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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阿飞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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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碎片--散去的歌声 散去的人
送交者: 文/阿文 2002年07月10日17:37:57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题记:聊以此纪念我们这帮人有过的生活

  我想我终于有些正常了。在年初卸去学业重负后那段难以承受的轻松日子里,每个躺在上铺的无聊夜晚我都会沉迷到两个关于结束的梦境里:在那个被我初生的啼声环抱过的地
方,在那个被我永远认作这个城市中最大最美的胡同,在那个后来我才明白被我一直深爱的父亲与叔叔走完他们平凡一生的地方,在那个我曾兴高采烈,义无反顾地搬出去后多年没有回顾的地方,每个房间的门窗都已集结完毕,静静地重逢在路边;房顶上那些曾经为主人们骄傲地争夺出一片片空间的参差小屋也功成身退;干枯的瓜藤败叶在小院里凉台上和着轻风飘飘荡荡;干燥的热风恣意穿行于各个空洞的房间激起呜呜的回响。高高低低的残垣上,铁锤们与断壁作着亲切对话,想通的砖头们纷纷坠落到我幼年的脚步丈量过无数次的小巷柏油路上,一面面绝壁被绳子领着轰然倒下,飞扬的尘土弥漫在孩子们追逐哄抢足球的空场上,也迷住了我的双眼……

  这些天我亲眼看着一个个注定不属于这里的兄弟诀然离去,消失在铁轨尽头,也就习惯了这种告别,哪怕是永别。毕业论文通过了,毕业体检结束了,毕业合影照过了,散伙筵席撤下了,敬业广场的红烛熄灭了,整夜的歌声散去了,喧嚣了太久的宿舍平静了。每个人走时都很高兴,终于结束了这种不知所云的日子,远方有多少好日子在招手,这座城市,这个校园根本无力承载他们,留下的人也怀揣着各自的心事游走于城市各个角落。而我本迟钝,总是难以适应沧桑变迁,难以轻易抛弃过去的日子,不管它们被涂上的是什么颜色。可当我渐渐习惯了和每个人微笑地,激动地或者礼貌地握手告别后就好受多了。看了看他们的背影,我也拍拍手转身走了……

  托床边栏杆的福,不管怎么揉迷离的双眼,运动出发的脚步,我都还留在床上。于是我一次次醒来,看看墙上贴满的各色人物素描,瞄几眼窗外树影后隐约的主楼。兄弟们不同音色的呼噜告诉我:快睡吧,来日方长。他们在梦中也能听到我的回答:是啊,去他的吧,let it be.每个过来人都明白,大四下学期是一个无比漫长的假期,我们能从这种煎熬中得到梦想许久的东西,也不得不放弃当初认为可以不惜一切捍卫的努力。闲适,痛苦,成功,失落,冲动,茫然,从容,遗憾,有的人受尽折磨,有的人根本不去烦心,因为结果都是一个样。可惜我们当初不知道,躲到这片围墙里应该只是为了静静地慢慢积淀,计算自己日后出去能扛多久,又会成熟到何种地步。这一千多天的意义就在于给自己打上一个印记,根本不必为所谓希望与失望的消长患得患失,痛苦度日。成熟之于水果是件好事,可我不知道为何要用它来形容走来走去的人,因为他们的外皮可以同样鲜红动人,但没法切开尝尝是否内心一样甘甜美味。我也试着把世间成熟的表格逐渐填满,虽然早就不再与别人孩子气地攀比学习成绩,跟那些不喜欢的面孔也能一直微笑交好,学会了说着美丽的谎言不再脸红,为了把自己卖个好价钱在市场上也极力学着七十二变,但我那生硬的芯儿总是要命地功败垂成,不能瞒天过海。看来我的命运只能是再和各种年龄的孩子一块儿晒晒太阳,耐心等待从里向外熟透的日子了,我为此乐不可支。

  长久以来,我想清楚了一件事:这个校园里,这座城市这个国家乃至这个星球上的所有校园里,来了又去了的只有两种人,一种人获得了,保住了,成就了理想;一种人动摇了,失落了,埋葬了理想。而这并不全在于他们的选择,因此也没有一劳永逸和什么一失足便悔恨千古。公平的世界会让他们走的两条路不断交叉重合,只要愿意,他们可以随时跳到对方的路上,只是交汇点会越来越少,他们跳跃的力气也会越来越小。思想家总是教导我说:你们的理想就像天上美丽的风筝,飘来荡去,无所依靠。他们肯定从来不放风筝,所以就不知道那根风筝线其实很结实,而且没有我们的风筝那个富兰克林也弄不明白闪电是个怎么回事。没人能逼我,但我就此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奢谈理想这个词儿,我已彻底感到这是一种恬不知耻不负责任的行为。谁都没有权力把别人从另一条路上硬拉过来或者踹过去。自己有劲儿就蹦跶吧,费这些话还不如自己放自己的风筝,把精力用在做点真正的事情上?

  那条胡同早已失去了当年我眼中的豪华光环,不过在它诞生之初三层红砖小楼想必是稀罕的,几十栋一模一样的建筑排列在一起的架式也一定具有过震撼力。六十五年前,当爷爷在宁波踏上小火轮登陆天津之后,某座小楼一隅就成了我们这个不大的家族默默生长的地方,它的成员像大多数人一样经历了一个个时代,生活得沉默而顽强。他们无一例外地不善言辞,也就没有人愿意跟我认真地提提过去。我能记得的第一个场面已不常见:那时人们都住在路边的棚子里,我家棚子一角的瓦盆里有一条鱼。每次余震之后它都要有趣地生出一群小鱼,这真是不可思议,我因此一直不敢肯定这段记忆是否可靠。肯定真实的一点是我的体弱多病,再大一些也没有哪家幼儿园肯收留我。白天我呆在家里认认真真读书看报,要么就跟爸爸去儿童影院看五分钱一场的电影;下午四点以后,其他孩子都从我认为可怕的幼儿园假释回家,于是我就去胡同里和他们一道奔跑放风。那些有规律的岔口和转弯都是我们的游戏天堂,尽管我拍毛片水平一般,玻璃球弹得极臭,也要一直呆到太阳下山爸爸从厨房窗子里喊我或是《血疑》、《排球女将》之类的电视剧开演找不到小朋友玩儿才回家。虽然夕阳总是被我眼中高大的房子挡住,每个公用厨房里飘出来的也算不上袅袅炊烟,可那些场面还是像电影里镜头一闪后渐渐褪变出的黑白或棕色照片一般停留在我的记忆中。

  五十多年前,胡同口的南京路还被一条河下面的淤泥埋没着,一个小孩子每天都要背起他的布书包蹒跚地走出家门,走过那条耀华桥,走进河那边近在咫尺的耀华小学,用他幼小的心灵去体会这个也许令他同样有些迷惑的世界。这些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如今已面目全非,但是我仍然可以把手交给那个孩子,让他带我走遍这些地方,听他告诉我许多孩子们才关心的故事,而我不必因此受宠若惊,因为不论如何年少,拉着我的也是父亲的手。终于我也走进了同样离家近得可笑的学校,体会到了写出让我觉得被官方认可的第一个方块字的激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一全校升旗时大喇叭里会时常传出关于我的各种所谓事迹,那些胡同里充斥着这种声音的日子成为奶奶最为得意的时光。让我满意的是我们这些人终于有了在路边占一块地盘踢球的资格,这段不长的好日子结束于那个让我不慎盘带到马路上的足球被警察拿走之后,我的亡命生活也开始于足球的主人兄弟俩四处追击我之时,从此我的爱好就只能限于偷偷坐车到当时看起来很远的劝业场或东北角去逛书店,直到这兄弟俩的家搬得不知去向。等我每天穿过胡同,走进稍远一些的中学之后,五颜六色的生活便加速扑面而来,直到我离开了西安道福顺里11号的蜗居,现在又即将离开这至今不知何种感受的校园也不曾停止。

  也许有人想要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我又有了一项无法完成的使命,任务是企图阻止兄弟姐妹们完成毕业生的最后功课。可惜大人们不知道,两年前午夜第一声瓶子触地粉身碎骨的声音就敲醒了我,那帮老兄白天的名字是莘莘学子,忙着在各处合影留念,晚上他们叫做青年,要聚在广场上狂欢,唱出吼出最后的话,大概没有人能走出这个宿命的圆。但愿今年兄弟们不要中计,现在他们白天围坐在租来的电脑边,看着那个世界中的敌手或者自己死于剑下,小小商朝心满意足地成了世界帝国,中国足球队也终于三比零完胜韩国人……,夜里我们还要一起隔岸观火,我也会忘记四年前高考前夕每天孤身穿过重重视线封杀翻出学校围墙搞上一份《世界杯特刊》的喜悦心情。在这一片迷醉升平中,我们就要等来我曾以为无比伤感的曲终人散,人去楼空,只有宿舍还留在这里被重新刷得惨白等待新一轮主人上演新剧。我们则如毕业晚会主题一般聚散天涯,多数人一生不会相见,各自过起精彩的日子直至终了。两年前我们都嘲笑那帮老兄如此冲动,互相赌誓自己走时一定会冷静平安,看来诺言要实现了。

  现在我经常有一种失落了年纪的感觉,青青少年早已不再接纳我们,自己又不愿过早站到陌生的大人群中。诚实地说,二十三岁当然不老,但已大到了尽头,以至于我在这一年懂得了对待老人的态度除了尊敬还要用心体会他们我们不会重复的经历。十七岁时我的奶奶做了爷爷的妻子,在那条胡同的小楼中开始了我们不熟悉的那种相伴相守,即使好奇我也没法让自己问出关于爱的问题,因为当自己还没弄清概念前,它只会变成一片混乱遮住我的眼睛。而面对那个午后古板的单元房里,在有些昏暗的背景下,奶奶回想起六十二年前的辉煌时露出的灿烂笑容以及展现在我面前他们相依度过的各色年代,我已不再想弄清什么了。爱情,温情,痴情,浪漫根本就不是什么有形的东西,能说清它们的我想也已不是什么人了。只是我已经厌烦了看那种有关爱情的散漫文字,哪怕它们多少真的属于某些人。我已无法容忍参观这些展览,那已是些毫无美感的展品,参观者无法看出它的主人当初用了多少心思去打磨切磋。即使产生几丝同情,参观者也会一往无前,为了获得自己的稀世珍品,根本不在乎是否有一天会和展品的主人同病相怜。做个悲观的乐观主义者是最明智的,我虽贵为井底之蛙,耳闻目睹的聚散离合也足以使我的神经坚韧无比。我相信他们当初都怀着“You jump,I jump”的泰坦尼克式决心开始航程,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过程或结果会成为一个经典。但是大凡成为经典的也许都是遥不可及的雾里看花,它们的力量慑人心扉,但多数人只能有实现的冲动却不可能有实现的胆识,实际上只要善用心思,泰然处之,经得起时间检验大概就是一种难得的幸福了。无论怎样,湖边的石凳会被一代一代人前赴后继地坐下去,春夏秋冬小径上的对对人影也不会稀疏,那些出自不同口入得不同耳的甜言蜜语也会一直奇怪地大同小异下去,这一切并不在于你入得校来便天资聪颖还是到大四才大器晚成。我也不似当年自命不凡,要为所有事物下个普遍定义,毕竟人们都是穿着自己的鞋子走路,也许那些真正美好的大家都藏了起来而没有一心成为典型的意思。

  这半年来,无数关爱我的人要把我从南墙拉回来,拼命拦着我不让我见到黄河,但我依然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们能成千上万天去同样地方,做同样的事,看同样的风景,说同样的话。我一直相信总有一些特别想做到的人能把地球踩在脚下。他们都很有力,还有一双结实的鞋子,他们能居高临下地拍着胸膛说自己在踏踏实实地生活,哪怕只干成了一件事也不是在混日子。我想这也不难做到,每个不愿放弃理想的现实主义者想死不改悔只要两个条件:继续执著信念并让别人感到温暖,笑一笑忘掉往事没用的外壳轻装前进。

  那天胡同如今已没了元气,徒然挣扎在旁边巍峨大厦的阴影下让人看了心痛,所幸它很快就要一如有过燃情岁月的迟暮老人没有痛苦地离去,今后只留存在胶片与和与它相关的人们的记忆中。在此之前结束的是我们的大学生活,回头看看,我们的容颜未变,发生过的每件事也大抵保持着当初的模样,但是每个想把它们连成一片找出些答案的努力全都落空了。无知的我们总以为自己说出了惊世哲言,写下了不朽诗篇,实际不过重复了上辈人走过的老路,从头脑中的每个念头到目光注视的多年来本质改变不大的外部世界莫不如此。就像树木都差不多一样地成长,只因享受阳光空气水分不同而彼此稍有差异,这些珍贵的差异是进化的唯一可能,但总是不易察觉让人多半轻而易举地就忽略不计了。

  这些文字写得很辛苦,妄图用几千字写下我们这一代人的生活并多少帮帮后人多半是我徒劳的幻想。不过多年以后再回首,一定有什么东西会留在世上,它也许就是我们这一代的共性,是我们本身置身于一个巨大舞台上而无法看清的一幕幕悲喜剧。也许长大了就真的无法保全天真了,面对三年来写下的文字,我已无法言语,只能惊讶于那个孩子的勇气,羡慕他那时的不羁。我想一再地拉住他不让他离开我的身体,但已感到自己再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意胡言乱语出年少轻狂的语言。我是典型的中国人,只钟情于大团圆的结局,我许多次地抒写理想,在每个结尾埋下一点希望,我已无法说清自己是否真的怀有这些希望还是自欺欺人地给自己鼓劲儿。不过即使是骗人的,我也要骗到底,能暖和一些人才好。

  单田芳老先生有云:长江水后浪推前浪,尘世上一辈新人换旧人。今天大一的小兄弟已在为盼望已久的军训作准备了,校园里也依然洋溢着永葆青春的笑脸。没有人在意我们这批挥霍完所有七月的人,哪怕其中有几个多愁善感者。所有的半大孩子们,试试看你们还能不能留住七月,留住那些你们所说的爱,你们想的未来。留不住也没关系,因为每个月都要有人去过,没有一本十二个七月的日历,说不定生活的意义正寓于我们一直心怀无名恐惧不敢面对的平凡之中,毕竟做一个麦田里的守望者只是书中的美梦与谎言。身处山野,要么辛勤耕作努力种点儿奇花异草,要么只能做稻草人,充当个无用的偶像任凭雨打风吹去。

  在这个春夏之交的分水岭,我已不再幼稚地为那些无法留住的形式忧愁。现在是想想以后该怎么种地而不会被种到地里的时候了,这样再面对道道盘中餐,我们就不至于惶恐羞愧了。我像一只在地下蛰伏了二十几年的蝉,被自然之手蜕下了外壳,虽然不忍离去但终将与它作别,看着它随风而逝。我必须慢慢爬上大树,找个地方练练嗓子,和伙伴们一道唱出动听的歌曲。今年的雨水很充足,也许会很不错的。梦中的兄弟们是对的,摆脱了困扰开始新生活为什么不高兴点儿呢?

  我总忘不了这么一句伤感而精彩的话:“说人生而自由就像说鱼生而会飞一样。”那么总还能做条飞鱼,在水里泡累了就飞两下,到天上换口气,也才不枉担了虚名。

  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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