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意思的人:导演何群 |
送交者: 芨芨草 2022年06月08日05:10:05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
一个有意思的人:导演何群 顾晓阳
1. 何群1955年生,2016年因病去世,年才61。中国人现在的平均寿命是77岁,他比平均数低了16岁,真是天不假年,走得太匆忙了。 我1985年就认识何群了,很早,一直有联系,一直联系不多,来往并不密切。但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很可爱,我想我会一直记得他的。 他的家庭和成长背景与电影没有关系,因为爱画画,考入北京电影学院美术系。后来他在一次会上说过:上电影学院之前,我觉得演员、明星很神秘,以为他们都不拉屎呢,上了电影学院以后,才知道他们也拉屎。 毕业后,他、张艺谋、张军钊分配到广西电影制片厂,这是个小破厂,广西又在偏远边陲,可能是电影学院八二届毕业生里分得最差的单位。分得好的,比如田壮壮、夏钢、陈凯歌都在北京电影制片厂。这样的分配是否与出身有关?外人不能遽下结论,因为不清楚内情。但是正好,田、夏、陈都是文艺世家,而且地位很高,而何群他爸是右派,张艺谋他爸是国民党(张军钊的情况不了解),这就难免令许多人产生猜测。 到广西厂不久,他们拿到了一个电影剧本《一个和八个》。这是根据郭小川的一首长诗改编的,写的是抗战故事,一个八路军指导员蒙冤被抓,与八个土匪逃兵押在一起,当他们被日军包围时,指导员唤起了土匪的民族大义,带领他们奋不顾身英勇杀敌,冲出了包围圈,有的人牺牲了。剧本他们都很喜欢,但土匪逃兵成了抗日“英雄”,忠勇的指导员差点儿被错杀„„这些都是犯忌的内容,拍出来就是“毒草”,风险巨大。何群说:“操,已经把咱们分到广西了,(犯了错误的话)再分,也就是分到河内了,还怕什么?” 三个人都有同感,都憋着一股子气,三个人同样年轻、有志、有血性。1983年,张军钊导演、张艺谋摄影、何群做美工,在广西厂领导的支持下,他们拍出了这部可以说是划时代的作品。 这部电影果然被枪毙了,但却在电影界引起强烈震动。他们创造出了一套新的电影语言:不规则的构图、对画外空间的开拓、把色彩和声音作为叙事语言加以运用„„电影人看到这些,耳目一新,大为激动。 何群说:以前中国电影对美术设计是轻视的,也就是让你在镜头前头插个树枝之类。而他们这批人拍电影,是把美术设计当作构成一部作品的重要元素来看待的。 紧接着,何群又在陈凯歌导演、张艺谋摄影的《黄土地》中担任美工。《黄土地》命好,公映了,还在国际上得了奖,所以看过的人多,名声也大得多。 何群说:当初《黄土地》剧组到陕北看景的时候,并不知道要把电影拍成什么样。是黄土高原上的响亮的色彩、拴马桩上雕凿的夸张怪异的造型等等,带给他们巨大的冲击,使他们捕捉到了想要表现的东西。 差不多同时,田壮壮导演的《猎场札撒》和吴子牛导演的《喋血黑谷》也拍摄完成了,“第五代”在中国电影界的地位得以确立。 不论在中国还是在好莱坞,在常规情况下,毕业才一两年的人,仍在做着初级助理。而第五代却已作为主创拍出了自己独立的作品,扬名立万,这简直是火箭般的速度,前无古人,后有无来者,还很难说。 有才华的人代代有,但有个好命,那就像皇帝的闺女抛绣球,砸上谁是谁。第五代比他们之前和之后的人都幸运。 2. 何群小时候家住东大桥。家旁边有个军营,当兵的洗完衣服,就晾在院子里。他邻居中有个20多岁的青工,有一天对他说:“军营有午睡时间,午睡时院子里没人。你去给我顺一件军上衣,我给你5块钱。” 何群中午去了一看,烈日当头,院子里静悄悄的,果然一个人影都没有。他身手敏捷地拽下一件上衣,撒腿跑回家。青工如约给了他5块钱。他美不滋儿的,心想这事儿好哇! 第二天中午,又去了。手刚触到衣服,只听咚咚咚咚一通响,战士们早埋伏好了,夺门而出,把他像小鸡子一样擒住,扭送派出所。咚咚敲响的,是扣过来的洋铁皮大洗衣盆。他父亲是右派,就怕孩子惹事,把他从派出所领回家后,暴打一顿。 这件事是何群给我讲的。后来我把它写进了电视剧《花开也有声》里。 1991年在洛杉矶,一天晚上阿城给我打电话,说何群在他家。我立刻就去了。何群改行当导演,拍了一部根据抗日小说《烈火金刚》改编的电影。这部片子参加了古巴的一个电影节,他从古巴回国,中途在洛杉矶转机。他自己也自嘲说:“人家都是去柏林、威尼斯,我这片子,只能去哈瓦那,要不就是平壤。”我说我小时候爱听袁阔成说的《烈火金刚》,“猪头小队长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他没接这个话,对这部电影,也再没说一个字。 那天晚上好像只有我们三个,聊得热火朝天,而且是何群一个人唱独角戏。他特别会编段子、特别会模仿,把我笑得前仰后合,阿城则支上机器,把他的段子全录了下来。他编了一个上海某导演泡女演员的详细过程,从谈剧本、到假装发怒、到教表演、到喜、到昵、到狎、“先摸手后摸肘,顺着胸脯往下走”„„起、承、转、合,大起大落,每个细节都妙不可言,活生生刻画出一个人物。他还瞎编陈凯歌的6/65 段子,说某次在外景地,凯歌在房间里一边搓着胸脯上的泥一边进行艺术思考。中午制片主任来敲门,“导演,该吃饭了。”“今天吃什么?”“吃鸡。”“它是活的还是死的?”“死的。”“怎么死的?”“用刀杀的。”“这鸡死前必是很痛苦,不吃!”„„ 他还编说:为了满足影视作品中大量出现毛、周等领袖人物的需求,专门办了个特型演员训练班,一群一群地培训毛周,采用舞蹈学院学习舞蹈的方法,把具有典型特征的动作分解开来,由老师在前面“领舞”,“一嗒嗒二嗒嗒,三嗒嗒四嗒嗒”,有挥手、有叉腰、有前进、有后退„„何群模仿得惟妙惟肖,把领袖的崇高形象变成了笑话。 后来,有一年北岛来洛杉矶,与阿城吃完饭,我们三个去租录像带的店,挑了几个电影。因为都认识何群,选了他新拍的《凤凰琴》。这是描写一个民办教师(李保田饰)在深山里办学的电影,得了奖。在我家看了十分钟后,三人一起摇头,看不下去了。的确没什么意思,有的地方让人感觉别扭。这种电影,无法使人把它跟何群这个人联系到一起。 3. 1998年,我去重庆。正好何群在那里拍电视剧《红岩》。我先去他住的酒店,他带我去了渣滓洞的拍摄现场,看他拍戏。据说何群在现场爱发脾气,我在的那天没有见到,他连话都很少说。 印象最深的是他告诉我:“为了拍这部戏,剧组看了大量原始资料„„都叛变啦!没一个人挺得住。” 这年晚些时候,《不见不散》做完了后期,小刚叫我去看。是在北影厂的一个小放映室,除了几个剧组的人,好像只有滕文骥和何群。电影放完,灯还黑着,何群滋溜一下就跑出了门。我追到门口,喊他:“何群!你丫干嘛去?”他一边转回身向我抱拳作个揖,一边噔噔噔地跑下楼梯。 我是第一次看《不见不散》的完成片,整场下来,基本只有我在乐。我乐,主要是联想到在写剧本和拍摄过程中的一些趣事。我哥哥和嫂子来北京看我,我带他们也来了,他俩看时也毫无反应。我心想这回砸啦! 12月底在官园举行首映式,放电影时,我在后台的贵宾室里跟人聊天。只听剧场里的笑声一阵接着一阵,最后笑成了一片,几乎怀疑是不是剧场那边出了什么事„„冯小刚和葛优的黄金组合征服了观众,让全国人民连笑了十几年。 有一段时间,陈凯歌给某个品牌(好像是威士忌)做代言人,拍了个喝酒的广告片,每天在电视里播放。冯小刚给我讲了个笑话,说有一次何群对陈凯歌说:“凯歌啊,有一个咱们俩特别特别好的朋友,让我一定给你带句话。”“什么话?”“劝劝凯歌,再也别上电视拍广告了!太难看了!”„„ 后来,我向何群求证是真的还是假的?他说是真的,我确实跟凯歌说了。我问:“那你们俩那个特别好的朋友是谁呢?”何群说:“是我们楼里一小孩儿。”我不禁大笑。他说:“有一天在电梯里,那小孩儿问我,叔叔您认识陈凯歌吗?我说认识啊。小孩儿说千万别让他上电视了„„” 何群特别好玩儿、特别可爱,心善,直率,朴实。有一次他讲段子时,我说:“你这些东西多好啊!你为什么不拍这种风格的电影,老拍主旋律呢?那跟你不是一码事儿呀!”他想都没想就回答说:“我爸是右派!!我怕共产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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