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南闖北,我總帶着那一張黑白的裸體照.

照片上的小男孩誇張地張開肥肥的象藕節的兩腿,勇敢地亮着傢伙. 旁邊一隻慈祥的大手捏着一個蘋果,幾乎和小孩的腦袋一樣大. 光光的小腦袋,和那身子比還是很大的,兩隻大眼睛卻很迷惘,好象關心着無名的未來.

那就是我在上海小阿姨家的百日照,好象就是有生來的第一張照片了.

說來慚愧,我是一條漏網之魚,已有三位在我之前魚貫而出. 我的小阿姨家沒有孩子,是我阿姨還是姨父不行暫且保密. 姨父比阿姨小,風流倜儻,祖籍上海資本家,全家就他一個留在上海跟共產黨,別的都流暢海外. 看見我這漏網之魚,就上門遊說要讓我游過去當兒子. 我媽和我姨姐妹情深就答應了,我姨夫大喜過望,在弄堂里宣布百日給我辦理手續,過門登基. 於是很拍了些照片,不知那年頭的照相行情如何,不便宜吧. 我手頭的一張就流傳至今. 每次我有空問我老娘那慈祥的手是誰? 好象最終也得不到答案,也許只能天上問上帝了. 話說手續順利,皆大歡喜,就等雙方交接簽字讓我過戶,我姨夫特別感激我爸,肝膽相照云云.

天有不測風雲. 記得那是個艷陽光明媚的日子,我姨夫請客發蛋已經是家喻戶曉了. 我姨父心情舒暢地等着從我媽手裡接過我,說是遲,那是快,我爸飛身上來一把拿下我:不交接了! 說罷箭步流星,三下五除二已上了共車,直奔老家而去. 我老爸是行伍出聲,武功不凡,脾氣更大. 我姨父目瞪口呆,大叫幾聲:氣死我也! 從此三十多年耿耿於懷,不能相忘. 正是: 筆畫難描,琴絲難譜,一聲聲傷心處,斷流只因情付.

原來我媽畢竟母子情深,在一張照片後寫下數行詩句,我爸看後便上演了上面的情景.後來我知道後對我小阿姨增添了一份特別的感覺,她也對我象兒子一樣. 我一直在探求那幾行字,但我媽總笑而不答,我爸我連話都不敢說,那還敢問問題. 只能憑我對父母的理解,在夢裡設想着無數的場面,猜測着那幾行字句.後來我阿姨在醫院領了一個女孩,和我青梅竹馬,留下很多美好回憶. 後來我定力不夠,也惹了一場大禍.

閒暇是總想:人生茫茫,沒準那一步,那一句,那一行,便走上了一去不可返的道路,直有蓋棺的時分也渾然不可知,人的渺小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