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羅大佑 |
送交者: 佚名 2003年07月31日18:09:09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
談羅大佑 我來唱一首歌 古老的那首歌我輕輕地唱 你慢慢地和 ………但願你會記得 永遠地記着 我們曾經擁有 閃亮的日子 --《閃亮的日子》(1977) 不管曾經的日子閃亮與否,當年一幫人醉着醉月湖畔的酒月,齊集女七、女八宿舍前陶然高唱《戀曲1980》的那一夜是永遠記得的。在那半大不小而思想感情常有激動的歲月里,一招半式的吉他彈唱起來總是羅大佑。在似知非知間,幾乎把他等同於自己年輕心靈的代言人;甚至有意無意地,也將他從《知乎者也》到《家》所漸次反映的轉變,和自己大學四年的成長過程相結合。那時我們這一夥都喜歡羅大佑,成天盼着他快出新歌,否則恐怕無歌可唱。大概就是這點讓人老愛從箱底翻出的青春,使我如今回台灣每上KTV, 必定先點支《鹿港小鎮》唱個過癮。任憑今天有人說羅大佑是個巨星健將,他有些歌已成經典,但對我而言,在此妄談,或許更多的,是出於情感和回憶吧。 -"你是那樣真真實實在我眼前"- 羅大佑正式出名,一般以為是在推出第一張個人專輯《之乎者也》後。其實早在一九七七年,當台灣流行歌曲仍是一片"靡靡之音"時,他就為電影《閃亮的日子》作了風格有別當時主流的一首同名主題曲及數首插曲。接着到八二年左右,順着台灣當時"校園歌曲"的風潮,也先後推出了《我們曾經年輕》、《痴痴的等》、《童年》、《是否》、《光陰的故事》等等創作。雖然當時他尚未從幕後的作者成為台前的歌者,但這些較一般校園歌曲水平要高出一截的作品,也使他初步展露的才華,逐漸受到有心聽者所注意。 第一次知道羅大佑之名,就是在八○年聽到《童年》的時候。那時正上高中,一位同學把這首不知何處聽來的歌帶進班上,竟致全班爭相傳誦,以至人人朗朗上口。原因就在於它的曲式簡單,旋律易記,而歌詞內容幾乎無一不切中童年時期的生活和情感。甚至對當時早已不再童年的我們,這首歌仍具有相當的"現實意義"。"總是要等到考試以後,才知道該念的書都沒有念",是這群深受升學壓力的高中生三天兩頭永不悔改的必然結論;而"隔壁班的那個女孩怎麼還沒經過我的窗前",對正處青春期、常維持"少年維特而並非奇特的煩惱"的大孩子們,更真是無時不在的翹首企盼。 然而《童年》顯現給我們、甚至當時整個台灣流行音樂最重要的意義,卻遠過於上面所謂的"現實意義"。長到十六、七歲,那是第一次聽到一首歌,能夠用最平實淺顯的語言,貼貼切切地唱到了我們最熟悉的生活經驗。事情的敘述是如此真實,情感的描寫是如此準確。羅大佑果然不容小覷,他對現實的關照,也將從對生活經驗的縱切,擴及到對整個社會的橫斷。 -"在乎不在乎"- 一九八二年《之乎者也》的出版,在台灣流行音樂史上,是絕對具有石破天驚的開創意義。走上台前、開始唱起歌來的羅大佑,給人第一印象就是十分與眾不同。眼戴墨鏡,一身黑衣,雖並不一定就暗示着他的桀傲不馴;但那粗硬沙啞的嗓音,對一向習慣於細緻甜美、渾圓明亮的流行耳朵而言,卻可看成一種前所未有的挑戰和叛逆。 說到這張專輯的開創性,當然還是在於所收錄的作品,而其中又以《鹿港小鎮》和《之乎者也》最具代表。這兩首歌的搖滾形式,打破了流行音樂既有的格局,足以視為搖滾樂在台灣本土化的先驅。觸及社會現實的題材,透過句句的嘶吼吶喊,表現出直接而強烈的反省、質疑和不滿,這在當時的台灣,更是空前而僅有。 《鹿港小鎮》的創作背景,是一個在經濟不斷成長中迅速變遷的社會。水泥牆所象徵的"現代文明",由台北之類的大城步步闖進鹿港之類的小鎮,逐漸取代而侵蝕了紅磚房所代表的傳統。在"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的強烈哀嘆里,我們聽到的,是從傳統到現代過渡中的彷徨與失落。爹娘的淳樸,情人的善良,媽祖廟裡膜拜者的虔誠,在這對於傳統的眷戀與傷逝聲中,唱的其實就是對於所謂現代化價值的懷疑。 相對於《鹿港小鎮》的傷感,帶着嘻笑怒罵的《之乎者也》,則就直接道出了一個不願作"袖手旁觀者"的羅大佑,所"知之"而又"在乎"的憤怒。"剪刀等待之,清湯掛麵乎,尊師重道者,是否如此也",是對當時中學生"髮禁政策"的質疑,"風花雪月之,嘩啦啦啦乎,所謂民歌者,是否如此也",則是對"校園歌曲"日趨膚淺幼稚的輕蔑;而其中抗議與不滿的最終所指,就都是在當時政治權威下,對於青年人充滿壓抑與控制的教育制度。 然而對於現實的憤怒,卻絕非羅大佑在乎的全部。除了上述兩首搖滾歌曲,無論是以余光中和鄭愁予的詩譜曲的《鄉愁四韻》和《錯誤》,還是自己寫詞的《戀曲1980》、《將進酒》、《搖籃曲》和《蒲公英》,我們都能在這些動聽的旋律中,欣賞到才華橫溢的羅大佑在作曲上多姿多采的發揮。他所作的歌詞,則展現了對文字相當的掌握。敘事寫物、發感抒情,或平易近口語,或精練如詩詞,在在皆真實而深刻,難以不吸引聽者產生共鳴。 就是這在詞曲上的才華,以及對於作品的用心,使得羅大佑從此在流行歌壇屹立至今。《之乎者也》雖是初露頭角,卻是一鳴驚人。無論是形式、內容、或創作態度,都為台灣的流行音樂樹立了一個新典範,對日後流行歌曲的發展帶來正面的影響。 -"告訴我什麼是真理"- 一九八三年出版的《未來的主人翁》,基本上可與《之乎者也》歸入同一時期。音樂形式上,較上張專輯帶有稍多的搖滾。《青春舞曲》改編自同名而大眾耳熟能詳的"新疆民謠",其嘗試令人耳目一新;《亞細亞的孤兒》混入嗩吶的伴奏及兒童的合唱,這在當時的流行歌曲中也是少有。其他象是《未來的主人翁》、《現象七十二變》、《稻草人》、《牧童》、《愛的箴言》等俱是佳作,不同的曲式風格,在音樂上表現了相當的多樣性。 然而在作品的性格上,《之乎者也》中猶有如《童年》的活潑開朗,如《蒲公英》的靈巧輕盈,如《搖籃曲》的溫暖安祥;到了《未來的主人翁》,這些明亮柔和的色彩則幾乎全部消失。羅大佑黑色的形象更加明顯,那個在《將進酒》中的苦悶青年,至此挑起了主唱的大梁。 短短的《誕生》,作為專輯第一首歌,是有其宣示性的作用。歌曲開頭一再問道的"什麼是真理",便清楚唱出了這個苦悶青年所以苦悶的原因。而接下來所質疑的"有多少的孩子在今天誕生,你要他們將來成為什麼樣的人",則明白揭示了對這個現實世界的不滿。這個因"真理"不再而產生的不滿,也就透過不同的音樂形式,構成了《未來的主人翁》裡許多歌曲的共同基調。 無論在名稱或含義上,都與《之乎者也》中"眼睛睜一隻,耳朵遮一遮"巧妙呼應的《盲聾》,則再一次透露出這些苦悶的本質。身處於舊去新來而多變的時代,面對着不盡理想而複雜的現實,種種價值的混淆與衝突,在一個純真的年輕人眼裡,就如同"銅板的正面說這世界是清晨,銅板的反面說這世界是黃昏"般地令人不解。而若要認真,則不免時時必須感受"欲望與真理在鬥爭"。也難怪要為閉眼遮耳而不滿,要為成為盲聾而哀嘆了。 對於整個大環境的關心,在《未來的主人翁》中有更多的體現,當然也更是許多苦悶的根源、不滿的對象。在"沒有人要和你玩平等的遊戲,每個人都想要你心愛的玩具"的訴說中,《亞細亞的孤兒》道出台灣在歷史地理的位置中曾經的無奈。在"是個什麼樣的心理因素,每年要吃掉一條高速公路"的指責中,《現象七十二變》點出變遷中的台灣社會所存在的種種病態。在"我們不要一個被科學遊戲污染的天空,我們不要被你們發明變成電腦兒童"的抗拒中,比起《鹿港小鎮》對傳統的鄉愁,《未來的主人翁》更進一步明白表示對現代物質文明的懷疑。 -"飄來飄去,就這麼飄來飄去"- 於是我們對於到《未來的主人翁》為止的羅大佑,或許就可以為整個作品所浮現的內心世界,漸漸描繪出一個大概的輪廓。首先,試聽: "潮來潮去,日落日出……江山如畫,時光流轉,秦時的明月漢時關。" --《將進酒》 "日月輪迴依舊,花開花謝依然,多少青春繼續不回。" --《青春舞曲》 "歲歲年年都在改變,有多少滄海一夜之間變成桑田。" "一年過了又是新的一年,每一年現代都在傳統邊緣。" --《現象七十二變》 象是許多成長中的青年,初次有着宇宙無垠、人生有限的驚訝與覺醒,羅大佑此時的歌曲,處處吟唱着對於歲月更替、人世變化的敏感。這樣的敏感,表現在對個人的生活與情感,也表現在對自身所處的時代與社會。而在為分手的女友所寫的《小妹》中,一句"我們有溫暖的過去,我們有迷惑的現在,與未知的將來",唱的雖是一段戀情的總結,卻正不謀而合地,概括了這個由過去、現在、將來、小我、大我交織而成的人生立體,在青年羅大佑的內心坐標系中整個的投射。 過去是溫暖的,熟悉而令人懷念。懷念的,是現象發生七十二變以前,蘋果雖買不起,味道卻好;樓房雖蓋不高,人情卻濃。懷念的,是同游青山、溫泉的小妹;是漁村、媽祖廟的鹿港小鎮;是鞦韆、知了的童年。 將來則是未知的,陌生而令人躑躅。躑躅,是因為鹿港的紅磚,一塊一塊被他們挖走而砌上了水泥牆;是因為現象七十二變後,橫衝直撞的"文明車輛"越來越多,朋友之間見面卻越來越少;是因為在科學遊戲逐漸污染的天空下,每一個今天誕生在世界的未來主人翁,將來看到的,會是一個越來越遠而模糊的水平線。 就在過去與將來的徘徊間,產生了現在的不安。眼前所見的一切,已不再如此熟悉。曾經以為單純的金科玉律,也如同《未來的主人翁》裡所謂的"格言象玩具風箏在風裡飄來飄去"。於是不定的"真理"使人迷惑而挫折,使人心急得要抗議;而當所有的價值都在風中飄蕩時,人自然也跟着開始離地而去。因此歸根結底,羅大佑在這些歌曲中表達的所有苦悶、傷感、與憤怒,實在起自於對價值的懷疑,而懷疑的結果,就是"飄來飄去"的虛無。虛無不只在已提過的歌曲中以不同的面貌出現,在《戀曲1980》中,則從另一方面表露得一覽無遺。"或許我們分手,就這麼不回頭,至少不用編織一些美麗的藉口",這樣的故作瀟灑即是虛無的另一面,其實就是出自"愛情這東西我明白,但永遠是什麼"中,對於愛情作為一個永恆價值的懷疑。 至此或許不免有人要質問,羅大佑再了不起,也就那個在一九八七年、被不知哪幫傢伙封了個什麼"亞洲最傑出藝人"的頭銜。"傑出"夠不上"偉大","藝人"離"藝術家"也還差那麼一段,充其量不過是個年未四十、詞曲寫得還不壞、偶爾提張破鑼嗓子唱唱歌的而已。對一個搞流行音樂的,管他是誰,何以值此一推敲二分析以至再三地說來述去? 的確,這一個所謂"亞洲最傑出藝人",是沒什麼了不起。最為平凡者,莫過於在那樣的時代和那樣的社會裡,象那樣年齡那樣的人,實在真也是太多。但這個平凡藝人的傑出之處,或許就在於他的真實深刻,把當時當地這眾多的年輕人都寫進了他的歌里。而這也就是為什麼要一再不憚你我之煩,反反覆覆把他送上手術台徹底解剖的最大原因。 在台灣,大約五十年代中起出生的年輕一代,從未歷經任何動亂。物質上而言,大部分人在成長過程中,即使曾有或多或少的匱乏,也隨整個社會的漸漸富裕而至大抵不虞。其中有幸受較高教育者,則在家庭社會的吹捧下,當政者有意的隔離中,成了一群象牙塔內的天之驕子。年輕使他們多愁而善感,但未經貧亂的成長背景,和現實隔離的生活環境,也就使他們的腳跟離地,因此這樣的多愁善感自然容易流於虛無。另一方面,和現實接觸未深,卻也使他們純真,而年輕更讓他們充滿熱情。如果不願隨着當政者的引導,作個用功讀書、參加"救國團模式"的活動、唱唱"校園歌曲"的"好孩子",這種熱情純真必然投注在對現實的關心。於是羅大佑的關心其實就是他們的關心,羅大佑見到現實中的種種問題其實也就是他們見到的問題。但光憑熱情不足解決問題,一是無社會地位,二是政治上的壓抑讓人卻步,不願輕易就作了個烈士。從此就有了苦悶,也更增加了原本的虛無性。故而羅大佑所有的苦悶、虛無、悲哀、憤怒,一切的喜怒哀樂,也就與那群年輕人所有的感情大致相合。至此可知,羅大佑在作品中忠實而深刻地反映了他自己,自然就為那一代曾經善感、曾經虛無、曾經多多少少認真過的台灣年輕人,唱出了自心靈深處最真實的聲音。 話說回來,今天的羅大佑早已脫掉了他那身黑衣,而我也早過了那個沒事就愛哼着"飄來飄去"的慘澹少年期。但不管怎樣,今天任你挑首歌,《未來的主人翁》也好,《戀曲1980》也罷,再不然《鹿港小鎮》、《將進酒》、《光陰的故事》、《亞細亞的孤兒》、《之乎者也》都可隨你。只要開口,我定會高高興興,為你一字不漏地從頭唱到底。 有人在默默耕耘默默種植 有人在過着他的太平日子 有人在大白天裡彼此明爭暗鬥 有人在黑夜之中借酒澆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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