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母亲的爱情ZT |
送交者: Qt 2002年08月22日17:30:08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
父亲母亲的爱情 麦小麦 《我的父亲母亲》上映的时候,父亲刚刚去世一年。看着银幕上那个人群为片中父亲送葬的场面,我泣不成声。走出电影院,我对丈夫说:“不能让我妈看这电影,她会受不了的。”我父母的一生,也是一个与电影一样美好的故事,并没有跌宕起伏,也没有什么大悲大恸的感人情节,有的,只是真实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温馨而浪漫。他们的爱情,从六十年代初走到九十年代末,然后长驻在母亲的心里,成为她生活的精神支柱。 1、 每次遇到有关爱情的问题,朋友讨论,或是采访,我总是毫不犹豫:“我相信爱情,相信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的爱情。”有点迂腐,有点偏执,却从不动摇,这就是父母留给我的最重要的精神财富之一。 来自重庆的父亲和来自湖南的母亲相识于云南的一所大学,为了爱情,也为了顺应当年“支援边疆”的号召,他们双双留在云南一个边陲小城——保山当老师,一呆就是二十年,把生命中最重要最美丽的日子留在那里。 在保山一中时,我们住在一个人情味十足的大院里,家家房门都敞开着。周末母亲总要洗一大盆衣服,旁边是父亲坐在藤椅上看书,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都是些家常话,小小的我没有兴趣听,跑进跑出和一帮孩子玩,只记得冬日上午的阳光斜照在走廊上,一根微尘飞扬的光柱打在母亲身边,将父亲和母亲隔开,他们的半边身体都是亮亮的,洗着洗着,母亲会抬起头来看看父亲,笑一笑,而父亲有时会弯下腰替母亲拨拨头发,卷卷衣袖。之所以将这个场景记得特别清楚,是因为有一次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追兵”,结果咕咚一声掉进母亲的洗衣盆里,母亲一声尖叫,父亲扔了手中的书把我从盆里捞出来,全身都湿透了,挂着一头一脸的泡泡,滑稽得要命。母亲把整盆衣服和水往桶里一倒,重新接盆水开始给我洗澡。这个笑话至今还被老邻居们提起,而掉进盆里之前看到的一切也就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脸海里。 这种事有的父母是要打人骂人的,可我的父母从来不。他们不仅不限制我们,还会自己动手为我们制作玩具。这也是一项父母同时做的事,父亲给我做的是一把木头枪,用整块木头刻成,非常精致,拿出去让许多男孩羡煞。母亲做的自然是布娃娃一类,用各色布缝一个有头有身体的袋子,装进棉花碎布头,然后用扣子毛线缝出眉眼,最令我高兴的是妈妈还会给布娃娃缝几套小衣服,可以给她换来换去,和如今的芭比娃娃没有什么两样,而我拿到这样的娃娃,只怕比今天的孩子得到一个价值数百的芭比要兴奋得多。 2、 无论是对待孩子,或是其他任何事情,父母都是齐心协力的,我甚至想不起他们任何一次意见分歧的时候,当然更没见他们吵过架。 我和丈夫都是有话就要说出来、有气就要发出来的人,免不了常常吵架斗嘴,有时候吵得很凶,吵完之后心力交瘁,不想活的心都有。每每这时,我会一个人躲起来哭,哭着哭着就喊爸爸,真想问问天上的爸爸,为什么你和妈妈从来不吵架呢? 细细想啊想,完全想不起任何关于父母吵架的场景,也许是赌气是有过的,但总是轻轻悄悄,还没有被我们发现就化解了。真的没有过任何彼此生气的事吗?我问母亲,她一笑:“没有什么值得吵的呀,什么事不可以好好商量呢?”我说怎么会没有,家家夫妻都吵,还不都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母亲再笑:“既然是鸡毛蒜皮,谁让一小步就行了,又怎么吵得起来呢?”我不甘心,接着追问:“那一般是谁让步?”母亲这回想了半天,才说:“谁让步都有,更多的是两个人都会让,以对方意见为重。” 真的想不出这是一种怎样的和谐,初恋时热恋时依着对方,这不难,问题是他们相携走过近四十年啊!也有的夫妻不吵架是因为他们相敬如宾或是相对无言,自然吵不起来,可我的父母不是,他们成天有说不完的话,什么都能让他们叽叽咕咕说半天。 他们常在厨房里说话,通常的情景是妈妈在炒菜,爸爸在洗在切,一边两个人就说个不停。回忆中我常常陷入迷惑,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呢?恐怕真的是太家常了,让一门心思只想听感情、娱乐话题的我毫无兴趣吧? 父母的生活方式放到今天也是极其时尚浪漫的。他们最爱的事就是旅游。 父母1963年结婚,没有什么仪式,真是被子搬到一起就算成家了。但是接下来他们利用假期来了个旅游结婚!。 姐姐刚出生一年,全国上下大串联,班没法上了,父母抱着姐姐,说声“我们也串联去”,便又山南水北地旅游了一趟,这次,他们去了北京、成都、武汉好多地方,这便是姐姐最初的游历。 那时的保山,交通非常不方便,到省会昆明只有两种方法,一是坐苏联产的小飞机,只能坐三四十人那种,放到今天根本不敢坐;更多的是坐汽车,并且常常是搭乘父母那些当司机的学生的顺风车,清一色老款解放牌大货车,现在城市里都见不到了,全是盘山公路,要走整整三天,中间还住两夜汽车旅馆。幸好我还小,一路兴奋得不得了,除了吃,小嘴说个不停,见什么说什么,说累了蜷在大人屁股后面就睡,一点也不觉得苦。比我大6岁的姐姐就不行了,她晕车,走一路吐一路,到昆明都快脱形了,所以只要能不出门她一定不出。小时候的经历给我和姐姐留下了完全不同的后果,我现在出去旅游,坐再长时间的汽车都不怵,想想再长还能长过三天吗?而姐姐正相反,只要一提起长途汽车,头就开始犯晕。 虽然交通如此不便,父母却在几年的时间内带我和姐姐到过了全国二十多个省市,旅游,纯粹的游山玩水。20年前中国人还没有什么旅游的概念,作为老师,父母的收入不足以负担一家四口的旅费,我们是借单位的钱出去玩的,再在父母以后的工资中逐月扣,借借还还,一直到父母最后调离保山,才用派遣费一次性将多年的欠款还清。用现在的话来说,我的父母真是够时尚够前卫,不仅超前十多年当上了背包族,还心安理得地花未来的钱,就是在家庭贷款如此风行的今天,他们的许多同龄人还是不敢接受这样的方式啊! 父亲退休的时候,和母亲一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两辆自行车,骑着到处郊游去。不幸的是我的母亲患了极其严重的骨质疏松症,有一次从车上轻轻摔下来,连淤血、擦伤这样轻微的外伤都没有,大腿骨却骨折了,然后发现股骨头坏死,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自行车计划从此流产。 这几年,我和姐姐有能力提供更好的旅游条件了,父亲却又离我们去了,只有母亲,仍然兴致勃勃地去这里那里旅游,然后总是在最开心的时候黯然失色:“要是和你爸爸一起来就好了。”是啊,子欲养而亲不待,这真是人间最大的憾事! 前两年在报上看到过一个时尚的大标题《你们全家都小资》,有点略带讥讽和调侃的味道,我一看就笑出来了,因为我的父母,真的早在十几年前就小资得可以了。 四十年前就旅游结婚,做了几十年背包族,这已经是小资的一个重要表现。父母的小资还体现在方方面面。 在保山时,父亲给我养过一次宠物,是小鸭子,黄澄澄毛绒绒那么可爱的小东西啊,让我五迷三道的,饭都不吃了成天守着小鸭子玩,父亲还专门做了一个两层楼的小竹楼给鸭子住。大人们告诉我,等鸭子长大换毛就不再这么好看了,要有思想准备哦。不过我没有等到这一天,因为那年冬天,父亲怕小鸭子着凉,便和母亲一起用温水给它们洗澡,第二天,它们就全死掉了。这事让我伤心了整整一个礼拜,而且再也不愿意养什么小鸡小鸭了。长大了想起来,父母可真够有童心,也真够小资的,居然怕小鸭子着凉! 我在8岁前有点自闭,在学校甚至可以一整天不讲一句话,父母煞费苦心。8岁之后,我却摇身一变成了个特爱交朋友特爱说话的人。中学时,常常有大拨大拨的同学到我们家去玩。14岁生日,父母别出心裁在家里搞了个自助餐会,那个年代,自助餐还只是书上电影中的事呀。那天的食谱我们家人全都忘了,但是这么多年后,居然由我的同学们一样一样回忆起来,母亲拿手的凉面,让好朋友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还有父亲用鸡蛋刻成的花也被大多数人记着,津津乐道。 这样的宴会在我大学毕业又有一次,请我们全宿舍的女生,加上当年还是男朋友的丈夫。在我又差不多忘掉那个宴会的细节时,丈夫开始向我细细描述,因为留给他的印象太深了,当时简直有震撼的感觉。每道菜都像酒店的出品一样配衬了橙片、菜叶,还有鸡蛋或是胡萝卜雕的花,一色高脚玻璃杯里盛着红酒,完全就是正规宴会的作派。他还到厨房去看父亲雕花,将一个熟鸡蛋从中间呈锯齿样切开,分开,就是两朵白瓣黄心的花;像削苹果一样把胡萝卜削成一长条,拢在一起,用牙签一串,就是一朵玫瑰花……这些以为只有高级厨师才能做的东西在父亲手里不经意地摆弄着,让丈夫叹为观止,从此对父亲更加敬重。 这些细节全都由别人来向我描述,只因为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我实在是习已为常了,我还以为家家都是这样有滋有味地过日子,直到长大,做文字工作,在无数他人的经验中,我才一点一点明白自己的父母过的是一种怎样的神仙日子,他们的爱情,又是怎样的浪漫与温馨。 5、 自从三年前父亲肝癌去世后,我一直不太敢在母亲面前提起他,怕勾起母亲的回忆,怕母亲伤心。父亲是母亲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父亲的去世,带走了她的一半灵魂。 1998年春天,父亲因为黄疸怀疑肝炎住院,一检查,是肝癌晚期,从此他再也没有离开过病床,直到半年后在家中去世。 母亲一直坚持不告诉父亲真实病情,开始说是肝上长了个良性囊肿,后来要做放射治疗,瞒不过去了,才说有个两厘米的恶性肿瘤,是早期,事实上从发现那天起父亲的肝上的肿瘤就超过10厘米,根本没有动手术的余地了。 后来我一直在想,虽然谁都没有提过肝癌晚期四个字,父亲也从不刨根问底,但是身为高级知识分子的他,每种药只要有包装都要仔细研究一番,从来来往往看望他的人们悲伤的、惋惜的眼神中,又怎么会猜不到自己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呢?他装作不知道,也许只是要让我们、让母亲安心罢了。 他总是要让母亲安心的,无论有什么事发生。我曾经为一本杂志正经八板地采访过母亲,问她这辈子最大的挫折是什么。她认真想了很久,说:“除了你爸爸去世,我没有遇到过任何算得上挫折的事。”她说这辈子走得很顺,因为有父亲,她的一生非常幸福,如果不是父亲过世,她便拥有完美的一生。其实我知道,她的生命中也有过太多难关,父亲因为出身问题“文革”时蹲过牛棚,后来的岁月中不断遭到审查,甚至到了九十年代初还有人旧事重提想要整垮父亲,母亲的担惊受怕可想而知。而且父母身体都一直不好,她自己年轻的时候患甲亢,至今还在颈部留下一道清晰可见的手术疤痕;偏头痛、各种炎症、过敏症一直与她作伴,老年又患了折磨人的骨质疏松症。不过,幸福是一种感觉,在父亲去世近三年的时候,能听到母亲这样轻描淡写地讲述自己的幸福,作为女儿心里备感欣慰。 还记得病床上的父亲经常和我聊起他们年轻时的事,他说其实他知道在他之前有个男生一直在追母亲的,不过母亲自己不承认。我听得兴趣盎然,马上说要去问问清楚,父亲马上一脸正色:“不能问不能问,妈妈会生气的。”临走时他还不放心地交待:“不能问哦,妈妈真的会很生气的。”弄得我当时真就没敢问。直到最近才在电话里母亲说起,她在电话那头笑着惊叫:“乱说乱说,没有的事!”和父亲的猜测如出一辙。我再请母亲回忆一下当年父亲是怎么追她的,又引来她一阵慌乱:“你这个丫头,这种事……!几十年前的事了谁还记得?”从她那又好气又好笑的口气中我知道,一点一滴都在她心里记着呢,只是,在感情问题上内敛的她没有办法开口说出来。 并不记得父亲给母亲送过什么花呀首饰呀化妆品呀一类,他们自己的生日、纪念日也没有当个重要日子来过。不过父亲是常给母亲买礼物的,买得最多的就是衣服,到外面出差回来,我的、姐姐的,最后总也不会忘的是母亲的。后来我们到了外地,过年回家有时偷懒,买一大堆吃的就当手信,父亲曾经悄悄地跟我说:“以后还是要花心思给妈妈买点衣服,妈妈很喜欢新衣服的。”那时的母亲,已是年近六十的老人,却被丈夫用这样爱怜的口气向女儿说着,这真是每个女人内心深处最向往的幸福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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