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乾淨的! |
送交者: 天邊一朵白雲 2004年07月12日16:37:07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
也許,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乾淨的。
張倩說這句話時看着我的眼睛。風從我們身邊吹過,她的頭髮飄了起來。 那一年,我正好二十歲。 張倩是我的師姐,對我說這句話時也是我與師姐的第一次見面。那是秋天的一個下午,我躺在宿舍的天台上百無聊賴。師姐說當她爬上天台,第一眼看見我時愣了很久。 天藍色的牛仔褲,桔黃色T恤。歪着頭望着天空,二隻光腳架在天台欄杆上,像個淘氣的孩子。師姐幾乎每次給我來信總會寫到那個場面,然後也總是在問,師弟你還記得我當時的樣子嗎? 師姐當時的樣子?我早就想不起來了。因為我完全是被師姐吵醒的,好半天只是盯着師姐的胸前看。師姐笑了。 “喂,很大吧。” “嗯。”我有點臉紅。 “呵,只要是男人第一眼都會看我的胸,看來你是正常的男人。” 師姐是我從小到大以前,聽過說話聲音最好聽的女孩子。也許是因為她是我第一個注意聲音的女孩吧,她笑時嘴角輕輕上揚,每句話的尾聲都輕輕拉長,似乎那張小巧的嘴巴里時刻會有魔法出現。 “你是九幾的學生?” “96麻醉的。”? “哦,大二了。那你應該知道我吧,我是94臨床的張倩。”? 果然,我聽說過這個名字。為了這個名字,我再次仔細看看了她那個充滿魔法的嘴。 “怎麼了,我嘴上有什麼東西嗎?” “沒有,很漂亮。” “你應該知道大四的男人都怎麼談論我的吧。” “嗯。” “怎麼說的。” “說是九四臨床的張倩只要十元錢就會給你口交的。” 果然,師姐抬腿跨過天台的欄杆,雙手向後拉着欄杆,身體前傾做出飛翔的動作。 下午三四點鐘的陽光打在她頭髮上,反射出醉人的光暈,我不禁痴了。突然她猛地轉過頭。 “喂,小師弟,下午沒有課嗎?” “有,局解實驗課。” “為什麼不上。” “看着屍體從福爾馬林里拿出來,很噁心,看上去有點髒。” “髒……”師姐重複着。然後轉過頭仰望着天空說。 “也許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乾淨的”。 我被一陣電話聲驚醒,一抬頭就看見王瑤似笑非笑的眼睛。 杜大麻醉師,你又上班睡覺了。 我沒有理她,轉了轉被自己壓麻的雙臂,從懷裡拿出手機。 餵…… 原來是我大學同宿舍時的同學,我敷衍他幾句。他好像沒有想到畢業幾年不見,我還像原來那麼冷漠。電話里沉默了幾秒,他突然很神秘地說。 “杜明,你知道嗎。九四臨床的張倩就是留校的那個,在上個星期自殺了……” 手機掉到了地上,電池與機身分成二半。我低下頭去撿手機,好幾下都抓不到就在手邊的電話。王瑤坐在辦公桌上搖着她那對長腿。 “喲,怎麼了,杜麻,是誰的電話讓你失魂落魄的。” “你再彎這來一點,我就告訴你。” 王瑤向我這邊低了低頭,把耳朵向我湊了湊。 “這樣行了吧,你說吧。” “嗯,我告訴你,從這個角度我正好看到你的粉紅色胸罩。” “討厭。” 王瑤一下子直起身,眼睛卻還是彎彎的。 “師弟,你在看什麼書。” 1975年日版法醫書。 師姐皺着鼻子看着我。 “幹嗎看那麼奇怪的東西。” “挺有意思的,我現在大概可以知道有多少種方法可以殺死自己了。” “杜明,你真奇怪。你不像學醫的人,你知道我是怎麼看我們醫學院裡的男人嗎? “被福爾馬林泡過的鼻涕蟲吧。” “什麼?” “福爾馬林泡過的鼻涕蟲。” 師姐笑了,她笑起來很美。師姐似乎很喜歡和我聊天,因為自從第一次見面以後,我就經常在宿舍天台上遇到她,她也總是一付就知道你會在這裡的表情。但我們的聊天也只限於天台,每次在教學樓走廓遇到她,她都裝作不認識我與我擦身而過,而我也懶得打招呼。也許師姐認為這樣對我好吧,因為師姐是我們醫學院近二十年來少有的風雲人物,全校上下近千名男生幾乎沒有人不認得她。 在我剛剛入學時,就有各年級的學長來奔走相告,94臨床的張倩是個騷貨。據說她與無數男人上過床,甚至包括系裡的老師。院裡每次有重要訪客,張倩都會過去做陪過夜等等,張倩這個名字幾乎每晚都會出現在醫學院男生宿舍的睡談會中,我們宿舍也不例外,我每天晚上都在聽着上鋪的傢伙說着不同版本的張倩與男人在床上的細節。最離譜的是聽說95級的一個傢伙晚上手淫時曾經忘情地喊着張倩的名字,還說很多男生托女宿舍 的人去偷張倩的內衣。不知道真正賤騷的是誰。 但這所有種種也只都限於傳聞,因為師姐美的實在很有威懾力,好似冰雕的面容雖然一直吸引着無數男人但也同樣摧毀了無數男人,儘管傳聞不斷,卻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真正說自己從張倩床上爬起來的男人。但在醫學院裡無論男人與女人在師姐的背影后只會說一句,看就是那個婊子,張倩。 “喂,師弟你說怎麼死適合我?” 那時正值深秋,柳葉一片片在風中飄舞。師姐穿着高領薄毛衫,深色小格過膝毛裙,長發過肩,不塗口紅的嘴唇顯得有些蒼白。 “上吊吧,懸掛在樹葉紛飛的柳樹幹上,身體隨着柳枝搖擺。頭髮蓋住整個臉盤, 雙手自然下垂,像是一個人偶。會很美。” “杜明,你真說得出口呀。不過,這種死法我喜歡。” “師姐,你知道上吊方式有多少種嗎?” 杜……明! 杜大夫,你流了好多汗,沒有關係吧。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拿着硬膜外針的手開始發抖了,又沒有扎進去。王瑤在一邊緊張的問着我,她的目光讓我無法集中精神,那樣的目光我曾經見過。 王瑤今天是台上護士,她還有沒去洗手。身上的那件經過無數次高壓消毒的無菌衣有點小,將她的身體繃得緊緊的,我有一股很奇怪的感覺。王瑤拿出一塊無菌棉,小心地伸過來擦着我額頭上的汗。溫柔地說, “別緊張,杜明。” “王瑤,幫我叫下主任。” 主任消完毒,從我手上拿過硬膜外針,坐在了病人旁邊。我深深噓了口氣,回頭看了看一直盯着我臉瞧的王瑤,然後沖她笑了笑。走出手術室我一頭就倒在了休息室上的床上。 這麼說來,已經很久沒有收到師姐的信了。以前她幾乎每個月都會給我寫信,但我卻很少回,我總是每次收到信以後打電話回去。師姐留校做助教,每次把電話打到她宿舍,等待師姐從她的寢室走到收發室這段時間裡,我都感覺世界好像突然靜下來,自己似乎置身於一個完全封閉的空間,那裡只剩下我與我手上的話筒。然後從話筒里一點點傳出塑料托鞋敲擊地面的聲音,隨着那聲音闊大,我置身的那個空間越來越開闊。 直到聽到師姐那聲帶着喘息聲的餵時,我才重新回到了現實。 我問師姐為什麼不配手機,每次都要在那間老宿舍樓里跑來跑去的。師姐笑笑說她不喜歡。她喜歡躺在床上聽到門上的喇叭里傳出那句“張倩……電話”。 “每次聽到有人這麼喊我,我就感覺自己還活着。”師姐說,說完這句話我和她就都沉默了起來。 我和師姐的電話總是這樣草草了事,我不知道說什麼,她也從來不問我什麼。我們從來不談各自的工作,因為都知道彼此並不喜歡自己的工作,這是在上學時候就都清楚的。 師姐也不善談,有時話句簡單的讓人感覺像個小孩。即使在信里也是如此,一成不變的稿紙,簡單的語言。裡面既沒有美麗的幻想也沒有精彩的人生感悟,這多少與她的美麗不成比例。 她在信里說的最多的就是四季變化與我在學校里相處的日子,全都是靈靈碎碎的瑣事,有時看過她的信我都不知道她想告訴我什麼。不過師姐幾乎每次在信的結尾都會說,她在大學裡唯一值得回憶的就是認識我。我在電話里問師姐,我到底在她心裡是什麼樣子的。師姐沉默了好久才一個字一個字地對我說,乾淨,很乾淨。 沉沉地睡了一天,感覺身體好像也不是自己的一樣。來到醫院,看見王瑤一個人坐在窗台旁邊,神情有些怪怪的。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她卻猛地甩開,大口喘着氣看着我,鼻翼一張一合,她哭了。我以為我嚇到了她,問她怎麼了,她掙開我的手跑了出去。等我從主任那裡出來,想再找她時卻發現她已經回家了,原來她昨天夜班。我沒有多想什麼,拿了點東西就離開了醫院,我跟主任請了一天假說是回家準備考研報考的事。 醫學院離家裡不到一百公里,騎摩托車三個小時就可以到了。師姐總是很奇怪為什麼我在學校時每個周末都不回家?這有什麼奇怪的,你家離學校更近,你幹嗎還要住校呢?師姐哼了一聲卻不回答,然後又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很奇怪,我是唯一可能頂師姐嘴卻又不讓她生氣的男人。 師姐有一次對我說,“杜明,你知不知道你有種魔力,讓人很想接近你。你長的很周正,笑容還這麼可愛,特別是你的眼睛,清澈的可怕,卻總是讓人感覺那麼舒服。如果不是喜歡裝酷,一定會有很多人喜歡你的。”師姐一邊說一邊向我的臉湊近,她的手指順着我的眉毛沿我的臉的邊緣向下畫着,她的手指纖細,指尖仿佛冰冷的水滴在我臉上滾過,一直停到的我嘴唇。她的氣息吹到我的臉上,很濃的酒精味。這讓我開始臉紅,她的嘴唇微張,露出二個可愛的兔牙。就在我們的嘴唇要接觸的那一瞬間,她推開了我。那是我與師姐僅有幾次近距離接觸之一,卻讓我心悸至今。 我到了學校,把摩托車停在了圖書館門口。那幢老宿舍樓在圖書館旁邊顯得十分的破落,這就是當初陪我度過幾年大學生涯的地方,因為有了新宿舍樓,這裡就成了年輕、未婚的留校老師宿舍。也就成了一直陪師姐走到生命盡頭的地方。 “哎,你找誰呀?” “王姨,我是原來96級的學生,我想找406的張倩。” 老太太聽完,猛地抬起頭,摘掉眼鏡使勁地看我。然後從傳達室走出來,把我拉進了屋子。 “我想起來了,你是這的學生。怎麼你還不知道嗎?” “怎麼了?”我明知故問。 “張倩她死了。” 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是心還是像被錘子敲擊一樣疼。 “怎麼會呢,前段日子還和她聯繫過呢。” “就是上個禮拜的事情,對了,同學你和她很熟嗎?這二年很少有人找張倩的。” “沒有,只是原來是同學。這次正好有事回來就順便想來看看她。我能去她寢室看看嗎?” “不行呀,她那屋子是二個人的,那個女孩嫌有點晦氣,已經回家了,這個周末才回來呢。” “哦,那好,那我以後再來吧。”我走出宿舍時回頭問老太太。 “王姨,張倩是怎麼死的。” “自殺的,上吊……” 我的頭沉沉的,汗水順着額頭向下流。和手術時一樣的感覺——眩暈,我扶住宿舍旁邊的柳樹,不停地嘔吐。 校園裡還是一副死氣沉沉的老樣子。即使又增添了幾幢新樓,卻還是有着腐敗的味道。 師姐,你聽到風聲中怨靈的哭聲嗎? 怨靈? 嗯,所有被我們殺掉的白鼠、青蛙還有狗的靈魂,那些因為得不到埋葬的而不能轉生的屍體的靈魂都在我們學校上空盤旋。 是呀,不乾不淨的學校。 師姐衡量事物的標準很奇怪,只有乾淨與不乾淨。我和她坐在天台上遠遠地看着下面時,有時會評論在地面上來回蠕動的芸芸眾生,被我評論的人林林總總,在師姐眼裡卻只有一種人——不乾淨的人。我指長相漂亮的女孩子,她也會很快地指出,眼神不乾淨,我讓她看長樣帥氣的小伙子,她也說那樣的掃帚眉看上去就不乾淨。那你眼裡有誰是乾淨的?你!師姐不加思索地說,但卻馬上躲開我的目光。那師姐你自己呢?師姐低着頭不說話。師姐,你看那個人呢?師姐看了一眼,然後我們倆個人一起吐出一句 。垃圾!! 那胖子就是我們學院解剖教研組主任,後來成為師姐領導的王連璞。 王連璞的卑鄙全校皆知,活脫脫是金庸筆下的岳不群。他年年擔任新生的解剖學講師,聽說他年年靠考試賺學生的紅包錢就達數萬元。但總有人就算送錢也難逃他的魔爪,因為他在課堂上很明白地跟我們講過,他評分標準完全看他自己,不順眼的就給不及格。誰拿他也沒辦法,院裡明知道他這樣卻一直不敢動他。沒有人知道他與院長什麼關係,也沒有人可以被他看中而逃脫,我最後能拿到畢業證可謂奇蹟中的奇蹟。大一第二 個月,我就把系統解剖學教科書隔着五張桌子扔到了他臉上。 王連璞為人委瑣,講課時總針對書中的東西用一些露骨的問題為難女生。當時一百二十多人的大教室里,一個女生在那裡被他問得面紅耳赤,手足無措,他卻不依不饒,眼看那同學就要哭了,我順手把書扔過去,說你有完沒完呀。也許他沒有想到會有人敢這麼對他,站在那裡尷尬了好一陣。然後從地上撿起我的書,你是96麻醉的杜明吧,我記住了。就這樣第一學期我系統解剖學考卷離奇失蹤,當然被認作不及格。接下來,補考也如我預計的一樣不及格,於是我系統解剖學被“大掛”。師姐聽到我說這時歪着頭看着我的眼睛,說真想親眼看見當時的情景,當時的你一定很帥。對了那個女生呢?我挺奇怪地說,誰知道,以後我就很少上課了。早就忘了是誰,反正不是我們系的。 師姐笑得花枝亂顫,好好的一個英雄救美,被我們杜明裝酷弄丟了。也許那個女孩早已經愛上你了呢。女人就是喜歡這種幼稚的幻想,師姐也不例外。其實我很喜歡師姐的笑,那麼純真,完全沒有傳聞中的樣子。每次看到師姐笑我都有想問她關於那些傳聞的衝動,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師姐畢業後決定留校時,我驚訝了好久。因為她要留到解剖教研組做助教, 而且就是做王連璞的助教。我問她為什麼這麼做?師姐告訴我,既然不喜歡當醫生,就留校好了落得一身輕閒。那也不用當那個老王八的助教吧。她拍拍我的臉,學校只剩這一個位置了。而且你最後補考系統解剖不也及格了嗎,至少王連璞也給你畢業證了,這已經很難得了。 我無話可說,想了想才對師姐說,師姐今天也是我第一次許願,為了師姐你我對陽光許願。王連璞那個混蛋會在師姐工作之日自動消失。師姐猛地在我臉頰一親,杜明你真可愛。可是在她轉身時卻有一顆晶瑩冰冷的東西落在我嘴唇上,是咸鹹的。 我在手機裡找到給我打電話的同學的電話號碼,他接電話的時候多少有些感到意外。我問他知不知道張倩自殺的原因,他說他也不清楚,聽說公安局也查了,但是張倩平時一直都一個人,就連她父母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兒的事情。而且從種種跡象看都是自殺,所以當天就定案了。我哦了一聲,那朋友開始有點興奮,你說張倩那麼漂亮的人怎麼說死就死了呢?咱們醫學院還真是邪門,王連璞失蹤以後,張倩又自殺……我沒等他說 完就掛了電話。 其實我和師姐是同一年畢業的,我學麻醉專科只有三年,用師姐的話說是比她少浪費了二年青春。 “ 青春是什麼?”我問師姐。 師姐被我問得結巴起來:“青春?青春就是可以生活在乾淨的陽光下,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吧。” “那現在陽光有了,師姐你有喜歡的人嗎 !” “也許有吧!”師姐似乎很不喜歡談論自己的事情,每到這個時候,她就會以不說話來拒絕回答。我們倆已經習慣這樣。 “杜明,你聯繫好醫院了嗎?” “嗯。” “是嗎!”師姐的語氣顯得很高興。“不錯呀,在什麼醫院!” “哈,就在那邊,對,就是那座山。”我站在天台中椅子上,遠遠的指過去。 師姐不解地看着我,我從椅子上跳下來,坐在地上玩着手裡的書。 “還有三個月就畢業了,我是一個連畢業證都沒有可能拿到的人,還找什麼醫院呀。”我沒有等師姐說話就繼續自言自語說“其實也沒有什麼,反正我又不喜歡醫,? 我討厭醫學。” “那你每天還會拿醫學書上天台來?”師姐盯着我看。 “我只是在讀我喜歡看的東西。”我躲開師姐的眼睛。 師姐拂了拂我的頭髮:“這樣吧杜明,我從不許願,為了你,我今天對着陽光許願,杜明你一定能拿到畢業證,所以你也要保證有了畢業證一定要做一個好醫生。 好吧?” 我以為師姐只不過是在逗我,但是人的第一次許願好像真的可以現實。我拿到了畢業證,理由是那一年解剖大掛的人太多,所以全部赦免,只不過需要交一些“手續費”。 可是當我告訴師姐時,她卻只是好像早在意料之中一樣笑笑。 “什麼時候離校?”我以為她還是會像前二次那樣摸摸我的臉,幫我拂拂頭髮。 可是她那天卻異常的冷淡。 “過二天吧。” “哦…… ” 又是好長時間不說話。。。。 “給我寫信吧”師姐突然對我說。 “嗯,師姐我教你發EMAIL吧。” “不,只要寫信” 師姐像個任性的孩子,我只好答應了她,她笑了。 但是那時我感覺到師姐的笑是那樣的不真實,突然整個人好像進入了夢中,身邊的一切都開始不真實起來,也許是因為我大學畢業了吧。 早晨八點,我剛來到醫院。主任就把我拉到一旁:“杜明呀,你想考研這個想法是好的,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做好平時的工作。咱們醫院小,麻醉師不多,雖然手術不多,但如果你不做,我們工作分配上就很緊張的。” 我應付了主任二句,就換了無菌衣去看手術室里看王瑤去了。 不知道為什麼,手術台上的王瑤總是出錯。神色也不好,在帽子和口罩下的眼睛看上去沒有一點明亮的感覺。看她空閒時,我悄悄走到她的身後,她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我進來。我用手指輕輕在她腰上一划,啊的一聲,把手術室里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還好病人是全麻沒有把他嚇醒,胸科主任狠狠瞪了王瑤一眼,護士長也嚇得跑進手術室。 王瑤回頭看着我,沒有像以前那樣嗔怪我,眼裡都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我雙手扶着她的腰,用額頭輕輕頂了頂她的背,小聲說對不起呀,我感覺到她的身體在顫抖,我連忙溜出了手術室。 中午的時候,我一個人跑到醫院天台上發呆。醫院的天台很小,我把白大衣撲在地上躺了上去。仰望天空,那片深深的藍,看得久了就好像慢慢地向你壓來。就我的思想開始游離時,突然一個人從旁邊的跳下來,屁股重重地坐在我肩膀上。哎喲,王瑤一手扶着我的肩膀,一邊整理自己的裙子。我歪着頭去看她,她也在看着我,她一下子撲到我身上,哭了起來。 離開學校那天,全班吃散夥飯。結果吃到一半,男生就喝醉了十幾個,女人們也醜態百出。到這時我才知道,女人與女人是不同的,沒想到丑的女人醉了更丑。飯店裡好像群魔亂舞一樣,我跑了出來,一個人在校園裡閒逛。校園裡黑黑的,六月時分應該是快九點了吧。有些期待地爬到天台上,卻意外地發現心裡想的那個人還在燈火闌珊處。 幾許夜光籠罩在師姐身上,師姐的頭髮一如平常的飄揚着。她雙手扶着欄杆揚起頭,我站在師姐的背後,學着她的樣子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做出在這個大學裡唯一的一個決定。我走上去抓住了師姐的雙肩,師姐的身子猛地一顫。張倩。這是我第一次沒有想到也是最後一次面對着師姐叫她的名字,她沒有回答我,只是靜靜地站着,只是靜靜的。我把頭放在她的肩上,用唇去吻她的頭髮,師姐剛剛洗過的頭髮有着清晨露水的味道,我的雙臂環繞住師姐,第一次感覺到師姐的雙肩是如此弱小。師姐低下頭,我的手臂上感覺到有水滴流的過。 “跟我走吧。” 師姐突然笑了起來,撥開我的手,轉過身對我說:“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你是怎麼評價我的嗎?” “那些都是別人說的,你幹嗎要在意。” 師姐一步步走近我,那好現在我告訴你真相。她蹲了下來,雙手在我兩腿間摸索。 仰起頭看着一臉驚詫的我說:“今天我會對你免費。” 我一把推開了她,她坐在地上,雙手向後扶,面對着我打開了雙腿。 “看,我就是這樣的婊子,怎麼樣還有興趣嗎?”她的臉色是那樣的蒼白,她的笑聲是那麼刺耳。她揚起頭,笑聲也開始顫抖,身體也隨着抽動 “杜明,你太乾淨了,我是不能和你在一起的。” 我再也不能聽下去了,我衝出了天台…… 面對女孩子的哭,我總是手足無措。我輕輕拍着王瑤的背,過了一會王瑤肩膀抽動的幅度越來越小,我摸着她的頭髮,她的頭髮和師姐的頭髮很像,一樣的光滑。 王瑤從我的身上爬起來,看着我說,“杜明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哭?” 我用手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如果你想讓我知道你會告訴我的。” 王瑤嗯了一聲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為什麼那時你不在我身邊,為什麼要發生那樣的事?” 我稍微向下坐了坐,這樣會讓王瑤靠得舒服些。 “杜明你知道嗎?前天發生了一件事,這件事我誰也不能告訴,但這種痛苦我一個人根本受不了,我痛苦得要死,我應該怎麼辦呀?” 我拍拍她的臉,她緊緊抓住我的胳膊,兩手的指甲好像要嵌入我的肉中。頭抵着我的肩膀。 “我被強姦了。” “什麼!”她的身體向後藏了藏。小聲地說,“不,應該算迷奸吧。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是誰做的。” “怎麼會這樣呢?” “我也不知道,就是在前天晚上,我值班的時候。晚上五點多剛吃完飯,護士長和彭大夫在休息室聽評書,我不喜歡聽嫌煩就拿着小說去了你們男休息室,躺在外屋的床上看了一會就睡着了。結果醒來就……就……” 我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只有看着王瑤。 她抽了抽鼻子繼續說,“我頭昏昏地,開始沒有感覺。可是等我清醒過來 發現自己下面很不舒服,還有點疼。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的內褲已經被人脫了下來,就放在我身邊,上面全是血和精液。” “王瑤,會不會是你的錯覺?” “怎麼可能,難道自己被強姦了都沒有感覺呀。” 王瑤大聲地說,這讓談話突然顯得尷尬起來。 好一會,我問她:“王瑤,你說會是誰幹的呢?” “宋洋,只有宋洋,那天晚上值班,整個三樓只有他一個男的。這二天他還一真跟我嘻皮笑臉的,我真想一手術刀捅死他。”王瑤恨恨地說,她上身直直的,目光里滿是可怕的東西。 又過了好一會,我又問。“王瑤,幹嗎把這些告訴我?” 王瑤的身子軟下來,靠在我身上。 “我不知道,我不敢跟我爸媽說,也不敢去報警,太丟臉了。我就是想把這件事忘了,可是我根本忘不掉,這是我的第一次,卻在這種情況下失去了。”王幽幽地說, “杜明,不知為什麼,看見你在我身邊我就會好受些。我想對你說這些,也許你會從此瞧不起我,但我還是想讓你知道。因為我一個人實在是太難受了。” 我把手從她背後繞過去把她摟住。 “王瑤讓我幫你分擔吧。” 王瑤從我的肩滑到我的懷裡, “杜明,你喜歡我嗎?” “嗯,”我動了動,把她抱得更緊了。 杜明從你進我們手術室開始我就喜歡你了,可是現在發現了這件事,要不然我會和你在一起的。我輕輕搖晃着王瑤,慢慢地她睡着了,睡在了我懷裡。 畢業回家以後,我一直以為事情也許就這樣結束了。可是不久,我就收到了師姐的信。這讓我着實激動了許多。只有一張信紙,師姐的字很公整,信寫得也是規規矩矩,規矩得好像沒有任何感情。在信里,師姐告訴我,她已經開始工作,每天都是坐在解剖實驗室里等着夕照從窗戶透過射在自己身上那一瞬間。師姐說她有空還是會去宿舍的天台,那老宿舍已經變成她和一些留校老師的宿舍了。天台上再也不會有那個穿天藍牛仔 、桔黃T恤,光着腳的大男孩了。信的最後師姐寫着,杜明想聽見你的聲音,想和你聊天。還有告訴你,你的第一次許願也實現了。王連璞真的消失了。 晚上把王瑤送回去,我剛回到家,王瑤的電話就打了過來。王瑤在電話里的聲音像個孩子,她說想聽我的聲音。我告訴她,我去洗澡,等一會再打給她,她很高興地掛了電話。躺在床上,整理着我從醫院拿回來的東西。我把電話夾在頸窩中,往王瑤家撥了過去。那邊電話剛響一聲王瑤的聲音就傳過了來,聲音有點怪,王瑤一定拿着分機在被窩裡。和她閒聊了幾句,我沒有怎麼說話,王瑤又哭了起來。我不知道該不該勸她, 突然電話那邊傳來狠狠地一句,我恨宋洋。你確定是宋洋幹得嗎?嗯,我這二天反覆地想,一定是宋洋。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我會睡那麼死,竟然在那時候……那時候也沒有醒。 “是醚吧,上個月宋洋跟我要了些異氟醚說是要給狗做手術用的。我一邊擺弄着手裡裝異氟醚的瓶子一邊說。” 王遙的情緒開始不穩定起來,“我要告宋洋!” “又沒有證據,就算我幫你做證也不起作用,只會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 王瑤想了好一會說我再也不能和宋洋呆在一個醫院裡了。 “那就讓宋洋離開醫院吧。” 我隨口說了一句 王瑤問:“怎麼讓他離開,他家衛生局有人呢。” “那就讓他消失,他一消失,所有事情都解決了。” 王瑤這時已經不哭了,她重複着我的話,他一消失,所有事情都解決了。 我收到師姐的信,馬上就打電話給她。師姐的聲音有些平靜,這讓不禁多少給有些激動的我澆了些冷水。師姐問我工作的醫院怎麼樣,我說很好,醫院在郊區。院部後面全都是山,整個院子中十幾棵一米多粗的大樹,常常有松鼠在上面跑來跑去。很美吧? 師姐在話筒對面嘆了口氣說,王連璞失蹤了,整個人就不見了。我哦了一聲,師姐繼續說,他老婆報了警,說他一天沒回家,也沒有打電話回去,打他傳呼也沒有人回。從那以後,王連璞就再也沒有出現過。那不是很好,你也不用做他的助教了。我雖然這麼說,但是我感覺師姐並不開心。為什麼?我也不知道,我開始發現自己從來都不了解女人。 王瑤的眼睛紅紅的,顯然是昨晚沒有睡好。中午的時候我帶着她在醫院後面轉,她像是一個受了驚嚇的小動物,用手指緊緊地勾着我的袖口。緊張地問我,杜明,我們到後院幹嗎呀。 “帶你轉轉呀,你看你現在樣子。”我拉過她的手,握在了手裡。帶她走上山坡向醫院樓背面指了指, “看那邊的菊花漂亮嗎?”她顯得十分高興。 “嗯,我去摘幾朵。” “喂,最好別去,知道為什麼這些野菊花會長得那麼好嗎?” 王瑤搖搖頭 “因為那連結核樓里的病人總是把他們的胸水和帶血的痰水從樓上倒在那些菊花上面。” “好噁心呀。”王瑤使勁捶了我一下,我假裝很痛似的大叫,我和她走到了山坡的更一面。 “王瑤你知道那個是什麼嗎?” “爐子吧。” “對,那個是我們醫院焚燒爐,每個星期一都會把用過的一次性器具還有手術切下來的大腿肉什麼的放在裡面燒。” “我說的嘛,星期一醫院裡總有一股怪味。杜明走吧,這地方太背了,我有點害怕。”王瑤往回拉着我。 我一邊跟着她往回走一邊說,“那個焚燒爐可是高溫焚燒,什麼放進去都一下子就燒得無影無蹤了。” 快走到醫院的門口,王瑤突然說:“對了杜明,我這個星期天夜班。外科好像又是宋洋,你能和彭大夫換一下,陪我上夜班嗎?” “沒問題。”我點了點頭。王瑤笑了,然後輕輕從我手裡抽出她的手。我把兩隻手插進白大衣口袋裡說。 “對了,王瑤你能給我拿一套普外器械嗎?我星期六給朋友家的狗做手術。就好別讓護士長知道。”王瑤嗯了一聲就蹦蹦跳跳地跑上了樓。看上去好像根本沒有什麼煩惱了。 星期六一早,我就騎着摩托車回到了學校。一路上風從耳邊吹過,我的腦子裡重複着過去的總總。我在學校對面的住宅樓前停住了摩托車,當我跨下摩托車時,發現自己竟然興奮地勃起。我用衣服壓了壓,背起車上的書包走進了學校。因為上個星期我來過這裡,所以這次我沒用說什麼宿舍守衛大媽就讓我進去了,臨走時我向她問了那個與師姐同住女孩的姓名,便走上樓去。 這幢老宿舍只有三層,從前是以樓梯分界,左面為男,右面為女。現在左面的男寢已經成為了倉庫。走在木質地板上,不時會傳來嘎吱的響聲。樓里到處都瀰漫着霉味,樓道里的牆上總有着一層似有似無的水氣,二樓的正廳上還貼着原來我在校時的尋物啟事。拐角處敞着門的廁所里還是堆集如山的衛生紙,水房裡的壞掉水龍頭依然還是沒有得到解決,只是隨便用幾條塑料布將它纏住,水還是不斷地從縫隙中淌出。我走進水房 洗了把臉,我看見水池裡臉盆里泡着一條女人的白色內褲,似乎已經被穿了很久, 上面已經有了洗不掉的黃色痕跡。 我敲了敲406的門,沒有什麼反應,但門沒有鎖。我推開了門,一個穿着紫色睡裙的女人揉着眼睛從床上坐起來。今天我穿了一條深藍色的歐版牛仔褲,班尼路的小花格襯衣,下擺沒有掖在褲子裡,外面是淺色外衣沒有拉拉鎖。斜肩背着一個銀灰色包。我衝着那個女孩笑了笑,你是趙穎吧。 雜便讀算 ,我接着說,你不認識我,我今天來是想問問你張倩的事。趙穎沒有好氣地說,你誰呀?人都死了有什麼好問的。我叫杜明, 是張倩的高中同學,張倩突然出事了。讓我感到挺意外的。趙穎對我的話並沒有懷疑,哦了一聲便又坐到床上了。 然後指了指上面:“上鋪就是張倩床,她的東西也全在這,她家人來時也沒有拿走,我準備讓守衛把這些都扔了,沒問題吧。” 我站在床頭,手輕輕從枕頭一直拂到床單。上面的褶皺都是師姐留下的,每次師姐都是從這張床上跑下來去接我的電話。我把頭埋在被子裡,已經有了灰塵的被子讓我有些窒息,我的淚慢慢把被面浸濕。 過了一會,我感覺有什麼在碰我的腿,我低下頭去看,趙穎人整個人大八字地躺着,用垂在床沿下的右腳踢着我。 “喂,你真的是她同學嗎?你們倆什麼關係?” “其實我在高中時追過張倩,可是她不同意。然後我就出國了,今年才回來。結果一回來,她卻死了。” “是嗎?”聽到這,趙穎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認真地看着我。 “不會吧,你這麼帥,張倩怎麼會不同意?” “因為我比張倩小兩歲。” “是嗎,我說你看上去挺小的嘛。到現在還想着張倩嗎?” 趙穎看着我紅着臉不說話,以為我是在害羞。她站起來沿着床邊蹭到我身邊。 笑着說,你還是把張倩忘了吧。就算她不死,她不也值得你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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