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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边
送交者: wsy 2002年07月12日17:33:20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风月无边

一誓神前死不渝,心坚何必怨狂且。
相期并跃随流水,化作江心比目鱼。
这首小诗摘自李渔的《比目鱼》。应是李渔自身一段悲欢离合的写照。唐卢照临《长安古意》中有句云-: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
同是比目鸳鸯,卢诗一派欢乐绸缪之意,直似一对佳偶欢愉之际的呢喃燕语;而李诗则意含悲愤,似有情为世所不容,然冲破篱藩者唯死而已。期死后有缘化作一对比目鸳鸯。悲夫,为人身者尚不如比目,能与爱侣自由地双去双来!
李渔,字笠翁,浙江兰溪(金华)人。活动于明末清初,以卖文,蓄养家庭戏班四处巡演为生。人生坎坷,多历辛酸。然为人风流蕴藉,才华出众,以谪仙人自居,自号“谪凡”,兼之形骸放浪,时人昵称“李十郎”。
其代表作《闲情偶寄》论及戏剧创作与表演唱白,见解精辟。还汇集有词曲部、演习部、声容部、居室部、器玩部、饮馔部、种植部、颐养部种种,堪称一部小百科全书。李渔平生著述甚多,不负“风流才子”之名。
首都剧场布局谨严,气象庄重,在此谈风弄月似与环境有所不谐。
一 谈心
入场静坐数分钟后,几声锣响,全场灯光熄灭,只有数束场景灯光投注于台前,全场静候剧中人员登场。
“呜呜”数声,笛音清越,便将我的思绪凝住,拉向丝竹管弦的江南。大幕缓缓拉开,聚光灯下,五个主要人物已登台亮相。居中三位是李渔及其挚友一灯和尚与蒲松龄,左右两侧是李渔的两个得意弟子雪儿、霁儿。右后台角是李家班的乐工,内有一位号称“铁笛子”,适才动听之声就是此君佳音。
老友相聚,一番寒暄之后,免不了互相打趣。有良友相伴,李渔此时兴致颇高,在两位挚友“可人儿”的戏谑中,得意满怀,请蒲松龄猜一猜二女出自何方。蒲公果然乃花中高手,红粉知己,略观数眼便知是关东人氏(二女为李渔数年前饥荒之际在潼关(?)所买)。于是,更引来一阵互相取笑,个中“玄机”不宜为二女所知。遂命二女在室中演习新剧《比目鱼》,三人移步园中,面池而坐,就着月色水光,听着清幽的乐声,把盏谈心。所谈甚广,涉及天地鬼神,奇人异事,以及风月欢情,可谓僧不僧俗不俗。议及当代大才子金圣叹因哭庙一案被斩时,三人不胜唏嘘。野史传闻圣叹被斩之后,头颅落地之时,尚高呼“快刀,快刀!”仕途官场之险恶,人生景况之艰难更令三人寒栗。
此际,灯光投射到舞台前的一方水池中,然后反射到舞台的顶端,在舞台上形成粼粼的波光;舞台后侧,灯光明晦不定,二女在其中婆娑起舞。炎炎夏日得赏此境,恍若非在京城,已来到小桥流水、杨柳如烟的江南。河畔柳枝拂水,水波益加柔媚,一如西子的秋水明眸。
二 见师
有富户人家请李家班过往为死人哭丧,众人虽不忿,然糊口衣食要紧,况且报酬颇丰,李渔自嘲着接下银票,并令班中伙计作好哭戏的准备,不日即赴富家演出。
此局舞台布景极具匠心。舞台正中置一屏风,灯光照射下,屏风清晰透明,上绣两朵牡丹,华贵富丽,象征富户人家。小小的一面屏风将一方舞台隔作两个世界,屏前是达官贵人所聚之所,小民仆役只能息于屏后,泾渭分明。然而,在舞台上它却有着独特的审美工效。
堂上,一老者居中而坐,两人站着相陪。老者姓许,是李渔少时庠试的主考恩师,于今仍身居高位。作陪者,一为家丁模样,一作文士打扮。二人对老者自然奉承倍至,所谈之事却渐及龌龊,公然交流蓄妓养娈之道。嗣后,文士模样的人为老者献上两个尚未成年的女童以作服侍。在娇声燕语中,老者畅饮“鞋中酒”,称颂女人小脚,一派轻浮之态。当谈到演戏的李家班时,老者亦闻李渔才名,遂向文士打听李渔生平。文士极端贬低李渔为人,将有关李渔的种种荒唐之事逐一罗列,对其文才却毫无半点真知灼见,只是言道李渔此人极狂,说李渔声称:座中诸人,百年之后,能闻世者惟李渔及其戏文而已。随即满怀醋意地挑拨道:他显然未将老大人放在眼里。老者闻此,不禁兴起,欲见此狂生。
实情果然如是,若无李渔剧作传世,今日我们又何尝能得知此二位先生呢?真个是:文章千古事,仕途一时容。
这时,老者的得意门生,也就是当年与李渔一起庠试的吴士举进见老者,告之老者,李渔正是当日老师欣赏备至的“五星童子”(?)李谪凡。老者大讶,问道:难道在风传当年的遇盗案中,李谪凡竟未死吗?吴士举言道,李渔遇难呈祥,未曾早夭。老者急令李渔来见。
李渔在吴的陪同下,来到堂上,尽管私底下李渔恃才傲物,目下无尘,不将官场众人放诸眼内,但在那个以取功名为最高价值的时代,李渔还是自感羞惭,自觉无面目见当年的恩师。于是戴上一个面具来到堂上,说了一段有才无才类似绕口令的言辞。其中有几句值得玩味:说我有才,却未曾及第,至今流落江湖以戏为生。若说无才,却有数本戏曲佳作名世;戴上面具说真话,取下面具说假话(很有“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的意味)。自伤自怜,自怨自叹可窥一斑。
取下面具施大礼叩见恩师。老者初则惊喜,急奔下座,欲与当年劫后余生的得意弟子相见,师徒之情溢于言表。行至中途,忽记起各自的身份,自己是堂堂朝廷大员,昔日的门生不过是流走江湖的戏子而已。老者止住脚步,面容由欣喜化作愤怒,怒斥李渔,即便科举不第,世上仍有若干不辱斯文的行业,比如设馆授徒,比如代人书写家信等等,何必操此下贱之役,羞辱师道尊严呢?并语重心长,恨铁不成钢的教训道:嫖乃风雅,演乃下贱啊!已经多遭白眼的李渔似未将此语放在心上,转而求许恩师将身侧的两个女童相赐,好培养两个日后扬名的坤伶。老者虽当即应允,但禁止李渔在自己管辖的各江湖码头献艺,以免李渔以许恩师弟子自居,到处招摇,坏己名声。
霎时,李渔从大喜跌入大悲,呆若泥塑。
屏前演绎以上悲喜剧时,屏后雪儿、霁儿正在排练李渔新曲《比目鱼》。灯影阑珊中,二女和着丝竹之声翩翩起舞。隔着一层屏风,正合园林布景中的“隔景”之味。在屏隔中,二女的身影益发朦胧,飘渺若仙,实是屏前污秽不堪,等级森严的尘世上文人臆想中的镜花水月。
三 禁戏
不能演戏了,已至壮年的李渔颓废不已,天天借酒消愁,指天骂地,更骂许恩师那个老儿为何禁止自己演戏。落拓之际又叹自己无才,笔下终不能有《西厢记》中的崔莺莺,《牡丹亭》中的杜丽娘那等佳人佳事传世。
长伴在李渔身旁的袁姨过来安慰他。袁姨倾慕李渔才华,二十年前暗自以身相许之后,就未嫁人,始终守候在李渔身侧,风雨与共。她是李渔真正的守护神,李渔风流放荡之际未必能想到她,但一遭打击,一遇委屈,愤懑难消之时,她的臂湾就是李渔温暖的港湾。李渔昵称其为“妈”。
李渔肚饿,但家中已无余银去买李渔钟爱的螃蟹,那可是李渔文思泉涌的诱发剂。袁姨问李渔吃什么,李渔说吃笋,并戏言笋白滑鲜嫩远赛鱼肉。
不久,霁儿来辞别,她将投奔马家班。马家班许以旦角角色,是班中的台柱子。众人皆骂其忘恩负义,独有李渔深知爱戏者无戏可演的滋味,辛酸之余却无丝毫责怪之意,反吩咐袁姨与雪儿作一顿好饭,打点一些细软与其作别。
经此别离的李渔,更增萧索落拓之叹。雪儿过来劝慰李渔。在长久演戏的耳鬓厮磨中,二人已情愫暗生。李渔欲给雪儿画眉,并大谈描眉之道。在雪儿的娇痴嗔怒中,李渔忘却了烦扰,忘却了命运的蹇塞,仿佛回到了与爱侣嬉戏的翩翩少年。在激情薄发中,二人一起攀上情爱与生命的顶峰。这段戏表现得异常优美含蓄。雪儿旋动着婀娜的身躯,踩着芭蕾般的舞步,向李渔展示着自己的脉脉深情。李渔痴痴地注视着心目中的女神,热情在他们之间不断积聚。终于,李渔的心开始燃烧,在情火中“涅 pan”吧,李渔喃喃着,在激情澎湃中烧灼着壮年的热情。
不久,李渔的两子来报丧,李渔的结发妻子已然逝去。悲伤中的李渔已被生活中接踵而来的打击折磨得有些痴呆、麻木了。李渔自伤时絮絮叨叨的话语极有“庄子遗风”。庄子听到妻子过世噩耗时,一反常态,不是大哭,而是大笑,并对惊诧莫名的时人说,痴人,你们怎知死后是什么样子呢?说不定当人死后会感叹人为什么要生哩!当然,李渔远不能与庄子相比,牵强相比显得有点不厚道。李渔此时更多的是感叹人生之无常,命运之飘渺莫测。悲凉之雾遍披在李渔的心湖里。
服丧的时候,李渔在祖茔上遇到一位族叔。族叔问起李渔近况,李渔告诉他,自己以排戏演戏为生。谈到《比目鱼》一剧中的投江时,族叔询问是否真的投江,李渔说当然不是。族叔大不以为然,说毕竟是演戏,不真。孰料,一语惊醒梦中人。李渔猛然想到,倘若女主角真的投江肯定更能渲染悲剧气氛,更能打动人,也更能使此剧流芳百世。李渔兴奋得如孩童般在地上连翻筋斗。
忽然有人报,吴士举来访。吴士举此君颇有名士风范,身在官场却毫无矜夸之态。又敬服李渔才学,每访李渔总是轻车简从,不敢有分毫轻视慢待之举。他给李渔带来一个好消息,许老大人已告老怀乡,而他已接替其官职,并准许李家班重新开班唱戏。李渔此时恐怕有不亚于当年杜工部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时的狂喜之情,惜乎李渔没有工部“漫卷诗书喜欲狂”那样的佳作流世。
四 投江
李家班重出江湖所演的第一部戏是《比目鱼》。李家班沿江跑码头卖艺,故此剧将在江中的船上演出,剧末善于水性的雪儿将真的投入江中,以求技惊天下,威镇江湖,重塑李家班的鼎甲风范。巧合的是马家班也将对台演出此剧,而女主角正是当年转投过去的霁儿。因为霁儿不会水,所以剧情的悲剧效果肯定不如雪儿的演出,李家班定将大获全胜。
此夜月黑风高,江上波浪起伏。李渔虽然深信雪儿的水性,但却没来由的心惊肉跳不止。演出中,李渔与来捧场的蒲松龄、一灯和尚在一叶扁舟中欣赏二女的演出,品评她们的唱腔身段。什么雪儿高音峻峭挺拔,霁儿低音婉转缠绵;雪儿的某个身段的收势比霁儿稳当干净等。到了投江的时候了,或许李渔有某种不祥的预感,他急忙向戏船靠拢,想叮嘱雪儿一番。雪儿全然不顾剧情,悲戚地叫着“十郎(李渔昵称)”,飞舞着向黑漆漆的江中跳去。李渔还来不急向雪儿温语叮嘱一番,甚至再叫一声“雪儿”。
可怜的雪儿再也没有冒出水面,不管李渔如何声哑嗓嘶地在江上呼唤。雪儿用生命的代价实现了她与李渔戏谈中的诺言,愿与李渔均化作比目鱼,自由地在水中双去双来,没有大人小女子之分,没有班主戏子之别,有的只是并肩齐游的欢娱。雪儿的这千古一跃也成为永远的绝响,一如嵇康临刑前感叹从此绝矣的《广陵散》。嵇康为的是自己高贵不屈的理想,雪儿为的是自己生死不渝的爱情。理想与爱情同是人类梦寐以求的珍物,同样值得为之甘抛大好生命。
招魂也兮雁丘,李渔永远地呼唤着江中的雪儿:
曲终呀卿卿已不见,悲夫江上,那点点青峰……
余音袅袅中,李渔与他的才情,以及他的种种悲欢离合远远地逝去了。
元好问乙岁丑赴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旦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之于汾水之上,累石为识,号曰雁丘。时同行者多为赋诗,予亦有《雁丘辞》。旧所作无宫商,今改定之。
问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最苦、是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摸鱼儿》(《迈陂路》)

五 名士
在仅以科举取士的年代,“登仕乃啖(dan)饭之道”。文人倘若不能登科及第,就失去了人生最大的目标,以及唯一能体现他们价值的天地。一部《儒林外史》就道尽了尽入彀中的士林人形形色色之相。
不求闻达,不入官场,傲啸泉林,寄情山水,是为隐士。隐(身隐或心隐)而文名满天下者是为名士。名士之风最盛者当是魏晋。魏晋名士轻视礼法,好谈老庄,与酒结缘。他们高风蹈世,飘逸绝尘。不仅文才风流,而且姿容奇绝。当中翘楚者非嵇康莫属。时人称嵇康龙章凤姿,赞曰:
“岩岩如孤松独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其奇特风姿可见一斑。更可贵者,嵇康不入官场,在洛阳之郊打铁为生,可以想见其美肯定充满阳刚之气,非是一种如女子般的秀美。同时代的美男子卫jie,体弱多病,姿容秀美若女子。每到一处必遭女子围观,故其早夭后,有“看杀卫郎”之叹。嵇康不仅在躯体上是伟男子,而且在坚持理想的意志力上,亦如山巅之岩岩孤松,不屈于外力,宁折不弯。抗拒高官厚禄,不屈于强权,哪怕为此抛下头颅,也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广陵绝响至今仍显得如此高标傲世,奇崛峭拔,后人只能屏息静气地仰视,反省自己灵魂深处的卑微而已。李白赞孟浩然的诗句用在嵇康身上显然更为合适: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李渔也勉强可称为那个时代的名士,与嵇康相比,其言其行就很有点文人无行的意味。或许是由于长久地受科举功名束缚,明清时代未曾中举的读书人已远无魏晋人不入仕途,却仍然理直气壮的气魄。他们的人格更显分裂,一方面为世人所轻视,不免有点自轻自贱;另一方面又自负文才,蔑视官场上的那些庸才,就又有了些顾影自怜。无才者深居庙堂,而有为者却落拓江湖,这满腹的怨气只好借着一壶一壶的烧酒消去,化作笔下的“满纸荒唐言”。
李渔以风流才子之名闻世,而嵇康以高贵伟大的人格,傲岸不屈的名士风范奔逸绝尘而去,其风标、风流、风雅、风致、……真的成为了“遥远的绝响”,世间已不复得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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