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寻妖 |
送交者: Akai 2001年12月17日18:02:51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
往生·寻妖 冥灵 大赦,笼络人心的太平盛世。我在歌舞升平,烟花缭乱的夜里随车而去,离开养育我十四载的都城。身后是马车扬起的滚滚尘埃,和隆隆的礼炮声。 我发间最后一朵牡丹在我手中凋零,他们摘去了我所有的华贵首饰,我从此的美丽便没有了任何修饰,但这并不是我所在乎的东西。我用微笑面对着他们冷漠的面容,那颠簸的路程里有我隐绰但坚定的希翼。 执迷不悔。我执迷不悔。 …… …… 十四岁时,邻家的姐姐被五通迷住。每天请了个道士来做法事,后几夜五通果然没来,便散了道场。我忽然惦念她以前为我铰贴花的可亲模样,于是半夜翻墙探望。 我没有穿鞋,绢袜踏在枯叶上,发出细碎、悉索的声响。那夜的风太过委琐,总似藏在暗处窥视,空气潮潮的,我染了一路尘土,来到她的房前,门竟是开着的,我走进去,看见绛色的丝帐在半空中纷扬,香榻内是一双云情激烈的男女,然而他停下来了,在我靠近时从她身上褪下,窘迫地面对我直视的目光。 但当时他尴尬的面色并没有诋毁到他一丝一毫俊美的面庞,他赤裸的胸膛在冷冷的秋夜中向我渲染着一种温暖,我发现他肩上一道疤痕。他一觉察到我的目光,便忙往后退,慌忙从床上扯过单子来遮掩,我仍向他走去,只是希望他不用慌张,我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但他却因我无意识的逼迫,流露出痛苦的神情,他大喊着别靠近我,然后从身上发出耀眼的光芒,像初升的朝日,有旭日东升般的气势,那褪却羞涩后骄傲夺目的光芒,这时方才昏迷的姐姐猛地醒来,随着那光芒的愈演愈烈竟嘶声喊叫起来,我怔在那里,看着他在光芒中消失。于是所有的人都被惊醒,他们从宅子的四面八方赶来,姐姐在人们面前用手指着我,她说"灵儿,灵儿能救我!" 接着,又昏厥过去。我的父母从家里赶来带走我,一脸慌恐,他们责骂我,将我反锁在屋内,因为我招惹的是贞节女子们视为恶魔的五通,淫乱的五通。 然而第二夜他还是来了。我料定他会来。 沉沉的铜锁挡不住他,他有桀骜不驯的气质。既使他外表的温文尔雅,飘浮不定的眼神与眉间恍惚游离的哀伤。但清傲的气质与生俱来。 我从睡梦中醒来,他正跪于我的床边,月光下披散着长发,别样的清秀。但他面容憔悴,我看见他的泪。 "晓,我并不责怪你。"晓,这匹父亲在我生日那天赠予我的雪白的骏马,现在,他是我面前俊美的五通,为世人唾骂却害怕的五通。因我的顽皮,曾用簪子在它的身上划下一道伤痕,这就是我认出他的原因。 他用无地自容般的抽泣声回应我。我不懂他的不堪,但我喜欢他的脸庞,于是我用指背在他的脸上轻轻斯磨,划过他的眉宇,英挺的鼻梁,和他薄薄俊毅的唇。 漫漫悠长的一千年后,我知道,那夜抚触他的手原来是我的爱情。 …… …… 三天后,我心甘情愿的被人贩子骗走了。我猜得出父母会如何悲痛欲绝,但我不去想。我坐在不辩日夜的马车中,跟着人贩子们昼夜兼程。我以微笑面对他们的冷漠,我不知道我最究会去的地方,但我通灵般知道那是我应该去的方向。 爱情,我追寻的是一千年以后才恍然醒悟的原因。当时的全部牵引,毫无根据与不知究里。我现在的解释只能是鬼使神差。在我那尚幼小的心境里,爱情,是炫目过满城灯火的迤俪,是辉煌过万千流星的涅磐。是寒山孤寺叩于我心中第一道沉悬,是风里云间在我心中泛过的第一络沉香,袅绕纠缠是对追寻最堂皇的一首颂咏,愈缱绻愈诌媚,在汹涌至极时却以最低微的姿态俯首。 向北,向北,人贩被我的欣喜若狂惊骇,而终于,透过风扬起的布帘,我看见那座荒漠里孤城。 …… …… 他正矗立在城门口等着我。我轻而易举的骗过人贩没有立即进城,我独自来到他的身边。若三百多年来,凡人能发现他的矗立,都会惊慌于他曾经的气魄与决心从没有被风尘和沧桑损伤,骄傲正是他身为狼族的唯一印记。而我来了,唯独我,透过他注视城门的坚持,看见他心底的苍老。原来三百年前我是他手中的那把挚爱的寒刃,共他一同嗜血与残暴,在这座荒城中放纵杀欲,仰,他有一世孤傲的名字。仰,他用双手折断我后,封存的记忆中迷失的那个字。 爱情,依然是爱情,让他有了背叛全族的勇气。他以贵为狼群之首的权利,让所有同类放弃了占有这座城池的决心,并逃回大漠甘心一生凄凉。然后封存了我,毁灭了我做为一把绝世兵刃积存的全部血寒精气。 那个女人,用观音消除魔障,亲塑欢喜佛的又一尊旷世容颜诱惑了他。才让他忘了身份的尊严,忘了应该的魔性,忘了如何躲避他本渺视的弱小的人类的攻击。才有了三百年后被镇住的不能进城的孤魂一具矗立在这里。我在他身边逗留,用手擦去他盔甲上的血迹。他的眼神终于挪移到我的身上。惊讶一个凡人孩子对他的抚触。 "你看得见我?你叫什么?" "问灵儿"我抬头看他,在当时我并不知道关于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问灵儿,问灵儿"他在口中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我曾经有一把挚爱的利刃唤做问。" 问,是欲罢不能的孽。因不果的不甘的不愿的不了的不能的种种种种凝结。问,欢娱的盘缠,若蒙上眼肆意挥霍,便与茫然在死前殊途同归。一千年后记忆里尚存的一息残破,在我看来却仍汹涌澎湃,是山雨前的风狂妄侵袭我搁置已久的真实灵魂,在年轮上老泪纵横。 "你要进城去吗?那为什么不进去呢?" "还有一天。"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见城墙上只禁锢他一人的那道符,连它自己都对抗不了时间侵蚀,残败不堪。 人贩们来了,把我从他身边带走,他们只看见我对着空无一人呓语,觉得我疯了。那夜,我被卖入城里的一个盛名的青楼,醉生阁,大漠里一朵妖娆的野茶花,它有如同它名号般魅惑的能力,让大漠的豪放男子忘却身处的荒凉。 人贩对老鸨说我的疯颠,但因美丽与始终如一的微笑面容,我没有受到任何责罚,被指派给一个花魁做她的贴身丫头,然而偶尔大发善心的老鸨终究逃不过人财两空的命运。第二夜,晓来了,载着我冲过人群,载着我在醉生阁漫天奢靡的脂粉香中向城门冲去。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天空下起了雨,他依旧在城门口矗立着,看见他一身锈迹斑斑的铁甲滴下雨来,莫名的让人心痛,我为他擦去额上的雨水,他冷冷地看着我,没有分离的言辞,进城仍是他继续痛苦生存的唯一原因。 漫漫悠长的一千年后,我知道,那夜擦拭他额上雨水的手原来是我的爱情。 …… …… 白驹过隙,暮去朝来。 天顶的琉璃瓦碎了,一宿的雨,青石板上积了一汪水,被他踏过,锈迹斑斑的盔甲暗中摩擦,他每一步,便带了全身一串干涩的声响向前而去。 这时他开始蜕变,从狼人蜕变成少年,那样的容颜晚了三百年。血,是黑暗中不辩的艳冶,妖娆地蜿蜒而下,顺着他分明的眉目,纠缠过脸庞,随着他步伐一颤,不舍的落在地上,它有世上暖昧至极的美,却堕入无尽悲哀惶恐的命运,在干涸前释放最后的妩媚。 当,他鬓上最后的蛮性褪去,玉面红唇,他宛若下界的一轮皓月,盔甲成了青衣,铁戈化作纶巾,他将它在发髻上一缠,刹那间,雨停在他眸中冰凉的光芒里,只盛下一天水气,沁入他的衣衫,来到他的胸膛妄图斯磨。他径直而去,不顾蜕变的辛苦与疲惫,径直向前,绕过千年前曾熟识的回廊,来到她的房间,这时住的,已是她的孙子,一个苍老的男人在佛像与诸多牌位前念经。 "她终究背叛了爱情。"他念及她的名字,本应该的痛不堪言,不知怎的被时间挑拨的淡然,一切像他三百年来在城门前矗立时不断地种种想像所料及,一切是突然,一切却又是理所当然。 "我不允许你这样诋毁她"老人颤巍巍的站起来,黑暗里看不清来客的面容。但他知道他是谁,凭他伟岸的身影与责问,他曾从父亲那里听说过这个三百年前的故事,他为他的曾祖母感到自豪,于是他辩驳,在死神的面前用尽最后的力气维护她的尊严,为一个从未见过的亲人,一个拥有绝代容貌与旷世勇气的女人。 仰忽然觉得可笑,一切都如此可笑,所以他笑了,拿起了她的牌位,她的孙子没有自己想的那样英勇,对他的逼近还是向后退了几步,但他只是拿了她的牌位,大笑着离开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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