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K大考過試後我被分入ESL4級(ESL:English as Second Language),K大的ESL共有5級,以5級最高。能考到4級讓我很自豪,以為這表明我在英語上已經不再是聾啞人了。K大對我來說可是片新天新地。我再也不用每天面對那幫自以為是的日韓聯軍了。這裡的中國學生可真多呀,我如同一尾魚兒游回了大海。老黃和強子,兩個和我同一班飛機來的兄弟特意請我到Century Station Pub去喝酒。“乾杯!”我心裡那個激動勁啊!一下子對孩童時代電影裡某位同志找到黨組織後的感覺有了深刻的理解。講中文,真好!
老黃和我一樣,也住在Home stay,強子則住學校宿舍。學校規定從ESL3級開始,就可以酌情選修大學課程了。老黃比我先進的K大,已經開始在念大學課程了。強子則是從1級開始念,還被廢了一次,我進校的時候他剛念2級。ESL的課程整個兒一混日子,上課就是用破英語瞎聊。老師也鼓勵大家瞎聊,因為據說那能使大家儘量習慣不用母語。不過,選課的時候大家都儘量避開那幾個早已名聲在外的“殺手老師”,而去挑口碑好的。搞笑的情況由此而來,“殺手老師”的課一開學才10來個學生,“保姆老師”的課卻座無虛席,還有人哭着鬧着要進來。大家心裡都明白,ESL不計入學分的,念好念壞都一樣,反正過就行。所以沒人願意去和那些“殺手老師”叫勁,被廢一次重修的話又得多交一回錢。
K大比那個語言學校離家更遠,9月底的時候,花了6千多塊我買了輛二手車。那會兒拿的還是加拿大實習駕照,國內的駕照得有公證書才可以用半年。我也不去管那麼多,實習就實習吧。但按照加拿大的規矩,持實習駕照的人開車旁邊得坐個有正式駕照的人。對此,我的home stay整日憂心忡忡,有次回家晚了,Dyniss還特的哭了一次,連怎麼把壞消息通知我父母的事都想到了。
不過有了車後感覺特別方便,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逢到休息天,強子他們就老打電話給我讓接他們出去玩。
那個星期天的中午我還在睡懶覺呢,強子來了個電話。他興沖沖的說:“嘿,起來起來,帶你去個好地方。”我一下子就醒了。K市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還會有什麼好玩的?我說:“你先說,去哪裡?不然我死也不出門,好不容易盼個星期天的,昨晚我背單詞背到兩點呢。”死強子賣關子不肯回答,只是一個勁的催我快起床。沒辦法,我穿好衣服開車去接他和老黃。他們兩個看上去似乎都知道那個“好地方。”車開到Downtown才知道原來他們說的好地方是Casino(賭場)。這兄弟倆昨晚就來過了,還贏了錢。賭場其實離KIC很近,我之前上下學搭乘公車每天都會經過,也一直看到它的廣告牌,就是從沒進去過。
這個賭場裡大約有百十來台老虎機,中間一圈桌子是玩牌的。我們仨直奔桌子而去。我是第一次來,不知道規矩,便跟着他們掏錢買籌碼。記得玩的是Black Jack(21點)。也不怎麼會玩,反正他們怎麼說我怎麼做,不一會兒居然也贏了好幾十塊。賭場的規律似乎向來如此,新手沒有不贏錢的。玩了兩個小時左右,大家都贏的。那時候強子還認識見好就收這四個字,所以我們換了錢就出來了。送他們的回家的路上,強子一個人在那兒算,一天贏一百多,一個月該贏多少,一年該贏多少多少。老黃和我沒吱聲,只回頭望望強子臉上幸福和嚮往的微笑。
在K大的第一個學期里,我還認識了不少新朋友。雖然來自國內五湖四海,但一出了門就全成兄弟姐妹了。北京的豬豬,廣東的阿堂,太原的玲玲,還有同是上海來的小馬,小真,和大偉等等。我想,如果大家在國內的話,這輩子都不一定有機會認識的。
大家歲數都差不多,所以共同語言就很多。遇到周末總會找個理由聚聚,中國和加拿大的各種節日按順序挨個過。強子和阿堂後來都買了車,於是我們三輛車常常跑東跑西的找地方玩。有時候去泡吧,跟老外學學唱英文歌;有時候去郊外騎馬,花好幾個小時穿越無人的森林;偶爾也會去賭場拉拉老虎機,碰碰運氣。有一次全是男生,我們就去看脫衣舞。小馬和大偉怕看不清楚還特意坐在最前面,當脫的光光的舞娘搖晃着裸胸逼近他們的時候,我們都看見大偉拿啤酒杯的手明顯在顫抖。這事讓我們笑話了很久,每有人說起都會被大偉痛扁一頓。那些日子,我們如此開心地,無憂無慮地過着逍遙的日子。我都快忘了來加拿大幹嘛來了。
飲食男女,老在一起玩總會有些故事發生的。沒多久,小馬開始追小真;阿堂開始追玲玲了。
小馬小真都是上海人,語言絕對沒障礙,又都愛玩網絡遊戲,所以一拍即合。他們在一起似乎更多是為了玩,常常是兩個人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的。小真雖說是個女孩子,脾氣卻爽的驚人,有時比小馬還象男人。叫她男人婆也不生氣,只是抽冷子往你肚子上來一拳。小馬拜小真為大姐大,希望從此由她罩着。
兩個月後兩人就搬出各自原來的住所,開始了幸福的同居生活。他們借了套一室一廳的房子,買了些或新或二手的家具。廳里並排放着兩台電腦,便於他們在遊戲中的默契配合。這兩孩子都不會做飯,所以哪裡的匹薩好吃啊,麥當勞哪個套餐物有所值啊,中國餐館哪家魚做的不錯啊他們最了解。我們一般叫外賣的時候都會先打個電話給他們徵詢一下意見。
廣東傑出青年阿堂就沒那麼幸運了。他追玲玲追得天昏天暗卻至今還沒到手,寫字這會兒還接他一電話,照例又跟我長吁短嘆了一番。阿堂實在是太痴情了,想到他這幾年來的追求事業,我們哥幾個都忍不住要替他哭上幾百回。阿堂的初戀(姑且算吧)是玲玲,玲玲國內有男朋友,那男的是玲玲的初戀。我們都希望玲玲國內的男朋友能喜歡上阿堂。那樣的話就能形成一個剪不斷,理還亂的三角債關係。根據能量守恆定律,所有的感情都只是在這三個人之間循環不息而不外流。不過玲玲不願意,阿堂也不願意,國內那男的我們不知道他願不願意,因為玲玲從不和他提起阿堂的追求。我們都願意,但沒有用。
阿堂對玲玲的好是好到無以加復的那種。每周三晚玲玲有課要上到9點,阿堂下午3點開始煲湯,然後拿去學校等在教學樓下。玲玲無意中提起缺個什麼,第二天阿堂肯定幫她買了送去。玲玲周圍所有的人,都被阿堂感動或買通,總會把玲玲的一些情況偷偷告訴阿堂。可是阿堂每次買給玲玲的東西如果價值超過5塊,都會被拒收。所以阿堂家裡儘是些女生喜歡的東西。日子久了,小真啊,豬豬啊那幾個女生會相約去阿堂那裡挑好東西,她們稱之為廣東廟會。
有次我們哥幾個去參觀一教堂。進了門阿堂就撲通一下跪那兒了,低首垂眉喃喃自語念叨着什麼。我在他身邊蹲下,學着他的樣子大聲說道:“主啊!請讓玲玲國內的男友移心別戀吧!”阿堂居然驚喜地扭頭問我是真的嗎?全體無語。。。。。。
後來大家喝酒的時候給分析了一回。得出的結論是阿堂這麼追玲玲是錯誤的。原因在於大家都知道阿堂在追玲玲,且玲玲拒不投降,時間一長她無意中在大家的心目中豎起塊貞節牌坊來,似乎玲玲只有和國內那男的終成眷屬了才是個好女孩,要是從了阿堂,豈不是在打自己的耳光嗎?所以只有阿堂玩欲擒故縱才能使得玲玲就範。我們把這道理和阿堂一講,阿堂連連稱對,第二天就裝模作樣開始不搭理玲玲。那幾天玲玲似乎特別開心,如釋重負的樣子。阿堂一看壞啦,沒幾天又屁顛屁顛地給玲玲煲湯去了。要是這世上再沒什麼可信了,我依然相信阿堂對玲玲的痴心。
轉眼間,千禧年就這麼消消的沒了。大雪,如期而至將這個小城重又籠罩起來。
(三)
01年元旦,我收到女友Email來的賀卡和照片。賀卡是她自己設計的一個小flash。一棵綠蔭茂密的大樹上落下片樹葉,漸漂漸近,幾句祝福的話躍然於樹葉上。我傻笑着望了那張賀卡很久,滿屏的綠被窗外的冰天雪地襯的愈加春意盎然。我忍不住又提筆給女友寫了封信。這年頭,還願意隔着大洋魚雁傳書的人已經不多了。
平,
落筆問安!
EMAIL來的卡和照片我昨天收到了。很開心!你看上去很好啊,一點也沒象你信里說的那樣變胖了。一年下來我倒是重了三斤,全在肚子上,呵呵。
下周就要開學了,這幾天在家整理一下。上學期的書有些拿去BOOK-STORE賣了,有些留着以後還能再看看。上次忘了告訴你,這裡的書很貴,隨便一本就是百來塊加幣。每個學期初大家都忙着買舊書。學校有個布告欄,專門讓同學貼賣舊書的廣告,蠻好的,我上學期有些書就是這樣買到的。
聖誕差不多過完了,Doug已經開始去上班。這是我第一次在老外家裡過聖誕,Doug還陪我去砍了棵小樹,並教我怎麼裝飾它。我買了香水和打火機送給他們做聖誕禮物,他們都非常的高興。Dyniss送給我一條羊毛的毯子,Doug給了我一個紅色的大襪子,裡面雜七雜八的很多禮物。不過Dyniss做的火雞還是不好吃,我決定把帶來的菜譜中有關怎麼煮雞的那部分翻譯給她。
這一年過的真快啊!真的是轉眼間就沒了。我的英語進步很大,聽是沒什麼大問題了,就是有時說起來還有些不順。不過你放心,我會努力的。你也一樣哦,晚上的口語課要堅持去上。我知道你上班蠻累的,但現在不抓緊的話,以後你會後悔的。我現在就蠻後悔在國內時沒好好用功。
對了,我媽在電話里告訴我說你上個禮拜去過我家的,她說你帶去的百葉結燒肉做的很好吃。你什麼時候學會的呀?我怎麼不知道的?今年夏天回去的時候你做給我嘗嘗哦。在Home stay吃的我已經欲哭無淚了。但我跟他們學會了怎麼做BBQ RIB,以後做給你吃。
我不在你身邊的日子你要照顧好自己。在網上看到上海這幾天氣溫也很低,出去的話要多穿點。這次托同學帶給你的裙子是春秋季穿的,不要為了好看現在就穿。放些小點心在公司里,加班的話可以吃點墊墊飢,別到時候胃疼了又怨我不能幫你揉。身體好才是真的好,我已經說了N遍了。
沒什麼其他事了,就先說到這裡吧。
美麗永遠!
愛你的,賢
01年1月3日
算上去年,我認識平已經整四年了。四年前的平是個如此可愛的女孩,被我在同學家的聚會上一眼看上。四年過去了,我們都在慢慢長大。多了成熟,也少了純真。這一年來雖然一直通着電話和EMAIL,但我總覺得不能在她身邊實在是件叫人放心不下的事。我有一叫老林的哥們,和她同公司不同部門,曾悄悄發EMAIL給我告密說常有一豬頭等她下班,不時還玩送花之類的噁心事兒。我懸以重酬拜託老林幫我看好平。老林是一口答應的,但我想老林也不可能24小時護花吧?我和平的事以後能不能不成還得看造化。在書桌上擺着的平的照片旁,我心虛地寫下“隨緣得自在”幾個字。
老黃和我一樣,出門前家裡也有一個談了多年的女友,還是他初中同學。他給我看過他女友的照片,也是美女。所以老黃和我的一樣的提心弔膽缺乏信心。我們倆在一起時總琢磨着怎樣才能在精神上達到遠程遙控,讓女友死心塌地。常常是我設想壞的情況,由他來想應對之策。老黃也是強人,任我千變張良計,他總能想出萬化過牆梯來。有次我想了很久想到一個基本無法解決的問題,跑去告訴他。我說:“如果有個淫棍假裝好人把你女友騙出去喝咖啡,趁你女朋友不注意往她杯子裡放迷魂藥,然後。。。。。。怎麼辦?” 當時老黃回答不出,漲紅着臉一個人在那苦思冥想。我得意洋洋地回家了。一個星期後,我們一起上微經課時老黃塞過來張小紙條,上面寫着:“我規定她以後出了家門滴水不沾,粒米不進。”我一下子哈哈大笑起來。講課講到一半的教授停下來問我笑什麼?我一面笑一面用老辦法回答說突然覺得你剛才講的那段很有趣。教授問哪段?我支吾了半天。期末,那門課我拿了個B+ ,但我覺得那門課考下來是應該至少拿A-的。
老黃比我們都大,在國內時工作過一長段時間。後來又和女朋友一起辦了個小家具公司,掙了些錢跑出來鍍金的。小倆口合計好了,一個念完書回去找份外企的活,體體面面有保障,一個在國內繼續搞好生產多掙錢。相戀的兩個人有了共同的目標就會讓事情變的簡單起來,只要認準了道埋頭苦幹,爬也能爬到雲開日出的那天。我和平似乎在這方面缺陷的很。兩個人都屬於稀里糊塗的那種,只知道說我愛你,不知道思考該怎麼愛你。很久以後我才明白愛情光有麵包是不夠的,關鍵還在於你往麵包上塗的是什麼果醬。
01年近4月底的某天,大偉給了我個電話,說是約大家一起吃個飯。我們都剛考完試,正想着湊一塊兒去那裡玩呢。等大家嬉鬧着團團坐定後,大偉才開口告訴大家他書念不下去了,準備去東部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份工打。桌面上一下子靜了下來。大家大眼瞪小眼,搞不懂為什麼讀書用功的大偉突然說不念了。
大偉父母都是當年支內的。回城以後沒有落腳之地,一氣之下兩人又跑回雲南去了。慢慢的也混出了點事業,在雲南一個農村里開辦了一個蔬菜種植基地。攢了錢送大偉出來,出來前都以為加拿大能打工的,還特意讓大偉去學燒菜考廚師證。大偉父母給他的錢只夠維持一年的學習生活,盡指望大偉以後能靠打工來掙學費的。沒想到國際學生在加拿大打工是非法的,而且在我們這個小城裡,留學生根本別指望能找到工打,連管頓飯的那種都沒人敢請。大偉硬是咬牙堅持着。。。。。。大偉講完上面這些事後我們沉默了很久,沒人開的出口來。
還是豬豬打破了僵局,她提議大家每人出點錢幫大偉湊多一個學期的學費,吃住麼反正隨便哪裡都能混的。豬豬太天真了。果然,她話音一落老黃就不同意了。老黃說:“我真的沒什麼錢,現在花的都是我女朋友辛苦掙來的,不是我不想幫,實在是幫不動啊。”老黃講完後大家都不吭聲了。席間一陣尷尬。大偉一看這樣,連忙給大家倒酒,笑眯眯地說:“今天是和大家喝杯分別酒的,不是來跟大家借錢的。來,我們喝。”說完一仰頭喝完了手中的酒。酒一上,氣氛也就好很多了,大家漸漸地活躍起來,你喝我干的和往常沒什麼區別。只有豬豬一個人咬着麥管生悶氣。我拍拍她的肩,給她夾了筷蔥油雞。
那天基本都喝高了,我車也沒敢開,讓飯店老闆送我回家的。躺在床上將死未死的一剎那,我忽然想到這麼一句話:“不是生活太殘酷,而是我們不懂生活有多殘酷。”
三天后,大偉要走了。強子和我一起開車送他去溫哥華機場,大偉在那裡搭乘飛往多倫多的班機。溫哥華機場二樓永遠是那麼的擁擠。我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幫大偉找辦票櫃檯。大偉辦理的時候我們站在大廳門口處等他,就這麼默默的站着,默默的望着他把今後的命運交在那班即將前往東部的飛機。大偉進關前和我們在大廳外的過道上抽了棵煙。我從來沒發現過煙可以那麼難抽。沒有平時的香醇,完全是一片苦澀。抽完煙我把大家湊起來的500塊硬塞進大偉的口袋。大偉漲紅着的臉,一激動就顫抖的手象一幅板雕深深的刻在我心裡。強子沒忘記開玩笑:“大偉,東部脫衣舞的開發事業就交給你啦,以後哥幾個去多倫多玩,晚上的節目就全你安排嘍。”
看着大偉的背影消失在海關後,我和強子才跑去拿車。坐在車上,我們不約而同的問了對方一句:“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