賢伉儷好。夏涼很得意“賢伉儷”的稱謂。這麼多年了,她也認為自己與丈夫是真正的“賢伉儷”了。她認為這“賢伉儷”對她與韓林來說,是板上釘釘地能白髮蒼蒼相伴夕陽紅的。但是,她在這一個仲春的早上,居然會產生“寂寞”、“鬱悶”的感覺。她想產生這樣的感覺真是一種罪過。她想她是絕對不能產生這種不良情緒的。 不過,仔細一想,她又很能體諒自己的這種情緒。自五年前韓林穩穩噹噹地坐上市外經委的頭把交椅後,他在外頭似乎變得格外忙碌起來,出差多了,應酬多了,在家的日子就少了,甚至與夏涼之間說的話也少多了。即便是在他不出差的日子,每天,他至少有一餐飯是在外頭吃的。有時,她想好了一道菜,想在他面前露一手,他竟然會沒有空回來吃。這事讓她很為懊惱。埋怨歸埋怨,不滿歸不滿,但夏涼是個聰明人,總又能體諒他,理解他。現在的男人好像都挺忙的嘛。日子該怎麼過,還得怎麼過。 與吳月通電話後,夏涼馬上挽起頭髮去衛生間梳妝。她知道吳月在半小時後會準時來敲門的。吳月是個風風火火的人,用她自己的話說是屬“三快型”,即走路快、進食快、如廁快。夏涼就取笑她的“三快”,而她卻說:“你知道什麼?‘三快型’最能適應現代社會,而且基本都會成為現實生活中的佼佼者!”她還常對夏涼說,你也別總是一副少奶奶嘴臉過日子了,眼下大家閨秀風格早就不流行了,連那賢妻良母的稱號都有棄婦秦香蓮之嫌呢。現在的女性就數“新新人類”最吃香,活得最有滋有味。老同學,觀念要改變,要跟上時代的步伐啊。夏涼就無動於衷的樣子笑說,本人就是老師哩,你要對我進行洗腦教育嗎?吳月就會誇張地連呼,天哪天哪,我們性格如此不合,怎麼會成為好朋友的呢?!夏涼,總有一天你會認同我的。是的,夏涼很喜歡吳月。她覺得吳月身上有一般同齡女人缺少的張力和活力,她想她能吸引自己的主要原因也許就是這個緣故。 夏涼邊對鏡梳洗,邊想:難道自己的心態有點遲鈍了嗎?望著鏡中那張仍很嫵媚的臉,她第一次對自己的容貌和神態產生了不滿,覺得這張線條柔和的臉龐和微波不起的雙眸里,真的缺少一些東西。 正當她面對鏡子發呆時,門鈴響了。她忙去開門。吳月嘮嘮叨叨地進來了:“你怎麼還是這個樣子呢?你真的得改一改少奶奶習氣才行!簡單收拾一下,我們出去。” 夏涼問她到底是什麼事?吳月就說,我搞了個音樂茶座,今天開業。下午要搞個開業儀式,一定要夏涼過去幫幫忙,捧捧場。“誰不知大美人夏涼是外經委韓大主任的太太?你去了,就如同我們韓大主任去了一樣。我在那幫人面前就很有面子。” 夏涼忙說:“我去是老同學的情分,應該的。你別在人家面前東拉西扯作踐我好不好?” 吳月撇撇嘴說:“喲,別跟我甩官太太腔好不好?我連李副市長的老婆連帶情人都請了哩,你當我吳月是誰呀?” 夏涼相信她的話,就笑:“你這人呀,才真的讓我痛心疾首哩!” 說話之間,夏涼已打扮好了。她將一頭很好的長髮在腦後挽了一個髮髻,上面別了一枚水晶發卡;衣服是黑色窄身裙,外套深藍色暗格西裝。夏涼雖然三十五歲了,身材卻非常的好,穿什麼都有形。而吳月盯著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撇撇嘴說:“老氣橫秋,可惜了這美人的坯子。” 夏涼說:“小姐,我都三十五歲了,就算是美人也遲暮了,能不橫秋?我能紮根沖天辮,穿件露臍衫,弄出個‘第四代青春美少女’來嗎?” 吳月吃吃地笑:“你穿衣服一直都太保守了,沒有變化。三十五怎麼了?又不是五十三,心態不好嘛。算了,我們到美容美髮廳去弄一弄吧,今天到底是個特殊的日子,不弄得隆重一點可不行。”她一說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就觸到了夏涼的心思,她不由得暗自嘆了口氣,心想,算了,結婚紀念日就隨它去吧,且跟著吳月出去混一混,換換心境也好。 吳月挽著夏涼的手臂進了一家叫“藍月亮”的美容美髮廳。這“藍月亮”,夏涼知道是全市名氣比較大的一家美容美髮廳。平常她從外頭走過時,總會往大玻璃牆內看一眼,見裡頭什麼時候都是五光十色的樣子,常常坐著些大姑娘、美婦人,一個個全是粉黛齊全、披掛精良的形象。她從沒進去過,甚至連這種念頭都沒產生過。今天是破天荒第一次來這個地方。 她倆剛推開玻璃門進去,馬上就有一個長相俊氣的男青年滿臉笑容地迎了上來,將她倆往適當的位置上引領。吳月與這男迎賓大大方方地說笑著,顯得很熟絡的樣子。看來她是常來這個地方的。男迎賓說話細聲細氣的,且一臉謙恭的微笑,這讓夏涼覺得他像個女孩子,她心裡就有了點兒彆扭和不自在,眼睛都不知往哪兒看才好。 男迎賓非常善解人意地對夏涼說:“大姐是第一次來我們這裡吧?我們這裡的服務是上乘的。現在的人工作、生活的節奏快了,都有一種緊張、疲憊感,常來這裡,可以放鬆一下,改變一下心境也是好的。”夏涼就覺得這女孩子樣的男孩很會說話,對他友好地笑了笑。 兩人剛坐定,吳月就對著一個方向揚聲喊:“五號!五號!” 夏涼皺皺眉說:“你要幹什麼?”夏涼她們平常將上廁所叫上“五號”。 吳月知她會意錯了,就說:“我叫人哩!” 果然,一個高個子的男青年笑著跑了過來。夏涼見這青年的臉型和五官長得很不錯,有稜有角的,有點像扮演保爾的那個演員,可惜染了一頭淡黃色的頭髮。她最不喜歡黃頭髮、紅頭髮,覺得將一頭好好兒的頭髮染成那樣子,簡直就是不務正業的標誌。黃頭髮青年對吳月笑著說:“我沒看見是你吳大小姐來了!” 吳月卻對夏涼說:“五號是藍月亮最好的美容美髮師,有怔書的。讓他給你整理整理吧。” 夏涼看了五號一眼,心裡有點彆扭。她想不出一個年輕挺拔的小伙子,怎麼會給女人整理頭臉。而且,長這麼大,她還沒讓丈夫之外的男人接觸過自己的頭臉。她猶猶豫豫地說:“吳月,讓他幫你整理,我不講究的,隨便叫個小姑娘來弄弄就行了。” 吳月說:“我就知道你這德性。難道上醫院看病你也挑男女不成?我非得改造改造你不可。五號,你只管上。” 夏涼和五號都笑了起來。五號雙手托住夏涼頭部兩側,對著大鏡子用很專業的神態,認真地端詳了一陣,輕聲細氣地對夏涼說了一大堆,他說大姐的五官、臉型沒得說了,但是沒有修飾好,眉毛得拔細、拔彎一點兒,眉梢得往眼角挑一點兒,看起來就更古典了,與大姐的整體氣質更協調了;大姐的額頭有種高貴感,發線可以中分,再在腦後挽髻,就是《鋼琴課》中那個女主角的翻版了。夏涼微微一笑:“你一個男孩子,怎麼會懂得這些?”她覺得挺有趣的。 五號就說:“我在香港拜了三年師,什麼都得懂。” 五號說話輕聲細氣的,十根修長白皙的手指又輕柔又靈巧,使著一些小鉗子、小剪子之類在她的臉上弄來弄去的。一個大男孩居然會有板有眼地為女人修眉、梳頭,這真的讓夏涼感到又新奇又有趣,還有點兒還有點那種很特別的感覺,就是那種那種讓她想起“張敞畫眉”典故的微妙感覺。她想如果韓林什麼時候也能為她這樣做一次,她一定會覺得非常幸福的。可惜,在她的記憶里,結婚十年來,韓林只稱讚她聰慧,卻一次也沒有說過她美貌之類的話。她有好幾次在韓林面前說,我們學校的女老師都說我的發質特別的好,不用整理,是天然的“飄柔型”,你看呢?又說,她們都說我的皮膚特別好,像古代小說中形容美人的那句“肌膚勝雪”,你看呢?韓林忙著自己的事情時,基本上不搭理她的這些話。如果她非纏著他說不可,他就眼睛盯著面前的一堆材料之類的東西,嘴裡敷衍著說,行行行,你說怎麼就怎麼吧。她只好灰溜溜地走開,心裡感到很失落。她想,也許女人天生喜歡異性對自己長相的讚美,這一點,有文化沒文化的女人都一樣。她想這也許是女人與生俱來的一種需要吧?可惜大多數男人們不知道恰恰是這些雞零狗碎的話,能讓一個女人自信或者自卑。 今天,在“藍月亮”這兒,她明白為什麼那麼多的女人喜歡往這種地方跑的原因了:在這兒不但能得到實質上的享受,還能得到精神上的某種滿足。試想,還有比這種地方更適應所有女人們的好場所嗎? 在離開“藍月亮”後,她的腦子裡仍在迴響著那個五號輕聲細氣的聲音,仍在悄悄體味著讓一個男人修眉梳頭的微妙感覺:這實在是一種奇特而有趣的感覺。 吳月的音樂茶座規模還真不小,上下兩層樓。樓下雜七雜八什麼都有,樓上就是單獨的音樂茶座大廳。夏涼和吳月挽著手上了樓。樓上的設計布置很不錯,顯得簡潔大方,文化氛圍也很濃。她倆上樓後,見一個穿白夾克的青年在吆喝著指揮幾個少男少女做著布置盆花之類的工作。吳月對穿白夾克的青年叫道:“小梁,都準備好了嗎?” 那個叫小梁的青年忙迎了過來,說:“快了,開業儀式保證沒問題。”小梁看見了夏涼,燦爛地一笑:“夏老師,您好!” 夏涼看著小梁說:“你是”這種年齡的男孩子叫她夏老師,她就估計是她教過的學生。 小梁站在她面前搓著雙手笑著說:“高中時,您教過我們英語。有七八年了” 夏涼還是想不起這小梁是七八年前的哪個學生。小梁長相很英俊,文質彬彬的樣子,頭髮也很長,用一根皮筋箍在腦後。她微笑著胡亂敷衍道:“不錯,幾年不見,都長成大男子漢了,一副藝術家的派頭嘛。” 小梁很爽朗的樣子笑著搖了搖頭說:“什麼呀,混日子唄。” 夏涼禮節性地問:“後來你考的是哪所學校?” 小梁說:“沒報好,杭州美院,讀到第三年上,家裡實在供不起了,我就沒讀,在外頭打工。後來又和幾個朋友開了一家畫廊,也沒弄好吳姐是我同學的姐姐,所以我就上這兒做來了。” 夏涼就回頭對吳月笑說:“吳月,小梁是我的學生,你這當老闆的,可得多照應一些。” 小梁只是笑。吳月就說:“你別搞錯,不是我照應他,而是要他多照應我;我將這音樂茶座全交給他了,他是我放在這兒的代理人。” 夏涼就對小梁說:“她敢虧待你,你就只管向我告狀。”又問,“這屋子裡都是你設計的嗎?” 小梁說是,又問:“夏老師您看著怎麼樣?有哪兒不到位的請指點一下。” 夏涼當真很有興趣地在大廳里走來走去地看了一圈。吳月和小梁跟在她後頭轉。看了一陣後,夏涼用英語稱讚說設計布置得很雅致,藝術氛圍很濃,“自然之聲”的名字也取得別致,很適合有文化的人來這裡喝茶聽音樂。她還用英語誇了小梁幾句。小梁居然也能用磕磕巴巴的英語說了幾句表示感謝和謙虛的話,還說請夏老師今後有空就常來這裡喝茶聽音樂,以便時常指點指點他。吳月見二人用英語對話,就叫:“你們這不是故意寒磣我嗎?明知道我那兩句鳥語早丟得乾乾淨淨了,偏要來這一大串嘰里呱啦。我知道你們是在談工作還是在談戀愛?” 夏涼笑得蹲在地上起不來,用英語罵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一副恨不得將天.下男人一網打盡的德性!” 但小梁倒是很自然地笑著。夏涼就覺得這個頗具藝術氣質的大男孩的笑容很純淨,像春日灑在林子裡的一抹陽光,讓人感到很舒服。 到了晚上,茶樓果然來了很多人,夏涼也認識其中的幾個。比如那個李副市長的老婆,她還真的來了。夏涼與她見過兩次面,一次是韓林帶她去李副市長家拜年,一次韓林帶她參加一個什麼宴會。她上前去與李副市長的老婆打了個招呼,說了幾句禮節性的話。面對她,李副市長的老婆臉上掛著禮節性的假笑,夏涼就猜測這婆娘可能沒有認出她來,而身邊又有很多個男女上前來與那婆娘噓寒問暖,夏涼就悄然退出了那個中心地帶。她好玩似的在人群中東張西望,猜想哪位是李副市長的情人。人群里年輕女子不少,長相漂亮的也很多,但不知是哪一個。她忽然對這件事非常感興趣起來,就從人群中拉出吳月,悄悄問:“李副市長的情人來了嗎?是哪一個?” 吳月一笑,望著一個女子對夏涼使了個眼色。夏涼隨著吳月的目光,看到了一個年輕女子。那女子穿著一身黑色套裝,齊耳的短髮一絲不亂,臉上也沒施粉黛,看起來很清爽,不像李副市長的老婆,丁丁冬冬光燦燦一身珠寶,臉上也塗得像東方不敗,妖媚得怪氣。此刻,那女子一個人靜靜地立在一側,神態自如地端著只玻璃杯子喝透明的白開水,目光不時向中心地帶的李副市長的老婆瞟一眼。吳月悄悄問:“怎麼樣?” 夏涼輕輕一笑:“像個政工幹部。不過氣質還行。”她問,“雙方清楚敵情了嗎?” 吳月吃地一笑:“早就清楚了,又不是傻瓜。女人在這方面最敏感,男人在外頭有個風吹草動,不打不招,憑直覺都知道。” 夏涼說:“這倒也是雙方不開戰?” 吳月說:“開什麼戰?都什麼年月了?!三人各得其所。就你老土。” 夏涼就不說話了。她遠遠地看著那位副市長的夫人,又悄悄溜了那個年輕女子幾眼,發現年紀大的那個女人,在虛張聲勢的滿足感下,明顯地掩藏著深深的失落神情;而年輕女子那似乎有點失落的表情下,又流露著一種傲氣和滿足感。若說她倆是敵手的話,竟不好說是誰勝誰負。她想也許這一大一小兩個女人都是負者──她們都被並不是對手的同一個男人給打敗了。她心裡忽然一陣難受,不知為誰。於是,她對大女人小女人都不感興趣了,心情索然地坐到較為安靜的一角,接過服務員遞來的一杯茶,默默地喝著。很是無趣地坐了一會兒,拿出手機撥打韓林的手機。這次韓林開機了,叫了聲“夏涼”。她一聽他的聲音,心裡湧起一股說不出的委屈:“你這人怎麼回事嗎?今天是什麼日子你知不知道?人不能回來,也不打個電話回來!我從早上打到現在,你一直關機,什麼意思嗎?”她這一刻的心情,恨不得從聲音里撓他一爪。 韓林說:“夏涼你怎麼了?心情怎麼這麼壞?今天是什麼日子?你的生日?不對,你是六月初二的生日,還早著吶!” 夏涼忽然就泄氣了,有點無奈地說:“今天是我們結婚十周年的紀念日” 韓林一連串地說“對不起”:“等我回家了再補吧。” 夏涼就問:“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韓林說:“說不準,也許還得兩三天口巴?” 夏涼的火氣又上來了:“你怎麼自己什麼時候回家都說不準?你還能說得准什麼呢?你是不願意告訴我嗎?那你願告訴誰呢?” 韓林說:“夏涼,你今天怎麼了?” 她眼淚都快出來了:“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了,我只是韓林,你不覺得我們的生活有一點兒問題嗎?” 韓林說:“問題?夏涼,你讓我滿頭霧水。好了,他們正等著我去開碰頭會,有什麼回家再說吧。” 夏涼只得將電話掛上了,心裡空蕩蕩地坐在那兒發怔。這時候,台前那兒在表演節目了。有幾個女孩子在快節奏的曲子中蹦跳了一會兒,下來後,又有一個男孩子坐在轉動的椅子上彈著吉他唱了一首歌。夏涼心情懶懶地坐了一會兒,想找吳月告辭回家。正巧吳月笑著過來拉她,說:“走,坐到前面去,聽你的學生小梁吹薩克斯。他的薩克斯吹得非常到位的。” 夏涼怕掃了吳月的興,就只好跟她到台前坐下,準備聽小梁吹了薩克斯再走。今天晚上,小梁沒有穿白夾克,而是一件灰色的松松垮垮的針織毛衣,一條牛仔褲,長頭髮倒還是用皮筋箍在腦後。他從夏涼身邊走過時,停下來微笑著叫了一聲“夏老師”。夏涼淺笑著對他點了點頭。他吹奏的是夏涼很喜歡的《回家》。有點迷離的燈光下,小梁微低著頭,雙目微閉著,神情非常地投入。夏涼看著他,暗道:他這會兒的神態與白天不大一樣;這樣的衣著,又吹奏著《回家》這支曲子,似有淡淡的憂鬱,倒像是專為吹薩克斯而生一般她覺得他吹薩克斯的形象和氣質,真的很特別,可以說很動人吧。啊,《回家》,回家回家?她忽然有點傷感起來,雙眸里莫名其妙地泅上了淚水。正在這時,小梁的薩克斯吹完了。吳月就走到前面,對賓客說:“我們請夏涼女士來一曲古箏,好不好?”大家嘩嘩地拍手,有認識夏涼的人就探頭探腦向她張望。 夏涼有點慌張地小聲對吳月說:“你真是的,事先也不跟我講一聲,我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吳月在她耳邊悄聲笑道:“小姐,我不是說過請你捧捧場嘛。我明天請你的客,好不好?” 小梁也握著薩克斯走了過來,目光里淨是驚喜地說:“夏老師會古箏,這太好了!我們這裡弄其他樂器的都還行,就是彈箏的那個女孩子差點兒。您去彈一曲吧,讓我們也見識見識,開開眼界!”夏涼就只好向台上走去。早有個女孩子抱了張箏安在那兒了。她在箏前坐下,深深地吸了口氣,調整了一下情緒,手指一划,跳出了一串音符。待那串音符發出後,她心中微微緊張了一下,暗道:我準備彈《漁舟唱晚》的,怎麼起了個《昭君怨》的頭?她的手指在商音那兒略一遲疑:改弦易轍是不可能的了,昭君怨就昭君怨吧!於是,她又迅速調整了一下情緒。只一會兒,她就看到了那輪冷寂的漢宮秋月,聽到了零落的蟋蟀聲;有一柄美人的團扇正在秋風中飄落到宮門內滿是青苔的階前一會兒,她感覺到大漠的溯風吹得天地間飛沙走石,美人的淚水和思鄉的沉痛,一起在粗山硬水裡無依地漂泊、流浪;啊,爹娘,阿,漢宮啊,春花秋月啊,兒回不去了!誰來救我?! 夏涼知道淚水正自她的雙睥中無可奈何地源源流出,正沿著雙腮往下巴處流。曲終時,廳中一片寂靜,如激戰後的沙場。夏涼雙掌放在琴桌上、感到渾身無力。她知道自己的臉上肯定一片狼藉,她簡直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寂靜只保持了幾秒鐘,隨即就是一陣熱烈的掌聲。夏涼坐在那兒,忽然心生茫然,既忘了禮節性地答謝掌聲,也沒有站起來走下台。她兩眼在台前的人群里胡亂地尋找著.也不知到底想找什麼,只是,心中充斥著求助的渴望。這時,吳月和小梁幾乎是同時走到了台上。吳月哇啦哇啦地不知說了些什麼,而小粱卻輕輕挽起她的手臂,將她送到一角坐下。她的心裡一下子就踏實多了。 小梁陪她一起坐著,輕聲說:“夏老師,想不到您的箏彈得這麼好!您的情緒也這麼投入,真讓我大為感動。”他又不動聲色地掏出一張潔白的紙巾遞給了她。 夏涼接過紙巾在臉上沾了沾,有點不好意思地輕聲說:“你不會認為我很矯情吧?” 小梁嘆道:“我還以為夏老師要彈(春扛花月夜),或者是<高山流水)之類《昭君怨》不好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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