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小時候愛搗亂。老師沒辦法了，派班長當俺的同桌。班長是個小娘們。上課時，只要俺一拿出彈弓或者小人書，她的手就舉起來了。結果通常是俺的玩具被沒收。後來俺假裝手裡玩着什麼。讓她告。結果老師搜不出來什麼，倒批評了她。

下課後俺說，怎麼樣，中了俺的奸計吧。她說，你破壞班集體榮譽，是害群之馬。俺說你懂個屁，這叫獨樹一幟。她沒聽過這個詞，一愣，於是俺洋洋得意地走了。

長大以後，俺到了美國。但仍然沒逃出“集體”。學校有學生會，也有班幹部--會長。雖然沒太大約束力，但也開會，請領事搞學生思想教育等節目。不過，俺對高屋建瓴的演講沒興趣。俺去那隻為跟人八卦，刺探便宜車保險，看看是否來了養眼的新女生。

這天開會，上面幹部講話，俺則在下面跟人傳會長老陳跟本校藝術學院許美女的八卦。陳會座多次考試不及格，已經在此混了七年，取得了黑道老大的地位。他是一位採花老手。目標主要是新來的小女生。小女生剛來，普遍搞不清狀況，被他跑前跑後地一忽悠，自然糊裡糊塗地進了他的被窩。

正砍到關節處，忽然聽到點俺的名。俺覺得聽錯了，繼續八卦，但俺的名字又被點第二遍了。

“O9，老於犯事你知道吧？” 是會長在問。

“誰，老於？。。。老於不是都走了嗎？” 俺仍然暈頭轉向。

“他跟你一宿舍，你沒事就帶他去釣魚！”

“啊，俺們釣魚用了集體時間嗎？” 俺還是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別裝傻，他走時沒收拾桌子。老闆生氣了！”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同宿舍的老於拿到博士學位。被加國多倫少大學聘為助教授走了。走後某天，他的導師在系休息室喝茶，跟幾位老師談到老於。說這學生學問好，但有才子氣，不修邊幅。人都走了，桌子上還留了個咬了一口的大蘋果，想是做論文時到了關鍵之處，忘了吃了。幾個人說到此哈哈大笑。讓陳會長聽見了。

老陳認為老於走時不收拾桌子，給老師們留下了惡劣的印象，敗壞了全體中國學生的名譽。於是在學生會政治局鄭重提出。委員一致認為此風斷不可長。又決議老於走了，但是俺還在。不妨拿俺開刀。

“你呀小09，就知道玩。是不是老於正收拾桌子，你把他帶去釣魚了？” 一位女委員循循善誘地說。她是個教師。她兒子每次到俺們辦公室串門，俺們都發現少東西。俺到她辦公室告過一次狀，被她罵得抱頭鼠竄，奪門而去。有人向系主任反應了她兒子的劣跡。主任專門到各辦公室查詢少了什麼。到俺們辦公室，俺替這混小子闢謠。說什麼都沒少。這之後，她兒子再來，俺們都抱住電腦，說，小爺，除了電腦，其餘物品，隨你拿罷。

“白天打魚，晚上殺魚，改學漁業了，嘿嘿。” 接碴兒的這位禿瓢委員在國內是學生黨支部書記。聽說六四時，他在本地報紙發表聲明退出共產黨。然後在頭上纏了繃帶，塗上紅色顏料。又寫了一個打倒共黨的標語粘在胸前。站在宿舍前面，用傻瓜機給自己照了個相。連同本地報紙的報導，寄到移民局申請政治避難，最先拿到了血卡。

“你的惡劣行為，敗壞了全體中國學生，不，中國人的形象！”  陳會長不失時機地小結。老傢伙總穿得花里胡哨，頭髮梳得溜光，一身女用香水的味道。好幾位美國老師都覺得奇怪。私下問俺他是不是做助教收入不夠，業餘在做鴨。俺說，NO，他是俺們中國學生的老大，哪能那麼無恥。老師不信，說那香水味又是怎麼來的呢？俺說，這。。。可能他在紗廠打工，接觸女工比較多吧。老師搖搖頭走開。嘴裡嘟嘟囔囔地說，什麼牌子的，味兒有點怪啊。

“娘賣X的，到底怎麼回事，你說！”  這位粗喉嚨是學生會軍委主席。來自廣西某偏僻山地。一口大金牙金光燦爛。聽說他們那主食是大老鼠，成年男子到婚齡一律把牙打掉，換上金的。他LP脖子長得令人不敢看。當地風俗。女的為了美容，不斷往頸子上加項圈，到二十多歲，成功者像長頸鹿，不成功的也接近螳螂。

“說呀，怎麼不啃氣？” 會場安靜下來，俺感到眾人的目光集中在俺身上了。眾怒難犯啊，俺已經激起了公憤，連女委員的口氣也不那麼友好了。

“說。。。說什麼啊？”俺冒着冷汗，結結巴巴。

“交代一下，你是怎麼破壞中國人形象的。” 支部書記這是啟發性教學。

“俺沒。。。”

“還狡辯，沒什麼沒！”  軍委主席厲聲地打斷了俺。

“同學們，同志們，大家說說。我們中國學生，哪一個不是臉朝黃土背朝天，披星戴月地辛勤勞動，好不容易才在美國人心目中建立起了高大美好的形象啊？可就因為09一顆老鼠屎，破壞了我們整個集體。大家說，我們該不該放過這匹害群之馬？”  老陳發出了致命的一擊。

害群之馬這個字聽起來很熟悉。俺拼命想在什麼地方聽到過。但學生已經騷動着，議論起來了。

想起來了。班長！那個小娘們小臉蛋倍兒紅，才八歲就知道舉手告發了。

“等等，俺，俺能說一句麼？”  俺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把手舉起來了。

“這就對了嘛，趕緊交代！”

“不行，他還有臉說話，不許他說！”

群眾的想法不怎麼一致。

“大家都安靜一下。我們讓他說。。。09，你還有什麼要說？”  還是會長懂政策，恩准俺說話了。

“老陳，俺想問問你。你的形象是靠你自己建立，還是靠俺建立？”  大家的目光集中到了老陳身上。

“你這話什麼意思？”  老陳有點不知所措。俺覺得有點小人得志。

“什麼意思？意思就是你得靠自己建立形象，別靠俺。如果你指使你兒子到處偷東西，你的形象就是教唆犯。如果你老騙小女生，你的形象就是採花賊。如果你欺騙美國移民局，你的形象就是個騙子。跟俺幹什麼沒關係。不是嗎！小柳，給俺弄罐可樂！”  俺有點口沫橫飛。然而，俺覺得俺已經掌握了聽眾。

俺用了一口可樂，繼續說，“你們班幹部張口就是集體，閉口就是全體中國人。這套國內思維過時了。別搞不清狀況。這是美國。講究BE YOURSELF，不是跟國內似的，什麼都圍着集體轉。”

“俺對你們這套陳腐觀念早就膩味透了。啊呸！俺就是要釣魚，俺就是要八卦，俺上課還穿拖鞋呢。俺要幹嗎就幹嗎，俺為俺的形象負責，你們為你們的形象負責。各人管好自己就行了。特別你們新來的小女生，一定要小心，老陳這小子不是什麼好東西。”  俺觀察一下，很好麼。小女生都瞪住了老陳。俺心裡簡直有點樂滋滋的了。王八蛋，讓你丫的招俺！

“ 俺現在宣布脫離學生會。俺喜歡相濡以沫，但這沫可不是吐沫。小爺走了，俺跟你們相忘於江湖。你們丫的自己跟自己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