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只要上班,我就必然地早出晚歸。醫生的那點薪水雖然高是比別人高一點,但也都有出處的,每個數字的背後都是有代價的。忙得連吃飯拉屎的時間都難擠出來,生活里也擱不下更多的東西。偶爾也會有那麼一個念頭,突然地想到米卡,但是也就是一個念頭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見到她。儘管我知道,只要我去香榭麗舍大街上的LV的店門口,一定可以在某一個時刻,遇見她。
我不太喜歡太過人為和刻意的東西。
周末,我搬家。
在我清理好所有的東西最後一次環視旅館裡的那個房間的時候,竟然萌生出了一種懷念。我明白,在這個房間裡,有一種東西是我帶不走的,那就是米卡的氣息。在牆壁上,在床榻上,在地毯上,••••••在一切米卡接觸過的地方,它們淺淺地留了下來,比風還無形,但是,它們留了下來。不是為了留給我,只是留給了記憶——如果我情願記憶下來的話。
我的新家,簡單極了,房東提供了基本的家具,所以,安置問題一下子就初步搞定。
我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人,對這個家也沒有什麼挑剔的地方——總算從旅館出來了,就算是一個“家”了。
這個新家裡房東提供的唯一裝飾,就是牆上的一幅壁畫,也不是一個多有內涵的作品,法國人固有的那一點浪漫了,無非是在夕陽西下的時候,有一對男女在攜手散布於餘暉之中。
我凝視着這幅畫,有一種格外的落寞慢慢衍生出來。然後,就開始想念起了一個人。
說實話,我確實逃不出單亦欣的陰影。
就算她不給我電話,不給我email,就算她永遠都不再touch我的生活,我也逃不掉她的追逐。
沒有辦法,閉上眼睛的時候,想念起一個女人,那就是她。
20年前,我認識單亦欣。
10年前,我跟她說了那句三個字的、男女之間的、最沒有新意的話。
5年前,我和她一起去了美國。
1個月前,我終於徹底離開了她。
是的,我曾經說過,今生都要和她不離不棄的,當時我沒有騙她,我就是這麼想的;但是,後來我發現,我確實做不到,我不能騙我自己啊。
我不知道,對於一個男人來說,他把他最好的歲月都和一個女人牽扯在一起算不算忠誠,無論是明是暗;我也不知道,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她把她的夢想和幸福都當成是一場賭博算不算是智慧,無論有意無意。我想說的是,我就是這麼一個也許忠誠也許不忠誠的男人,單亦欣就是那麼一個也許智慧也許不智慧的女人。我們歷經坎坷地走到了一起,卻沒有走出未來。
不能回想。
不敢回想。
我把房東留下來的這幅畫摘了下來,放進了壁櫥。我不想自己被無緣無故地刺激。
那幅畫已經在牆上掛了很久了,取下來以後,經年累月的灰塵圖窮匕現,牆上留下了涇渭分明的印痕。
我看了看牆上斑駁的灰塵印記,又看了看那個掛畫的釘子,我想,我應該重新買一幅我喜歡的畫,掛上去。
很自然,我就來到了香榭麗舍。我不知道巴黎的那些商店該怎麼走,去香榭麗舍是我最方便的去處。在去往這個方向的途中,我就想着今天可能會遇見米卡。應該說,我是希望遇見的。也許,就是為了遇見?
如果你和一個女人有過一段艷遇卻沒有下文,連我自己都會覺得這可能就是一個嫖客所為。
如果發生了這種事情而你連嫖資都沒有支付,我想,那豈不是連嫖客都不如?
我當然不是這樣的男人。
所以我還想遇見米卡。
何況,她的風情,從我身邊離開得還不算久。我還想把它們找回來。
這樣的風情,我從來沒有遇見過。
或者說,讓我這樣放鬆地不計得失地去享受風情,以前,我沒有領略。
我想米卡了,為了想念而想念,為了風情而想念,為了可能的重逢,而想念。
米卡就在路易•維登門口等着我。
我把她的等待想象成就是只屬於我的。
看見我過去了,她說:“我知道你會來的。”
我問:“真的嗎?你那麼自信啊?”
她笑了笑,回答說:“只是我沒有想到,會過了這麼久。”
我問她,今天的生意好嗎?
米卡說:“哪能天天遇到醫生先生啊,全巴黎,也沒多少醫生啊。”
我說:“醫生先生今天也不能幫你了。”
米卡說:“是啊,一次都用夠了,就沒有第二次了。”
我問她:“你說這話,沒有雙關的意思吧?”
米卡白了我一眼,說:“你把我想得那麼深刻啊?那我恐怕坐登月火箭也達不到你想的那個高度了。”
我問米卡,什麼時候收工?
米卡說:“要是你約我,我現在就可以赴約啊。”
我說:“那好,你陪我逛逛街吧,我想買幅畫。”
那幅畫我終究是沒有買到。
後來也一直沒有買。
就讓那牆那麼禿禿地頂着一個釘子,在我一個人的時候和我對視。很多時候我覺得那象是一個人的眼睛。不過,要是有一種眼神這麼被定格,那有多絕望啊。什麼東西能這樣釘住一個人的注視呢?除了所謂的愛情?
我跟米卡說,我的愛情早就死了。
說完以後我問自己,你的愛情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只能搖頭。
一個人,若是對自己搖頭的話,那他就是真的不知道,真的沒有辦法,真的no way out了。
那天,我當然是把米卡帶回了我的新家。
是米卡提議說去我家的。
米卡說:“你要我陪你去買畫啊,那我得去看看你的屋子是什麼格局啊。”
於是,我們就去看格局了。
誰都知道所謂格局不過就是一個藉口,但是,我們就真的好象不過就為了這麼一個藉口而再次糾纏在了一起。
這一次,我們熟悉對方,不用試探,不用摸索,我們看得見即將的快樂,我們一起努力着,讓快樂如約如期地降臨到我們的身體裡。
那是真的快樂。
我告訴米卡說,我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
米卡說她不信。
我說:“有什麼不信的,誰讓你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讓我喜歡上了你呢?”
米卡說:“中文有這麼說的嗎?”
我說,“那就不說了,咱真抓實幹還不行嗎?”
那天晚上,我問米卡,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住?
米卡顯然掩飾不住她的興奮,想都沒想就說好,好像攀了多高的一個高枝一樣。
我說:“我把我的手機號碼留給你吧,也許會有用。”
米卡搖搖頭說:“不用了,我已經有了。那天你去洗澡的時候,我用你的手機給我的手機打了一個電話,就留下了號碼。”
我一驚。真不知道米卡怎麼還有這樣的心機。
我問米卡,“那天,你就要留下我的號碼啊?”
米卡瞪圓了大眼睛,點着我的鼻子說:“萬一我要想你了呢?而你又一直不去找我呢?我總要給我們倆的未來留一個後路吧。”
我問米卡:“那你準備什麼時候給我打電話?”
米卡繼續點着我的鼻子說:“等到我沒有耐心等你來找我的時候。”
我告訴米卡:“明天早上我要早起去上班,鑰匙我就不帶了,你起床以後就去再配一套回來。晚上我一般是天黑以後才能下班,你就在天黑前回家等我就好了。”
我心裡想,要是你做好了好吃的等我回來,我就娶你。
我對女人的要求就這麼高。可以做飯,可以做愛,看得還算爽心悅目,ok了。
就象米蘭•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中寫到的那個醫生的愛情,他不經意地就和一個女攝影師結了婚。理由很簡單,不過就是因為他們倆在做愛之後他還緊握着她的手。他想的是,既然可以握住一夜,那也可以握住一生。
我沒有那個醫生那麼風流,但我和他有類似的單純。我們都被生活摔打得只剩下一些單純的人生設計,沒有很大的夢想,沒有過高的期望。
第二天早上起床,我在床頭柜上留下了鑰匙,鑰匙底下,我留了一張500法郎的紙鈔。
我希望她能從此為我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