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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追忆 (五)
送交者: 曾华 2023年10月01日12:02:00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童年追忆 (五)

曾华 写于二零二零年七月二十七日

(本来是想写童年的趣事,结果怎么也绕不开一些并不“有趣“的无奈和无助的人和事,既然绕不开,就把它记录下来,毕竟这是我们小时候那个年代的故事,唉!)

今天早上醒来听到我的研究生导师九十多岁高龄的全国著名皮肤科专家罗汉超教授给我的微信语音留言,老人家说读了我昨天写的《童年的趣事》第四章,他想补充几句话。罗教授说他是1946年考入华西协和大学医学院,1952年毕业留在附属医院的皮肤科当医生,现在的传染病院在那个时候是麻风病院,是解放前修建的,当时就算是成都巿很郊外的偏辟地点,作为皮肤科医生他每周都会去麻风病院查两次房, 大概有八十个床位。1958年国家对麻风病防治作了一些规划,那年就把华西的麻风病人转院到四川阿坝州理县的麻风防治中心。然后把华西的麻风病院改为传染病院,主要收治传染性比较强的黄疸性肝炎(甲型肝炎)及一些流行性脑膜炎等病人。

非常感谢罗教授的支持和补充,象我们这些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对结核病有印象,但对麻风病却没有任何概念。

话说我家在精神病院职工宿舍区借住了半年多以后,搬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地址没有变,可整个院子面目全非,由以前茂密的花草树木,优雅的洋房阁楼,庭院深深的别墅小院变成了两幢连体楼房,每一个角落都被充分的利用起来,楼房之间的空地全是水泥地面,你怎么也猜不到,整个院子没有一株小草,更没有一棵树,真的让人很失望。

好在新的房子面积比旧房子至少大一倍,厨房也是在各自家里,不用跑来跑去。住户由以前的八家增加到二十六家,有一半左右不是川医的员工,所以多了许多新朋友。而且再也不会害怕被精神病院的“夜半歌声“吵醒,终于每晚可以睡个好觉。

万万没想到的是,比夜半歌声更烦人的事情偏偏就发生在我们的院子里。话得从搬来的新邻居说起,新楼房一幢是木质结构,另一幢是水泥板结构,我家住在木质结构这幢楼房的楼下最后面一间,比中间几家人的住房面积要宽出一个过道的面积。这讨厌的木质材料的墙壁和地板几乎不隔音,除非是贴着耳朵说悄悄话,一般来说邻居家的说话,楼上有人走路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时间久一点后,凭借楼上人走路的“嗄嗞“声就能判断出是谁,邻居之间几乎没有隐私和秘密。

正巧遇到新来的邻居中有一家C姓的伯伯与我父亲家还有那么一层八杆子打得着的远房亲戚关系,大概是我父亲的一个表姐嫁给了C伯伯的表哥。C家住在我们同一个楼的中间靠楼梯的楼上,一共有四个孩子,三个儿子,最小的是个女儿比我哥哥还要大一岁左右。当时他家的大儿子已经在东郊的一个工厂当工人,二儿子在农村当知青,三儿子初中毕业就在家闲着,女儿跟着妈妈在外县上学。C伯伯的夫人是一个中学老师,一看就是大家闺秀,人长得文文静静,对人非常的和蔼可亲。从来没有见她大声说过话,总是轻声细语,见到人就礼貌地点点头微笑着打招呼,我们都叫她李阿姨,每到放寒暑假李阿姨就会把女儿带回来与家人团聚。

正由于有那么一点親戚关系,我们俩家自然走得比较近一点,他家的三儿子与我哥哥特别要好,经常教我哥哥煮饭做菜。C伯伯有时也会到我家与我爸爸聊天,摆过去的老龙门阵,所以我与C伯伯也算熟悉,每次见到都会親热地打招呼。听爸爸讲C伯伯出生于一个很有名望的家庭,文笔很好,是一个当年某名校的高才生,是高级知识分子,由于出生不好,但又心高气傲,与上级领导关系闹僵,不仅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还被开除公职,后来为了生存只能委屈求全,经朋友介绍在川医门诊部外面的一个街道办事处属下的生产组当一个小工人。

每当提到C伯伯,我爸总是用叹息的口气说道“老C,可惜了,人才呀!“。 C伯伯个子瘦高瘦高的,头发总是打理得整整齐齐,向后反梳,亮着高阔的额头,戴着一付圆边的金丝眼睛,目光炯炯有神,说话声音有些粗亮,很健谈,天上地下古今中外啥都能聊半天,出口成章,扬扬洒洒,好有才华的人。特别记得在冬天的时候,C伯伯穿着一件比较考究的棉袄,总是配上一条小方格的深色长条围巾,永远是把围巾潇洒地向身后一甩,严然就象过去那些老电影里面的教授的形象。

C伯伯在院子里人缘不错,对人礼貌友善,无论大人小孩,而且他还很风趣幽默,尤其夏天的晚上,大家在院子大门外的小河沟旁聊天乘凉的时候,C伯伯常常是唱主角,给大家带来许多乐趣。可是,两年后的某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听见C伯伯高声的在他家门口骂人,大家甚感意外,平时从来没有听过他骂过人或与谁吵架。

刚开始,大家以为是他在生儿子的气,也没太在意。结果C伯伯就这样,骂了一个晚上,奇怪的是,他的儿子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并没有做什么惹他生气的事情,况且他骂的东西好像让人摸不到头脑。有些好心的人包括我爸爸试着去劝他,C伯伯也不听劝,简直就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给他说什么事情或讲道理,完全就是牛头不对马嘴,没法说。

本以为骂骂出口气就算了,没想到连续几天晚上都是这样,听他儿子讲,C伯伯这几天不吃不喝,白天睡觉,晩上烦燥,班也不上,劝也劝不住,而且有时候一边骂人又一边唱歌,哼着小曲儿,手舞足蹈,完全就是疯登了!人们已经意识到,C伯伯疯了,得精神病了。

渐渐地C伯伯变得越来越消瘦,为了怕吵到院子里的邻居,他的儿子们就试图把他关在家里,结果他与儿子们反抗,住他家隔壁和楼下的邻居可受累了。一天在与儿子打闹中C伯伯的衣服裤子也扯烂了,冲出院子跑到院子对面的农田里去,又唱又喊,声音早巳嘶哑。大家目睹着他的变化,担心他会出什么事情,可又眼睁睁看着而无可奈何,除了同情就是叹息,为什么会这样?什么事情导致好端端的一个人变成疯子?

大人们之间商议着怎么去帮他,他的儿子们也被搞得经疲力尽,带着许多羞愧和歉意,一直都在给大家说对不起,他们的爸爸给大家带来了很多麻烦等等。儿子们也试过带他去医院看病,可说什么都不行,C伯伯根本不认为自己有病,还骂他儿子们,“你们才有病!”

情况越来越糟糕,C伯伯有一次自己走出来,走丢了,不小心掉进我们那条街上的一条臭水沟里,被好心的路人拖起来,全身上下又臭又脏,真是让人觉得很可怜。这段时间里,院子里的大人小孩子都被C伯伯的“疯癫“搞得很闹心,晚上都睡不好觉。又正值放暑假前的时候,他的太太学校里也忙着学生考试的事情,没法请假回家照顾他。

一天晩上,不知道为什么C伯伯从街上回来,有人看到他把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裤子脱了,向院里走来,那人大声叫喊着大家赶快回家去,我也吓得慌慌张张地跑回家,打门紧紧关上,还用一把椅子抵住。惊吓中喘着粗气,听动静。果然一会儿,听到C伯伯在院子中间开始大吵大闹,看见没什么人,他又走到大门口的马路上发疯。

本来以为没事儿了,大家就洗洗睡觉了。正在半睡半梦中,突然半夜醒来,是被C伯伯嘶吼声吵醒的,只听见他大声喊道“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接下来的情景令我终生难忘。

那个时候我可能就是十一岁左右,妹妹已经到北京去我姑妈家了。我和哥哥住在外面房间,哥哥的床在屋子里面的窗户下面,偏偏我的小床正好靠近我家的门,尽管爸爸睡在里屋,但我还是很害怕。因为我父亲平时很严厉,他最不喜欢我们表现得胆小懦弱,更不会骄惯我们,那怕我是女孩子,也一样。所以,这个时候,不敢吱声,我吓得用两只小手紧紧抓住枕头,大气不敢出一口,头一会放在枕头上,一会儿不由自主的又紧张地抬起来,悬在半空中,听动静。

只听见C伯伯边哭边笑边骂边唱,失望的烦躁不安的开始挨家逐户地敲打门窗,从这头走到那头,忽远忽近,走走停停。糟了,好像朝我家的方向走来,嘴里似乎还念叨着“老曾!老曾!“(他平时就这么称呼我爸爸的),我的心跳立马加速到一百八,全身哆嗦,唉呀妈呀,怎么办?他冲着我家来找我爸。幸亏我家的窗户向着外面的农田,他现在看不见我们,只有门向着院子的方向。正在琢磨着,C伯伯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骂声也如此的震耳,我连忙把头钻进枕头下面,把两个耳朵死死地捂住,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以为他会把我家的门砸坏,走进来打人。结果,刚听见他快走到我家门口的时候,他又停下来,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走去对面的某家人去敲打别人的门窗去了。半抬着头,直到确定C伯伯走远了,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全身上下冷汗淋漓。

这一夜谁也没有睡好,天刚亮不久,我们院子里一位在精神病院工作的阿姨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到她科室,叫来一位医生和几位男护士,在C伯伯三个儿子的帮助下,给他打了一针镇静剂,然后五花大绑着用板板车把他送到了川医的精神病院,入院接受治疗。

听那位好心的阿姨说,因为C伯伯的病情越来越严重,除了全院子的人都得不到安宁以外,也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在C伯伯身上,他的儿子们已经无能为力了。因此她不得已站出来,毕竟她在精神病院工作许多年,她知道像C伯伯这种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如果没有正规的住院治疗,是不可能自行好转的。而且C伯伯工作的生产组本身就是城市里最低一级的工作单位,可能都算不上什么正式的单位,是当年的街道办事处下面的临时居民组织,工资待遇非常低,只是能挣口饭吃而已,没有什么公费医疗保障。所以自从C伯伯生病以后,没去上班,单位也不管他了,一切的重担落在了三个儿子身上。

就这样,几个月后,C伯伯出院回家,完全变了一个人,既不“疯癫“,也彻底失去了往日的风趣幽默。可能是药物的副作用,C伯伯变得沉默寡言,脸色苍白,见到大家就回避,看得出来他内心深处的愧疚和无奈。李阿姨和女儿一起回来照顾他,李阿姨见到院子里的人就说“老C生病,给大家添麻烦了,实在对不起!“,边说边鞠躬道歉,真是让人心酸。

说实话,如果没有以前因为我们院子拆迁时暂时安置在精神病院职工家属区里住了大半年的经历,对精神病人不算太陌生,我对C伯伯生病的感觉会很不一样。又或许是因为我们俩家人比较熟悉,知道他的为人处事和身世背景,对他的崇敬和对他们一家人的了解,在他整个患精神分裂症的过程中,除了同情外,更多的是无奈,而不是厌恨和责怪,尽管院子里也有个别人表现出对C伯伯及家人的抱怨和歧视!不管怎样,幸运还有好心的精神科医务人员当邻居,否则C伯伯及家人的命运又将是什么样的结局?

长大后,特别是自己学医以后,渐渐明白了一些道理,也学习到精神疾病尤其是精神分裂症的医学认知,其实至今也是一个医学上的难题。细心想想,作为精神病患者所遭遇的痛苦和不幸,往往他们的家人可能经受的苦难和挫折更加艰辛,因为他们的头脑是清醒的,活生生地看着自己的親人或爱的人变成一个常人无法言喻的“陌生人“,无法理解无法沟通交流。况且这种病还存在着复发性,治疗也有限,有时可能是人财两空。人生的许多不确定性永远伴随着病人和家属,难道他和他的家人乐意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所以,大家的理解宽容是很重要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精神疾病会发生在谁的身上?怎么去面对?怎么去防范?除了象C伯伯这种精神分裂症比较极端以外,还有许多比较常见的其他类型的精神障碍和心理紊乱疾病患者,他们和他们的家人所经历的各种伤痛也是不可估量的,而且很多人都觉得难以启齿,得不到社会的支持和理解,尤其是抑郁症患者,严重的后果可能是自杀或伤害家人及一些无辜的外人。

心身心身,心在前,身在后。人们平时在生活中,除了加强身体健康以外,学习如果增强心理素质,情绪管理,调节好心态和合理平衡工作压力和事业的追求,诚然均衡的饮食结构和规律的生活习惯都在不同程度上有利于提高心身健康,这是我近年来的一些个人体验和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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