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俺到北京某處辦事。早上出門就沒吃飯，到下午餓壞了。偏巧附近唯一一家像樣的餐館被整頓，俺找不到吃的，當時那個狼狽別提了。這時一出租車在前面不遠處下來，一人下車過來，一拍俺的肩膀說大哥，還記得我嗎。俺定睛一看，霍操，不認得。

這人說，這就對了。你一個大人物，怎麼記得我？我可記得你們宿舍的光腚麻將。他這麼一說俺就想起來了。六四期間俺在宿舍開麻將，這位來玩過，好像是地物系地出溜專業的。一手麻將打得臭不可聞。三個鐘頭內輸掉了所有的現金，外加手錶和褲子。記得當時俺扔了一條浴巾給他。難為他至今還記得。

那時覺得我特傻吧？這兄弟問。說當時要沒那條髒毛巾他就回不了家了。雖說六四期間生冷不忌，可光着腚出門也不好看。他從此就記住俺了。那天見俺如喪家之犬，在街上彷徨着，口中似乎在吟詠運交華蓋一類的失意之作，於是下來問緣由。

他把俺領到了他家。用三斤滷肉，十個芝麻火燒，外帶兩瓶二鍋頭伺候。當時俺喝得高興，說兄弟，這頓飯俺記你。有什麼事想辦可以說。兄弟露出一副慘樣，說，謝謝大哥。不過我的事，你不一定能幫上。俺說，別價，俺怎麼也是堂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搗蛋工業部的部員啊。導彈也能弄幾顆，別說你那些小事了。

那兄弟說，現在的導彈，有沒有專打女朋友的？俺說有哇。陸基還是海基的，要多少噸當量？他說甭管什麼雞，能逃出中國就是好雞。原來這廝談朋友把人肚子搞大了。女朋友家住中南海，威脅說半年內不結婚，就派八三四一部隊一個中隊來料理他和他九族的後事。俺兄弟一介平民，見了居委會大媽都哆嗦，當時就尿了褲子。

俺哈哈大笑，說，兄弟，你算找對人了。哥哥俺托福幾阿姨過了，下個月就出國。出去了就手給你一辦，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就完了嗎？這兄弟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哽咽着說，全仗大哥救命！

就這一句話，鬧出多大的故事，俺當時還真沒想到。

不久，俺飛躍杜鵑巢，到美國吃麵包。酒足飯飽後，忽然想起陳勝吳廣起義前說的一句話，苟富貴，勿相忘。想起光腚兄弟仍然在水深火熱之中，隨時可能被八三四一部隊法辦呢。盤算了一下，要對得起陳，吳兩位，還是得把他弄出來。

可要將阿光弄到美國，第一得解決錢的問題。上策是由他考取獎學金或者助教。學校給他出經濟擔保。於是俺把全身碎銀寄給了阿光。又打電話讓他參加托福考試。俺記得打光腚麻將時，每次輸他都會說一聲“霍操，又歐兒了K了”，裹着浴巾逃命之時，仍沒忘記說聲“白白您內”，大家都誇他英文好。在解放軍叔叔開碑手的威脅之下，背一萬單字，弄清楚第三人稱單數怎麼加愛死，應該不是問題吧。

辦好了這些事，俺又到地質系，約見全理工學院年薪最高(當年十八萬四)的教授。說姜孫教授，俺這個阿光朋友，祖上為清廷的採礦大臣。是天生的地質異人，對多種礦石過敏。若地下有富鐵礦，他腦磁會紊亂，不辨東南西北。若有白銀，他必渾身不自在，茶飯不思，坐臥不寧，說話有金屬聲。若有黃金，他能發現重力場異常，邁不開步子。若有金鋼石，他必喪失本性，眼睛放射綠色的貪婪之光。 渾身起大包，陷入間斷性昏迷之中。

姜孫教授聽了，表情驚疑不定，說，此等異人，怎麼會願意來跟我為徒？弄明白阿光有生命危險後，他慷慨表示，只要他托福過了五百八，一份獎學金就是他的。其內容是每個月一千塊生活費，加上免學費。由系裡出具經濟擔保當然也不成問題。告別時他問俺，你在哪個系讀書，有沒有獎學金。如果沒有，可以跟我當研究助手。見俺神情有些詫異，又解釋說，我多少年沒見過你這麼能口若懸河地現編故事的年青人了。俺聽了當時一股暖流湧上心頭。橫是他早明白俺在吹牛。不愧講座教授，他這涵養還真不是蓋的。

兩個月之後，姜孫教授打電話叫俺去。說，地質異人托福考試成績寄到了，五百四十分。俺兩眼一黑，腦袋嗡地一聲。憋了半天，茫然說出一句，這可怎麼辦？教授扶俺坐下。說別急，可以再考。俺說，考是可以，可是時間來不及了！姜教授故作鎮定地說，沒事沒事，我們再另想個辦法。。。

俺有一種感覺。阿光出國問題，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的問題。一個如何貫徹人道主義的問題。一個拯救大兵萊恩式的，中美民間力量的，共同的行動。要從中國王牌特種部隊手中，救出一條曾經在某大學宿舍，因打麻將輸掉了褲子而光過腚的，普通中國青年的生命。

姜孫授說，他的成績雖然不足以拿到獎學金，但是足夠來此上學。俺說，經濟擔保呢？雖說這幾千銀子過去不過是他家養鴿子的錢。可歷經國民革命，共產革命，和文化革命，他家早赤貧了。要他拿幾千銀子還不如直接把他交給八三四一部隊的武術家呢。

姜孫教授聽到武術二字，容光煥發。說他是中國“康夫”的愛好者，當場給俺表演了幾手。俺看得明白，他這康夫，與其說是康夫，不如說是中國的廣播體操，太極拳，李小龍的怪叫，和麥克傑克遜凌雲步的某種奇異組合。事已至此，俺也豁出去了。當即老起臉皮，也做了幾節廣播操。教授大喜，說從動作上看，他跟俺出自同門。

俺心說是啊，廣播操都出自CCTV，能不同門麼。說，既然是同門俺就不客氣了。按康夫界規矩，同門有通財之義。你拿一筆錢，放在俺的賬戶上，由俺為阿光做經濟擔保。姜孫說，沒問題。我正有此意。不過因為不知道這樣是否合乎中國的規矩，沒提罷了。說着就掏出支票簿，寫了一張兩萬的支票。

一張支票輕飄飄，但俺拿着有點分量。俺決定請趙小龍同學吃頓飯。

趙同學是附近唯一的中國武館的館主。跟俺在某次中國同學聚會中結識。他的專業是社會學。博士即將畢業時，他悲傷地發現畢業還不如在學校耗着。在學校起碼有獎學金，不至於餓死。而畢業就等於失業。於是寫好的博士論文留中不發，日日騎着騾子找馬，不停地往各個大學發着石沉大海的簡歷。

也是天無絕人之路。這天他在院子裡做廣播體操，被美國鄰居偶然看到。這位鄰居有一個正在青春期的，無惡不作的寶貝兒子。夫婦商量，學武功沒準能讓少年維特過剩的精力得到發泄，不至於去禍害鄰家的妙齡少女。於是拜會老趙，重金聘請他教兒子武功。老趙一再聲明自己不懂武功，卻被看成是嫌束修太少。金額不斷提高，到了一個無法拒絕的數目。老趙的防線終於崩潰了。

那個小惡棍對於中國的廣播操表現了強烈的興趣，極為投入地練了起來。不久，不但學會了摻雜了若干太極拳的全套中國廣播體操，而且，完全自發地在趙氏武功中，加入了麥克傑克遜的步法，和李小龍的怪叫。他的在校行為，也急速好轉。學業上拿到了平生第一個C。他的父母興高采烈的程度不亞於中了勞特瑞(中文叫六合彩)。星期天夫婦兩個到教堂感謝上帝給他們夫婦送救星。教徒的孩子中有不少跟那寶貝兒子同屬一個流氓集團。各位家長爭先恐後地帶孩子拜師。老趙的生意出乎意料地火了起來。又過了幾個月，他索性破罐破摔地把博士論文交付了答辯。從此做起武館生意來了。只是心中覺得費孝通的弟子，學不能致用，有點遺憾。

俺半開玩笑地跟老趙說，廣義地看，社會學是關於利益和人際關係的學問。而人跟人，有時候確實也是用肢體來打交道。這麼看，您教康夫，也不算太脫離專業。老趙頓悟，過了心中那個坎，多年緊鎖的眉頭終於鬆開了。俺們從此也成了朋友。俺從姜教授表演的廣播操看出他是老趙的弟子。認了同門。也許只能說這是上帝在保佑阿光吧。

阿光拿了俺的經濟擔保和姜孫的入學通知，到美國使館去簽證。被拒絕了。簽證官說，你的經濟擔保人是個大陸學生，他不可能有兩萬塊錢。一定是找人借的。

看來，這位官員是把大陸學生看成窮光蛋的。俺的確是個窮光蛋，但又是個不喜歡人把俺看做窮光蛋的窮光蛋。美國憲法並沒有規定大陸學生不能發財啊。這不是歧視麼。至此這件事的性質又變了。加上了和偏見搏鬥，而升級為一種道德和智力的較量。即使不為了阿光，俺也要跟美國駐華大使館斗出個高低。

俺腰上別着的利器，乃是俺的至交，房東傑克。傑克是建築師。最早是學法律的。跟老趙類似，由於一直沒機會施展，曾經長期處於心癢難熬的狀態。也是天可憐見，意外地得到了一個機會，終於施展了才華。

起因是他把自己的住房設計成了一個四面體的金字塔。這個房子沒有房頂。或者說房頂就是外牆。據他自己說，這是他多年心血的結晶。在穩定，抗震，易於建造，空間利用，和材料節約方面，有着通常的“火柴盒設計”所無法比擬的優勢。這個設計震驚了市政廳的學究。他們還沒看完就否定了，拒絕理由是四個字：未曾見過。

傑克對此嗤之以鼻，把房子蓋出來了。市政當局以違章建築的罪名起訴他。他在法庭抗辯說美國憲法賦予公民居住和享有shelter的權利，同時反訴市政的規定違憲。這場官司打了十四年。俺入住他的金字塔時，他的名字，已經跟阿以衝突一樣，成了本城報紙頭條的主要陳列品之一，也成了跟政府作對的同義語。而市政當局，也已經師老兵疲，放棄了治他違章建築之罪的企圖，而只限於追究他沒及時完成房子的內部裝修就入住的罪行。傑克在長期艱苦和複雜的鬥爭中，鍛煉成了一名老布爾什微克，通曉法庭程序和法律，懂得合法鬥爭的竅門。有他當俺的法律顧問，俺覺得頗可以斗一下。

傑克聽了阿光的案情，不假思索就指出了行動方向：找美國參議院幫助，由該機構給美國駐華大使施加壓力。讓他給阿光頒發籤證。說實在的，乍一聽俺覺得這很接近天方夜譚中的故事。那本書建議，如果你缺少路費沒法回到家鄉，你一定要致力於尋找一位神仙。那裡的神仙都有一種叫飛毯的設備，如同中國古代的好漢都有一匹馬，只要他同意借給你用，你的問題就解決了。

擱中國這事大致相當於你到外交部申請護照。官員說你條件不夠拒絕。然後你找人大常委會的委員去跟外交部交涉。聽起來似乎不大可能麼。於是俺問，美國的議員只對選民負責。俺是外國學生，既無綠卡，也不是公民。國會能聽俺使喚麼？傑克說沒問題。而且打開本地電話本，找到了本城在國會的戈登參議員辦公室電話。讓俺立刻就打。

原來美國國會議員們雖然在國會辦公，但在他們自己的選區都有辦公室。養着幾個助理，幫助他處理選民事務。電話過去，是一位叫林達的助理接電話。她聽了情況。就說，你看這樣行不行？我以美國參議員戈登的名義，給美國駐華大使打一個電報過去。要求他發給你哥們阿光簽證。俺說那當然太好了。當天下午，林達就給美國駐華大使發了電報，並且把副本傳給了俺。電報內容大致如下：

美國駐華大使館，尚慕傑大使閣下，

我的選區，一位名叫隨便的中國學生為他的朋友阿光作經濟擔保來美國讀書。被貴館簽證人員拒絕簽證。引起我的關注。希望閣下能重新考慮此事，批准阿光同學的簽證。

A．Q．戈登，

美國參議員

當時俺對美國政治了解不多。理論上俺知道參議院和外交部是政府的兩個不同的部門。參議院立法，政府執法。在一個學生簽證的問題上，這兩個部門誰威力更大些，俺完全不知道。如果按照阿拉伯的系統，有了飛毯，就能保證你到達要去的地方了。可如果按照中國的系統，這電報多半等於沒發。

按照俺的生活經驗，大部分情形下，你不會得到最好和最壞的結果，而是得到某種中間結果。當然，阿光簽證案的中間結果會是怎樣，俺無法估計。

等尚慕傑大使閣下的回音用了足足一個禮拜。其間阿光來電話。說他想放棄赴美留學的計劃。俺一再逼問，才知道這幾天他的女友訪問了他兩次。還遭一位便衣拍肩膀和請喝茶。那個自稱女友叔叔的人對他表示了極大的關愛。談話結束時他發現叔叔的後腰別着一個物件。據他目測，那物件很可能是一支黑星手槍。

俺說，兄弟，你絕不能放棄。你的案子已經不僅僅是你個人的問題，它牽扯到國際正義跟偏見的鬥爭，驚動了美國國會。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是這裡頭還有姜孫教授，俺，和傑克的面子。如果你現在放棄，就辜負了所有的人。

可憐的阿光呆了半晌，問，女友再來講數怎麼辦？俺說，告訴她你們蒙族習俗是試婚一年。他說他不是蒙族，而是陝西綏德的漢族。俺說，那就說是沂蒙山的習俗，說完就掛了電話。俺剛放下電話，林達就把美國駐華大使館的回答傳過來了。電報是以尚慕傑大使的名義回的。大致是這樣，

美國參議院

尊敬的戈登參議員，

根據您的要求，我重新審查了MR.光的簽證材料。我很遺憾地告知您，MR.光的確不滿足簽證條件。我的職員做出的決定是正確的。

根據美國簽證法，要到美國學習，申請人必須提供令人滿意的經濟擔保。MR.光的經濟擔保人隨便先生不滿足這個條件。假如MR.光能夠提供滿意的經濟擔保，我將樂於重新考慮他的簽證。

尚慕傑，

美國駐華大使

看了他的回電，俺徹底放心了。事情沒辦成，一點不意外。美中關係是美國最重要的外交關係，總統絕不會把一個好相與的角色放到駐華大使的交椅上。俺早就想到，國會議員的說項如此容易，如果隨便一個議員來一通電報，使館就發放簽證，那還要使館簽證處幹嗎。所以，阿拉伯飛毯式的結局是不可能的。俺已經設計了好幾個後手。

從大使的回應立刻可以看到，阿光本人的被錄取和來美學習都不是問題。唯一的問題是俺的信用不足以給他提供經濟擔保。假如有人能夠給阿光提供足夠強大的經濟擔保，使館就會重新考慮阿光的簽證。而其結果，一定是批准。

可以說，阿光赴美留學基本上解決了。另外找個經濟擔保還不容易？且不提老布爾什維克傑克，康夫同門姜孫，廣播武術的祖師老趙。就說班裡的布魯斯同學吧。俺是通過幫他做作業相識的。開始純粹是出於同情。他當了葡萄牙語助教，每天忙得腳打後腦勺。俺看他辛苦，能幫就幫他一把。

有一天，他忽然跟俺說有什麼困難可以找他。又拿出一張照片，是從飛機上拍的他家莊園的鳥瞰圖。原來他爸是巴西的大富翁。擁有一所中央大莊園，和十所衛星莊園。中央一所自己盤踞，其餘分封給十個太太。每天晚上各太太輪流到中央來值班。雖然有照片，但俺沒完全相信。到了後來，俺發現每隔兩三天，他就要買些小禮物，並且寄張卡片回巴西。通常是祝賀他哥哥結婚，妹妹過生日，或者哀悼大姐死掉。最後俺問他有多少兄弟姐妹。答案是一百零四位。至此，俺才相信了他爸爸的傳奇：不是富翁，養不起一個連的兒女。

照說隨便找個人，給阿光當經濟擔保，這事也就辦完了。不過，俺覺得這麼辦不能有效地糾正簽證官員對大陸學生的偏見。怎麼辦都是辦，俺考慮一下，決定以個人的名義捐贈美金，在地質系建立一個獎學金。然後，把這獎學金髮給阿光。這能讓阿光體面地來美國讀書，同時也可以給那些小看大陸學生的美國外交人員一個教訓。

主意一定，立刻付諸行動。第一步，找姜孫同門，說服他同意俺的計劃，同時跟他商討如何把獎學金和地質學掛上鈎。第一件事情沒什麼困難。他認為這是一個絕妙的主意。並且提出用這錢研究地熱。俺說應該研究風水學和人體特異功能在地質探礦上的應用。俺說，用古生物學，物理，和化學研究地球都已經是老話題了。在我國，最有價值的礦脈，不是金銀銅鐵錫，而是一種叫龍脈的生物政治礦藏。這是一種關乎國運，能夠改朝換代的物質。其機理，跟中醫的經脈一樣，都說不清，道不明，它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證明，它就是有用。

俺告訴姜同門，中國目前的政權是毛澤東建立的。你看，毛澤東自從建國以來，遭受了多大的麻煩。建國才一年，就得跟以世界軍事最強國美國為首的十七國在朝鮮大戰。這一戰從鴨綠江打到三八線，然後停戰。淨所得是半個朝鮮半島。居然奇蹟般的打贏了。德國，日本做不到的事，年產三萬噸鋼的，貧弱的中國做到了。

在隨後的二十多年間，毛澤東又得罪了唯一的盟友蘇聯。中國對外，處於跟美蘇兩大國對抗的地位。對內經濟建設又犯了大錯誤，餓死大量人口。但是中國經歷如此磨難，卻能屹立不動。最終獲得了聯合國席位，世界所有大國承認它是中國唯一合法政府。而且，把GDP提高了九百多倍，鋼產量提高了八百多倍，臥馬特一多半商品都是中國製造。同時發展了核武器，人造衛星，和宇航事業。美國總統登門拜見毛澤東，卑躬屈膝地背誦毛澤東詩詞“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這一切是不是奇蹟？這奇蹟不是偶然的，毛澤東的家鄉韶山是一座小山，下面埋着毛澤東的龍脈。龍頭在韶山，龍尾卻在洞庭湖。

俺見他將信將疑，又問，你吃菲列牛扒，喜歡吃半生的，還是徹底煎熟的？他表示喜歡半生的。俺說，這就對了。半生的牛扒，放點洋蔥，味道遠超過煎熟的。但是中國人就是不喜歡。這跟中國哲學家康修斯有關係。康修斯！姜孫眼睛一亮說，康提出了黃金道德律“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為西方確立了道德原則。俺說，對。康聽過一次毛澤東家鄉的音樂，韶樂。之後吃肉就吃不出味兒了。中國古人聽過韶樂後，也喪失了對半生牛肉的感覺。幸虧他們領悟沒康修斯深，否則，今天中國人就都素食了。說完，俺在電腦上，給他找到了“孔子聞韶，三月不知肉味”的原文。他藉助古狗的英文翻譯功能，證實俺沒有欺騙他。

姜森沉思了半晌，露出豁然開朗的神情，說，哦，回族不吃豬肉，印度不少人素食，都是因為他們國家有聖人啊。俺說，對了。明朝被清朝騷擾得沒辦法。你知道皇帝怎麼對付麼？在天啟年間，明熹宗朱由校搗毀位於北京西南大房山系九龍山附近的金國帝王陵寑。目的，就是挖斷大清的龍脈。

俺又說，阿光是山西沂蒙山區的蒙古族異人。該地區是中國異人主要產地。早年以出中醫大夫聞名。近年來又出現了不少能用耳朵或者胳肢窩看字的兒童。阿光對地下礦藏的敏感，在當地兒童中的各項技能中，並不希奇。美國近年來對中國崛起疑慮重重。對關乎中國未來命運的龍脈，和它的地質學機理卻遲遲不立項研究，不是很可笑麼。

姜同門搖頭說，第一，他查證過了，沂蒙山不在山西，而在山東。第二，龍脈的說法，到目前為止僅僅有着民間傳說的地位。到底是否有這種物質，都在未定之天。立項研究，在科學上不夠嚴謹。

俺哈哈大笑，說，你很嚴謹。但是你搞錯了。山東那個叫沂蒙山，山西這個是疑蒙山。中國話一音多字，疑和沂，發音一樣，意思不同。但是，沂蒙，和疑蒙中的蒙字，跟蒙古和蒙人的蒙，卻都是一個蒙。這就是中文的魅力。對龍脈，正是因為龍脈到底是什麼，還沒有建立一個科學的描述，俺們才有必要研究它。美國為了遏止中國，又是洲際導彈，又是航母，又是隱形肥雞，研究得患了大腦炎。不如研究怎麼破掉中國的龍脈。假如這個物質沒有，那也破除了一項迷信，防止後人繼續做徒勞的研究。總之，研究龍脈，不管結果如何，都是應該的。

至此，姜孫被徹底說服。獎學金命名為“龍脈獎學金”。必須授予中國侯選人。該人必須是祖籍疑蒙山的異人，學過地球物理專業，目前居住北京。歲數在二十七歲，到三十三歲之間。考慮到中國留學生，還在上學期間就設立獎學金，幫助其他中國學生來美國學習，在歷史上八成是第一次，將來在各種百科全書和吉尼斯世界記錄大全都會有條目。俺沒寫上“必須在六四期間打麻將輸掉了褲子”。根據組合數學乘法原理，由於各項要求是“and(而且)”的關係，概率必須相乘。俺計算一下，除了阿光，別人能滿足以上條件的概率，跟老牛被嫩草噎死的概率大致相當。

有了錢，有了名目，下面的一切就很順利了。俺和姜孫拿着草案，跟系主任開會。由於此事的慈善性質，驚動了理工學院的院長大人。他也高興地參加了此次會商。開會時俺申明，俺設立這個獎學金，真正的目的就是為了打破美國駐華大使館的非人道封鎖，把一位處境危險的普通中國學生弄到美國來。目的的高尚證明了手段的高尚。大家對俺想到這個辦法表示了一致的讚許。系主任說他也要共襄盛舉。如果款項不夠，他可以追加。被俺和姜孫婉言謝絕了。

院長見到俺們拒絕了主任，就沒提出追加資金。只說美國大學都有一個機構，家長或者資助人可以把支持學生上學的款項存入到那個機構中。然後，大學就可以用學校的名義開具證明，說款項已經到位。這份證明，對於阿光獲得簽證，或者也能起到作用。會議接受了他的提議。

剩下的一切就很順利了。美國龍脈獎學金的廣告在北京晚報上發出，一個星期之內，地質系就收到了十多份申請。阿光當然是滿足所有條件的唯一人選。被順理成章地授予了獎學金。他拿着獲獎通知，和學校的經濟擔保再闖美國大使館。他是跟大使掛過號的人物，證明又硬，官員二話不說就發放了簽證。

阿光到達的那天，參與此項計劃的人都高興得不得了。當晚由俺設宴，系主任，院長，趙小龍館主，傑克，姜孫，林達做陪，在本地的海天樓，為他成功地逃生接風。其間俺去撒尿。阿光跟了上來，一邊撒一邊問。老隨，你千方百計把我弄出來，動機到底是什麼。實話實說，不要用道德正義之類的P話矇事。俺說，實情是俺在這裡玩得過於孤獨，需要一個釣魚夥伴。他哆嗦一下，系上扣子說，大哥，你丫這樣狡猾的人俺從來沒見過。

一年後，他和姜孫教授，到中國去研究韶山的古生物和地貌。順便跟他的女友結了婚。半年後，他辦齊了所有的手續，借着到陝西去調查秦始皇陵墓的機會，把老婆和孩子都接到了美國。

那時候，他才知道他的女友是俺的小學同學。阿光來美，俺跟她共謀是實。她的爸爸和媽媽都是堅定的老牌共黨，堅決不許她出國。要不是有了阿光的骨血，她最多只能在中國當太子黨，而不會來到美國吃資產階級的殘羹冷炙。

兩口子在美國討口，有了渺小的幸福後，都變成了堅定的漢奸。他們經常在中文論壇發表詆毀中國的言論。俺用網名毫不留情地批評他們，逐漸成了他們在論壇上的死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