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又坐在了火車上，這次的目的地是個更令人神往的地方。比起兩天
前的火車之旅人與人之間的隔膜消失了，關係更近了：物理系與外系之
間；男生與女生之間；我與緯之間。。。 如果說有什麼沒有改變的是
大家仍在聚精會神的研究着五十四號文件，我不再是牌局中人，只是坐
在緯身邊的一個小小參謀，使出全身解數出謀劃策，還不時不擇手段的
大肆進行情報工作。緯對我的獻策也言聽計從，我和她分享一次次的勝
利喜悅，也必須陪着笑擔當起每一次失敗的全部責任。也許在緯和大多
數夥伴眼中這情景只有一種解釋，我則更傾向把自己定位成個儘量讓美
麗小公主開心的宮廷小丑，只是得到快樂的不只是公主本人。在黃昏時
火車終於到達了一個簡陋的車站，我提着緯的包裹率先登上了站台。與
兩天前不同的是不再有任何別的男生的目光投向這個包裹了。

這是一個名符其實剛剛開發的旅遊點，附近甚至沒有一個像樣的旅館。
帶頭大哥和八袋弟子走向幾個徘徊在站台另一頭的老農，低聲交談片
刻之後就達成了協議：全隊住進了地地道道的農舍。我們這些城市來
的很多是頭一次坐在農家的土炕上，好奇的議論着，有人還撫摸敲打
着土炕的邊邊沿沿，倒像當年的鬼子偽軍在竭力搜查民兵挖的地道似
的。沒多久好奇心被腹中飢鳴聲打斷了，從院中傳來香噴噴的氣味更
加刺激了嗅覺器官，腸胃交響曲一發不可收拾。隊長端着一大鍋湯麵
走了進來：“吃吧，老鄉親手拉的面，城裡很難吃到這么正宗的家鄉
飯。”湯中漂着香菜和一些叫不上名的野菜。此外佐餐之物只有一瓶
醬油和一小碗香油。男男女女圍着鍋發出了稀里嗦羅的吃麵聲，汗水
掛在每個人的額頭眉稍，鍋中的水汽映照着一張張通紅的臉龐。最後
一點湯水消失後，人們滿足的舔着嘴唇，偶爾一個飽鬲兒聲引起大家
的哄堂大笑。為這頓美味付出的不過是每人五毛錢，帶頭大哥鄭重其
事的又在錢堆上加了幾快錢。嚴肅的告訴我們：“香油在這裡是非常
稀罕的。你們應好好體驗一下老鄉的生活，畢竟大型量子對撞機並不
能代表中國社會的全部。”

這裡沒有自來水，院裡的壓把井成了唯一的水源。男生無論如何不能
在女生面前象在宿舍水房那樣半裸洗浴；女生暢快的洗理着頭髮，不
時的嘻笑着向尷尬的我們指指點點。我坐在院中的石頭上專心的注視
着緯梳理着飄灑的長髮，如同欣賞着美的雕像，只有美神的目光向我
飄來時，我才低下頭和地上的螞蟻進行遊戲。即使男生們躺在外屋的
炕上時仍無法感到輕鬆，因為在裡屋的女生和我們之間沒有門，只有
薄薄的門帘隔開兩個世界。明明城市中是炎熱濕悶的季節，這裡夜間
卻由陣陣山風帶來涼意。 外屋的炕上沒有人開口，山風時爾將門帘
一角無聲掀起，傳來裡屋模糊不清的竊竊私語，更引起一些遐想。

“要是同屋夥計們在，至少能用黑話交談了。”我聞着枕頭散發的濃
重煙味進入了夢鄉。

使我們感到興奮的是進山時可以選擇馬作為交通工具。大部份女生
雖經常幻想着白馬王子的出現，但缺少騎上馬的膽量，緯是敢於吃
螃蟹的一個。她走到一匹馬前停下，朝準備上前扶她上馬的管馬人
搖搖頭，轉過頭向我微笑着招手。我對上馬技術的了解只限於電影
上大俠們矯健的身影，理智告訴我照此指導小丫頭結局會很悲慘。
我硬着頭皮走過去試探着是否有讓緯改變主意的機會，她躍躍欲試
的眼神讓我打消了這個念頭。我嘴裡胡謅着騎馬的注意事項，一邊
偷眼觀察着管馬人幫別人上馬的每一個動作細節。心中有數後幫緯
將一隻腳套入馬蹬並用力把馬蹬拉直固定，一手儘量張開托住緯的
腰向馬背上送去。手上傳來的象觸電一樣的感覺，就在我懷疑自己
的手臂在電擊下能堅持多久時，緯已經穩穩的坐在了馬背上。我呼
出一口長氣，以惡作劇心態猜想着如果按照電影情節飛身上馬坐在
緯的身後，把緯擁在自己懷裡她會有什麼反映。“這不是一個宮廷
小丑份內應作的。”我自言自語着跨上了另一匹馬。由於擔心緯會
有什麼閃失，我和她並馬而行隨時做好了救美的準備。事實證明這
種擔心是多餘的，馬能行走的路並不長，很快就必須棄馬步行了。

頭上頂着樹木叢草，腳下是稜角都已洗刷得圓滑的石頭--毫無疑問
是多年洪水沖刷的結果。夥伴們說笑着相互扶持着前進，在適當的
地點拍照留念，多年後我才知道這種運動叫做“Hiking”。有時能
聽到淙淙的泉水聲，品嘗真正的泉水成了我們共同的心願。在一個
拐彎處終於出現了一眼清泉，不協調的是泉水前立着一塊“兩角一
杯”的牌子，牌子邊站着位面貌憨厚的農民兄弟。我們嘴裡齊聲批
判着這位兄弟背叛了農民質樸的階級感情，眼睛盯着泉水底端石壁
上清晰可見的苔蘚，都為泉水的潔淨程度感到不安起來。見大家面
面相覷無一人上前，我作為“宮廷小丑”自覺有打破僵局的義務,
偷偷的拿出個小瓶，把兩枚黃色的藥片塞進嘴中。

“頭十杯我來請。” 慷慨的扔下兩元錢，我舀起一杯泉水一飲而
盡，然後英雄感十足的退了回來。小雨子不甘示弱的第二個走出了
隊列。

“你剛吃的什麼？” 我的舉動沒能逃過緯的眼睛。

“小妮子是不是一直盯着？” 我嘀咕着遞給她盛藥的瓶子。

“胃保健藥，和維生素差不多。”

“黃-連-素。。” 緯一字一句的大聲念着瓶子上的標籤。

話音未落，小雨子抖手把還沒喝完的半杯泉水潑在地上，跳過來
將我一把揪住，臉上咬牙切齒的神情好象和我有深仇大恨一般。
我戰戰兢兢的把解藥奉上時,緯和眾人已經笑得前仰後合了。

歡樂的時光總是流逝的飛快，兩天中我們的足跡留在了山路，河床，
水庫，一路的美景和笑臉也存入了相機和我們的記憶中。緯在不知
不覺中深深的吸引着我，但我仍然莫明其妙的抗拒着這種感情。是
和家中約定的“三誡律”仍起着作用？-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藉口。
我圍着緯轉的同時也絕不讓二人脫出集體的圈子，“不應該存在兩
個人的世界”成了最後的防線。

下榻的農舍院中燃起了篝火，已是返回北京前最後一個夜晚了。有
人用簡陋的錄音機放起了舞曲，醉人的旋律伴着火光在每個人的心
中蕩漾。終於男生這邊有人站起來以優美的步法旋轉到女生面前低
頭撫胸做出了邀請的姿態，一對身影開始在篝火映照下翩翩起舞。

“老舞棍了。”我欣賞同時仍不忘挖苦一句。

透過閃爍不定的火苗我覺察到一雙充滿期待的目光，舞場中是絕對
的“二人世界”。身為“舞盲”的我只能回報以苦笑，可那雙目光
並未有任何退縮的跡象。為了擺脫窘境，我後退兩步轉到八袋弟子
的身後，趁勢在他背上推了一把。隊長踉踉蹌蹌迎着那目光沖了出
去，在緯的面前總算恢復了平衡。八袋弟子故意誇張的搖晃着腳上
的一雙拖鞋算作邀請，緯很禮貌的微笑着接受了，場中又多出一對
旋轉的身影。那雙寬大的拖鞋竟然沒有絲毫拖累隊長的舞步，緯也
興奮的隨着領舞者轉動着苗條的身軀。我暗喜度過了一劫，心中不
免還泛起陣陣酸意。

樂曲告一段落後，男女舞伴相互行禮退開。緯並沒有退回女生那一
邊，而是不加任何迴避的筆直向我走來。我已經擬好措辭準備用不
丟臉的方式讓緯了解自己是個“舞盲”的事實。看着緯走近我擺好
姿態準備開場白了。

“你知道我就想和你在一起。”緯的語調是那麼平緩，沒有一絲常
帶的調皮，任性或譏諷。

象個忘光了台詞的演員我呆住了，想再退一步才感覺出後背已經靠
在堅實的牆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