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提尕爾的小屋 |
送交者: 佚名 2003年10月16日18:52:51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
眼前,嚴格地說是在眼睛的上方有三張年輕,或者說是稚嫩的面孔在晃動着,我知道其中的一位還拿着一把鋒利無比的剃鬚刀,我迷縫着深度近視的眼睛,實際上是用耳朵和皮膚在享受瀰漫在這間小屋裡的溫馨的嘈雜,低聲訓斥和同樣低聲辯解時涌動在我臉上的熱浪,當然還有刀片在額角和頷下滑動的寒氣。 這是離著名的艾提尕爾清真寺不遠的一條小街,白天熱鬧是因為彎彎曲曲的街沿上擺滿了堆着蔬菜、糧食和水果的小攤,下午人就散去大半,天黑以後只有不多的幾家賣羊肉串和烤饢的小吃店還亮着誘人的燈光。黃色的光線被烤肉的青灰色的濃煙包裹着,暈暈乎乎,明明滅滅。壯碩的夥計隨心所至地對着漆黑的街道上匆匆而過的背影來個大聲吆喝,嘎然而止。伴着小吃店的就是一兩家裁縫鋪和理髮店。前者關着門,透過玻璃可以看到還在忙碌的姑娘和攤在裁剪桌上色彩絢麗的布料。後者門開着。我從來沒有為自己的鬍子操過心,也知道出門時帶着剃鬚刀,還是踩着台階走了進去。 一踏進門就想要退出來。大約兩米高,有六、七個平方米的屋子裡一排擺着三張傳統的剃頭椅,雖然有點破舊,但風韻尤存。椅背外框和基座上白色的油漆泛黃、剝落,而寬實、厚重的扶手依然如白銀般的耀眼,座墊和靠背上的黑漆布雖有點開裂,但很容易讓人戀舊。椅子對面的大鏡子幾乎覆蓋了擺放着理髮小對象的架子以上的整堵牆。掛在扶手邊上的剃刀布儘管相貌平平,但卻討好地映入我的眼帘,似乎知道我來這裡就是為了她。讓我卻步的是這個屋裡的聲音,當然還有發出聲音的人。 屋子裡擠滿了人,但椅子上是空着的。活蹦亂跳的七、八個小孩,在椅子、牆壁的間隙里嬉笑奔跑,好象這裡是他們放學後唯一想去的大操場。孩子們的個頭參差不齊,但我相信把他們的年齡加在一起也不會比我大。最小的三四歲,兩隻小腳在地上搖搖晃晃。最大的是個男孩,十三歲的模樣,清澈的大眼睛和高高的鼻梁,顯得聰明而英俊。我感覺是一個已經過了營業時間的個體理髮店,這時我已越過門檻朝里走了一步,因為我成了個巨大的障礙物,孩子們的奔跑慢了下來。而我再朝前一步那就必須坐到椅子上。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孩用友好和詢問的眼光看着我,我抬起手做了個刀的姿勢在嘴邊上劃了幾下,用同樣的眼光看着他。他指着當中的那把椅子,我也就順從地坐了上去,孩子們又開始了奔跑,只有那個最大的和一個大約七歲的男孩站到了我的右側。一會兒,一隻小手摘去了我的眼鏡,人和椅子都被放平。 大男孩濕淥淥的手把我的上頜不停地捏捏、搓搓、放放,再捏捏,覺得手有點幹了就在那個小男孩捧着的碗裡蘸一蘸。我想問個究竟,在心裡演習了一下也只得作罷,因為我明白躺着說話口齒肯定不清楚,上嘴唇又被別人控制住,再說語言又不通,只能等着師傅來吧。 大約捏了有十分鐘,我突然有點緊張起來,因為我聽見了磨刀布上傳出的“唰唰”的聲音,在磨刀的正是剛才捏我上頜的這隻手。我還是選擇了沉默。大男孩的刀就在我臉上長鬍子的部位活動起來,但主要還是集中在剛才認真捏過的地方。刮了幾下刀又停了,濕淥淥的手再捏捏放放、搓搓揉揉。 我已經知道不會有師傅來了,我也認為大男孩的技術是可信賴的,當然我不奢望刮完了鬍子摸上去象張塑料薄膜的感覺。最讓人擔心的是那些個叫喊着滿屋亂竄的小鬼頭,只要在大男孩的身上蹭一下,那結果就很難說了。刀,是絕對的鋒利,在臉上輕輕滑動時充滿着一瀉千里、所向披靡的自信,給人的歡愉和舒暢是小家子氣的“吉利”,更是廣告鋪天蓋地的“PHILIPS”無法比擬的。 隱隱地我感到上嘴唇突出的部分有絲疼痛,完全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內,與心理準備相比就更是小事了。耳邊聽到小男孩和大男孩在輕輕爭論,似乎小男孩略略占上風,當然只是從語氣上來判斷,看不到他們的表情,也聽不懂一個字。我儘量轉動眼球使自己能夠看到小男孩的臉,結果看到的更多。小男孩只用一隻手捧着水碗,騰出的一隻手在我臉上指指劃劃,眼睛看着大男孩,嘴呶動着。朦朦朧朧的表情和含含糊糊的聲音,讓我想到他是在要大男孩讓位,自己取而代之。我已經沒什麼不可接受的了,來吧。 小男孩自己沒動手,而是把那個讓我坐下的胖男孩叫來。胖男孩比大男孩小兩、三歲,矮一個頭,園臉蛋,濃眉小眼,最惹眼的是像芍藥一樣白晰的皮膚。胖男孩還是站在我的右側,在我臉上掃了一眼,沒有說話,伸了伸胳膊後把袖子挽了起來。接着在架子上拿了點東西用手指捏着在小男孩的碗裡蘸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放在給了我一點痛感的唇角,再用一個手指慢慢塗抹,我感到應該是粉末狀的東西。有了這份心意,也許是抹上去的東西有奇效,疼消失了。 大男孩把椅子往下搖了點,又乖乖地把剃鬚刀交到胖男孩的手裡但沒有走開,很可能是胖男孩不讓他離開。我仰視着屋頂,但屋頂被三張幾乎貼在我臉上的稚嫩的面孔擋個嚴嚴實實。胖男孩重複着大男孩捏我嘴唇的動作,只是更有力,也更有節奏感。當他拿起刀時也開始說話,聽得出是在教大男孩刮鬍子的技術,大男孩有時候也還嘴,但比起與小男孩爭論時謙和得多。捧水碗的小男孩也是一臉的虔誠和莊重。 又過了十幾分鐘,椅子恢復了原位,胖男孩拍拍我的肩示意可以站起來了。我戴上眼鏡打量這位年青的理髮師,我有點想笑,可想笑的感覺卻被他臉上那種蘊意豐富的笑容給逼回去了。我想問什麼,又好象他的笑容讓我什麼都明白了。可我還是問了要多少錢,同時拿了張二十元人民幣放在他的小手裡,他找給我十八元。看着我走下台階,然後把右掌攤平,手指微曲按住左胸,淺淺地彎了彎腰。我也學着他的樣子,對着他,也對着這間小屋彎了彎腰:好兄弟,祝你們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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