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芝加哥, 伊利諾斯州
那個男人把他黑色的越野車停在芝加哥商貿中心的地下停車場上,跳下車,向全美槍枝協會的槍枝交易會走去 。
當他走在幽暗的停車場上,他感到身後有一雙眼睛在看着他。他猛一轉身,身後什麼人也沒有。近來他常常有這種感覺。他不清楚是自己的幻覺還是事實。一種被人監視的感覺使他很不安。他快步穿過停車場,乘上電梯到了大廳。
一個橄欖球場大的大廳里是一個武器的世界。各式各樣的武器在一個個隔開的小間裡展示,以每天上百萬元的數目進行交易,更不用說幕後的黑市買賣。不誇張地說,如果你能想象出任何一種殺戮工具,肯定能從這裡找到。從配有最先進的激光技術的非洲原始部落弓箭到瑞士軍用傘兵刀和單雙刃匕首。從英國產的精緻的女子防身袖珍手槍到蘇制AK系列半自動和全自動步槍,從中國產的紅星自動手槍到美制M-系列衝鋒鎗。有私人收藏的古董左輪手槍,雷明頓步槍,到曼切斯特公司的最新一代的雙筒獵槍。一切應有盡有,琳琅滿目。製造商有老牌或現代超級跨國工業公司和私人的車庫作坊。除了武器外,還有令人目不暇接的各種看不出用途的輔助設備和器械。
那男人沿着每個小間慢慢看着,不時向賣主訊問各種武器的性能和功用。他在一個角落的小間前停了下來。攤主是一個身穿迷彩服,頭上包着花頭巾,留着大鬍子的南方人。見他停下,馬上用濃重的南方口音向他推薦各種手槍。他沒有理會,用手指了指在一排排手槍和獵槍邊上躺着的一枝狙擊步槍。攤主說是他自己用各種配件組裝的,是非賣品。
“多少錢?”他問道 。
攤主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再次向他解釋這把槍只是樣品。因為沒有系列號碼,所以沒有註冊過。如果賣給他,他就犯了法 。
他示意攤主伸過頭來,把嘴湊到攤主的耳朵邊說了一個數字。攤主吃驚地張了張嘴,吐出一口氣,又咽了口口水,說:
“好吧!但你要三十天后,等你的犯罪記錄調查出來後才能拿到槍。”
那男人搖了搖頭,又悄聲說了一個數字。
一個小時後,那輛黑色的越野車在芝加哥去紐約的80號州際公路上疾弛。車廂的夾層里靜靜地躺着那支帶消音器的狙擊步槍,一個遠紅外瞄準器,和一百發子彈。
* * *
多年以後,孫堅才認識到妻子是一個多麼好的女人,為自己做出了多麼大的犧牲,但一切已太晚了。
毒品漸漸地向他顯示出猙獰的面目。孫堅的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當他吸了大麻失去控制的時候,會把家裡所有能摔的東西都摔在地上。
妻子跪在地上,一片一片撿着家裡最後僅有的盆碗的碎片。她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也已經碎了,再也拼不起來了。看到妻子臉上淒婉的表情和女兒驚恐的小臉,孫堅蹲下身來,哭了。淚水在他髒污虛胖的臉上縱橫地淌着。妻子走過來抱着他的頭,輕聲地哭着請求他:
“堅,可憐可憐孩子和我吧,別再這樣了,求求你了。”
夫妻兩人哭着抱在一起。
一天,妻子很晚才從實驗室回來。一晚上,她什麼話也沒說。晚飯後,她一個人在浴室里洗了很久。
從那天起,妻子像變了一個人,越來越沉默了。做飯的時候,也不再教女兒唱兒歌了。空閒時,她就坐在窗前,默默地看着窗外。窗外樹上的葉子開始變紅。
秋天來了。
(四)
哥遜市, 紐約州
星期天。
早上八點,空空蕩蕩的射擊俱樂部里,一個瘦削的男子帶着隔音耳套,端着一把半自動來福槍在練習射擊。
打完一發子彈,他按了一下邊上的電鈕,靶子自動移到他的面前。有兩顆子彈偏了一點,他搖了搖頭,換上新靶。又換了一盒彈夾,瞄準後開始射擊。
九點半,他又出現在二樓的室內田徑場上,開始繞着一百米的跑道跑步。在拐角處他放慢腳步,然後在直道上開始加速。整個跑道上只有他一個人,單調的足音和有節奏的呼吸聲在空曠的大廳里迴響着。
十點整,他開始在各種器械上做健身運動。早晨的陽光從玻璃的天棚射進來,照在他瘦削但肌肉發達的身體上,一顆顆汗珠晶瑩透明。
* * *
九月的一天,孫堅的妻子自殺了。她獨自坐公共汽車到了五英里外的一個湖泊,投水自盡了,留下了一封短短的遺書:
“堅,我對不起你。我本該等到女兒長大才走的。但我已經等不了了,我實在太累了……。我只求你一件事,把我們的女兒好好養大。
我愛你!
一直都沒有後悔過! ”
妻子的朋友把女兒帶走了,孫堅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兩眼睜着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一個星期以後,他支撐起極端虛弱的身體,開車去朋友家接回了女兒。從那天起,他再也沒有碰過大麻和遊戲了。一個月以後,他回到系裡要求繼續學業,考慮到他的特殊情況和以前優秀的學術成就,系裡破例召回了他 。
深夜。
孫堅把編好的計算機程序儲存好。站起身來,活動着麻木的四肢。他輕輕地打開臥室的門,走到床邊坐下,默默地看着熟睡的女兒。明亮的月光從窗外照了進來,他看到女兒長長的睫毛上掛着一小滴淚珠。他仔細地端詳着女兒略顯陌生的臉。想起那個下雪的晚上,當他在電話里聽到女兒在國內出生的消息,高興地在校園裡狂奔的情景。在過去的兩年裡,作為父親的他,卻很少和女兒親熱和說話。到最後,女兒甚至都不敢靠近他。
他伸出手去,笨拙地去擦女兒臉上的眼淚。女兒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叫了聲:
“媽媽。”。
他覺得心象突然被重錘撞了一下,縮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