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來飄去 |
送交者: u_turn 2002年01月30日17:34:19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
大三那年我在一次汽車博覽會上認識了Windflower。那次通過朋友介紹我在那兒打工做翻譯,而Windflower則是某大車廠請來的專職模特。Windflower是屬於那種見了一面就難以忘懷的女孩,記得當時她倚在車旁擺弄各種姿勢,閃光燈在四處各個角落霹啪作響,她的眉宇與嘴角有不同於其他模特的清傲之色,洗去了塵世之俗。她告訴我她初三的時候就已經1米72了,自然而然地被當地模特隊選中成日在T型舞台上行Catwalk。後來有些膩了就考了大學,University,Windflower說,就是有你玩的地方。不過生活兜兜轉轉,畢業後Windflower又干起了老本行。Windflower是那種絕頂聰明的女孩,我當時正在備考GRE,博覽會期間見縫插針地做考題,有一次Windflower見有趣就做了一部份邏輯試題,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做得極快且准,而此之前她從未接觸過GRE試題。嗨,你不如也考G出國得了,我說,象你這麼條件優秀的女孩過去後肯定夠演幾齣傾城之戀什麼的。Windflower笑笑說,出國幹嘛,又要從頭混起,現在挺好的。是啊,我感嘆道,我要如你般漂亮聰明就什麼都不幹了,在家呆着,有空出去逛逛街做個facial什麼的,八成還有一大幫人等着送花呢。你?Windflower笑吟吟地說,是只猴兒,要你呆在家裡不如殺了你。紅顏知己,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讚許。
車展結束後Windflower要走了我的聯繫地址,偶爾會邀我出去玩。有時我讀書累了就會應她的約。她帶我去的地方儘是些堂皇或奇怪時髦的地兒,比如Hard Rock,長城啊,崑崙啊,香格里拉。她的朋友似乎也都是些有錢的主兒,自以為見過點市面的我其實根本插不上話,所以只好裝酷,嚼點兒口香糖或一個勁地喝雞尾酒,一有蹦迪的機會就溜進人群無影無蹤。不過依然覺得很不舒服。你幹嘛總躲着,有一次她問我。躲避有時是一種很好的防身武器,我答道。Windflower在那種場合總是如魚得水,身旁圍坐着各式男人,她十指纖纖把玩着酒杯,嘴角似笑非笑,眼神能亮晶晶地直視對方,不象我看着人說話就害怕。我有時遠遠望着她,心裡有一種妒忌的酸。還好這種酸通常不會持續很長時間,因為我想被眾多男人包圍實際上是很痛苦的事,一顰一笑都是做出的,生活在別人眼中也就喪失了做自己的自由。有一次玩晚了點,我低頭一看表已經快11點了,於是叫道,糟糕趕不上末班公共汽車了,我得快走。有一男人立馬甩出一張一百元的鈔票說,擠什麼公共汽車,拿去打的。我有些氣血上涌,於是拿起外套頭也不回地走了。Windflower追出來說了好多抱歉,說只是想介紹我認識幾個有錢人或許以後會有幫助,沒想到那人那麼俗。我說不關你的事,只是感覺自己不是屬於你們那一群的,學生嘛,還是不提前消費的好。後來Windflower再沒有帶我去那些場合。
本以為Windflower過着錦衣玉食天堂般的日子,沒想到她其實心事重重。有一天她跑到宿舍來找我,戴着一副墨鏡。仔細一看才發現她哭過。怎麼了你?我問道,遭有錢人侮辱了?Windflower搖搖頭說,不是,男朋友不要我了。搞錯沒有?我叫道,只有你甩別人的份吧,誰要是不要你準是瘋了。Windflower說,我的男朋友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他什麼都有就是沒錢。我不由笑了,只聽說過有錢就什麼都有,沒聽說過什麼都有就是沒錢的。Windflower說,你不就是什麼都有就是沒錢嗎。我和他相戀都兩年了,也住在一塊,最近我們老吵架,他說我不是做太太的那種類型要分手。現在我連待的地方都沒有了,能收留我嗎?我想了想說暫時沒問題,家住北京的同學總有空床,只要你住得慣大學宿舍。Windflower說那就不客氣了,雙手一攤躺倒在我的床上。Windflower雖是住在這兒,卻時常行蹤詭秘,我一者和她並不太熟,二者自顧不暇,所以也懶得理她。
可是一天下了晚自習我發現我們宿舍門口擠了一大幫人。快去看看,我的一個室友說,你那朋友割腕自殺啦!我大吃一驚搶進宿舍,看見Windflower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手臂手腕上纏着膠皮帶和紗布,監舍老太太端坐一旁臉色鐵青。怎麼回事,我壓低了聲音,不會這麼想不開吧。Windflower看了看我,說,對不住了,髒了你的地兒。沒事沒事,我故作大方,要不要我去幫你擺平那人?Windflower說,想擺平他也不用你呀,別見了他後成了我的情敵。那也太戲劇化了,我勉強笑道。激進的人可能總想到些常人不能想到之事。Windflower接着說,可惜沒死透,剛只切到靜脈就被你同學發現了。那時我喜歡收集刀具,牆上掛了好幾把朋友送的或自個兒從雞角旮旯收羅來的大刀小刀蒙古刀,沒想到Windflower用在了自己身上。自那以後我與那個愛好徹底斷絕關係,所有的刀都送了人。
我拉出監舍老太解釋了老半天,堅持說她只是路過不曾借宿,我呆會兒就送她去醫院,千萬別報告我們系裡領導,要不我就完了。老太太其實也挺有同情心,說道,趕快送她去醫院吧,再給她家人打個電話,我不告訴校方就是了。年輕姑娘,有什麼想不開的。我諾諾地答應着,和同學把Windflower弄到自行車後座,出了校門後叫了一輛出租把她送去了醫院,還守了一個晚上。Windflower不讓我告訴任何人她自殺的事兒,我也只好答應將此事爛在肚裡。是不是聰明的人都容易走極端?我問她,你確信你那麼愛他,而不是因為你相信愛情本應如此激烈?你不是說過愛就愛得轟轟烈烈要象針尖上的芭蕾嗎?Windflower閉上了眼睛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只覺得他說一切都已結束的時候我的心痛不可當。你清楚他為什麼要離開你嗎?我問。Windflower答道,因為我愛錢,但同時也愛沒錢的男人。你也許覺得這很矛盾,但你見識過我身邊的這些有錢人,持錢傲物,沒有值得依託終身的。男人一有錢就記不清自己的本來面目了,只有沒錢的時候才可愛。我的男朋友是我的大學同學,就是沒錢但是很率真的類型。問題在於我已經習慣了高消費的生活,而他忍受不了我成日出入於那些場合。我試着說服他一切不過是逢場做戲,不過是一種生活方式,可他接受不了,而且他似乎已經不愛我了。今天我們又大吵了一通,從他的眼神中我已經看不出一絲的挽留餘地。無論怎麼說,一切都已結束了。說到這兒,Windflower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我真不明白,我說,其實你有很多選擇餘地,你或者可以為他試着拋棄風花雪月的生活,或者離開他找一個有道德有錢的男人,為什麼要陷自己於這種兩難的境地呢?想想吧,誰願意娶一個鋒芒畢露的大眾情人,而自己在她的光芒陰影下暗自憋氣呢。Windflower搖搖頭說,你不明白,當我看見一件絕美而昂貴的東西,我總是情不自禁想擁有它,做夢也在想它,很小的時候起,只要有我想要的東西想過的生活我就一定要得到,不惜任何代價。現在的生活方式是我當初夢想的,習慣了就不想失去。你想要的東西包括人是不是?我問道。也許吧,Windflower說,可是我得不到他,或者說曾經得到過他但現在失去了。我對自己已經沒有信心了。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再自殺了,因為沒有意義。我點點頭,但不知再說些什麼。人是一種矯情動物,世間的誘惑一旦成癮是很難除去的。Windflower掏出那男孩的照片,我驚訝地發現那男孩看上去實在是很普通的那種類型,甚至有些書呆氣。幫我處理了這張照片吧,Windflower說,他在我的生命中已經結束了。
不久之後,Windflower告訴我她做了一個有錢人的情人,在某高級賓館開了一套房,那有錢人似乎有上億資產。我實在忍受不了清貧的日子,Windflower說。可是不到半年,那億萬富翁又把Windflower甩了,她又投入了另一個有錢人的懷抱。這世界有錢人多的是,Windflower說,我不在乎飄來飄去。再後來,我就失去了和她的聯繫。
直到我快畢業的某一天Windflower突然又出現了。沒事兒,Windflower說,就想趁你畢業出國之前來看看你,好歹與你相識也是一種緣份吧。我帶她去了圖書館後面的那片草地。夏夜的草地上一群男孩彈着吉它在唱歌,是羅大佑的那首飄來飄去。不知是心有所想還是唱瘋了,男孩們沒完沒了地哼着飄來飄去,飄來飄去。Windflower似乎也聽得呆了,她將下巴頜倚在自己的膝上,雙手環着小腿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眼神亮晶晶的反射的不知是月光還是淚光。突然Windflower問我,那飄來飄去的飄是哪個飄?漂浮的漂,還是飄揚的飄?我說無所謂了,無論是漂在水中的浮萍還是飄在風中的飛花,都是一樣的悽美,一樣的居無定所。Windflower道,人生不也如此嗎,有幾個能完全掌握自己命運的呢。我說,相傳列子能馭風而行,即使要飄,我也要做一朵能夠馭風而行的花。Windflower看了我一眼道,馭風而行?好瀟灑,那哪是飄,那是飛了。是啊,我說,飛機與飛花相比,得之自由,失之悽美。你怎麼知道飛花不自由呢,Windflower說,飛花也有它自由的魂的。我無語,隱約之間夏夜的涼風之中飄來一陣花香。不知多少飛花的魂才能聚成此香,我想,但願它們都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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