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日本的年數,或從對日語的掌握程度來看,我算得是“老日本”。我曾經堅定地以為日本將是我終老的地方,直至最近。
最近我回了一次國,與我家鄉的親人家常而愉悅地相處。一個念頭從朦朧至清晰,不依不饒纏着我──如果我回國生活,是否會更快樂一些?
回還是不回,這是我許多朋友時常放在唇邊的話題。有些朋友是我在初認識時就聽他們說,直從春說到夏,再從秋說到冬,人還是好端端在日本,只一顆心晃晃悠悠,因為一直這樣晃着,便也習慣了。他們說,我聽,相安無事。直到近日驚覺自己也有這“歸不歸?”的情結,方信世事無常,此一時彼一時。
當我將想回上海的念頭告訴我的表妹,她欣喜若狂,說我早該這樣想了。是的,回顧這些年,我突然發現其實我早可以在上海住個三五年的,起碼可以陪伴暮年的老祖母。我也可以來來往往,直到教育問題浮出水面再做定奪。我的惰性讓這些可能性都歸為了沉寂。
我告訴表妹許多現實問題,她說,那麼,我等你們。她的話讓我安心,但我並不知道在幾年以後,我的思緒是在此一時還是彼一時。
思鄉與懷舊有時候像打哈欠一樣會傳染,聽我傾訴的幾個朋友,都未能給我足夠的“ 士氣”,他們竟然也陪着我販賣起哀愁來,反過來告訴我一些諸如誰都活得不容易之類的舊話。我看着他們的疲憊,突然想起從前做一個“ 人到中年”的採訪時,一位中年教授曾黯然地說,不是你所採訪的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問題,我們面對的是自己的精神問題,心靈家園問題。
董橋在散文里寫過:回去,是為了過去。我認為這比較接近包括我在內的許多人的思鄉情懷,這就往往會引起回國不適應症,屬二次文化休克。我不知道自己能否越過許多障礙,適應國內的風氣,這樣想着,我已經開始要打退堂鼓,那回國的念頭,倒像這個秋天的第一片落葉一樣,悄然沒了聲息,終又不罷休,橫亙在那裡。
我的一位遠在澳洲的朋友,在聽我說完有關家園的困惑以後,說這些困惑是海外華人共同面臨的。他發來信,寫了以下幾個問題。這是初秋,適合於讓一些看來毫無實際用處的思維,也作一番停留──
什麼才是我們真正需要的生活?
什麼才是我們真正值得驕傲的生活?
什麼才是我們最值得珍惜的?
我們需要偽裝嗎?
我們還有後悔的時間嗎?
我們還有沒有選擇的可能性?
我們敢不敢再選擇一次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