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加十日行---第三天(节选)---探访育空河(Yukon River) |
送交者: 巴尔的摩 2002年08月30日18:34:29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
探访育空河(Yukon River) 从金矿回到旅馆,已经是下午五点半左右,实际上我的旅行社给我今天安排的活动已经结束了,明天上午坐游轮沿着齐纳河游览之后,下午就要南下离开Fairbanks(费尔班克斯)了,所以此地就是我到阿拉斯加旅游的最靠北的地点。在计划这趟阿拉斯加之行的时候,我曾经打算向北直开到北冰洋海岸,也许能够见到北冰洋里漂浮的冰山,甚至会看到北极熊吧,后来仔细研究了地图,发现从Fairbanks(费尔班克斯)往北,只有一条通往北冰洋的公路,据说路况很不好。到了阿拉斯加之后,和当地人交谈,他们都劝告我不要冒险,其一是因为道路崎岖难行,租来的车不是越野车,难以保证不出问题,荒郊野岭的如果抛锚在半路很危险;其二则是因为从Fairbanks(费尔班克斯)往北几乎全是茫茫一片原始森林和沼泽地,并没有多少可看的东西;再说,路程太远,足有480英里(800公里)。仔细惦量后,我意识到开车前往北冰洋海岸确实不是太切合实际,于是将目标定在育空河上。 从金矿回来,休息了一会儿,晚上六点钟左右出门,看见外面还是阳光灿烂,检查了车的油箱是满的,车胎都完好之后,我驱车出发去育空河(Yukon River),沿着3号公路向北开出Fairbanks(费尔班克斯),出城是看见路边牌子上标明离育空河有162英里(260公里),我要在一夜之间独自打个来回。中间停下来看了一下阿拉斯加的那条著名的输油管,全长800英里(1250公里),从此往北将有480英里,一头在南方的太平洋的瓦尔德兹港口,另一头则直通北方的北冰洋。这条输油管越过了育空河,穿过三条山脉,无数的沼泽地,以及一些仍旧活动的地层断裂带,同时由于美国国内环境主义运动的高涨,以及要求保护阿拉斯加作为美国的“最后的前线”(The last frontier)的自然状况的呼声,在设计施工的时候甚至还考虑到了给迁徙的动物如麋鹿和驯鹿留下数以百计的通道。这项巨大的工程最后的总费用达到80亿美元,而石油业也因此成为阿拉斯加州的最重要的工业。我走到输油管下面,看到油管象一条银色的巨龙一样向远方延伸,此后的一夜的旅途中,它时而跟着公路平行和我一起向北方跃进,时而钻入山里的隧道,或者在公路前方的山岭间又突然闪现。在整个晚上的孤独旅行中,有时我感到有这样一个人类的杰作伴随,心里似乎有些安慰;有时却看着它象条龙一样在无声无息的山林远景、沉沉暮色中游动,心里又难免隐隐生出畏惧。 刚刚出Fairbanks(费尔班克斯)时,高速公路的路况还是很好的,开了约二三十英里,开始有修路的工人和机器车辆,在一两处由于修路也被堵了,堵的车只有几辆,比起别的地方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是在Fairbanks(费尔班克斯)以北这么远的地方,这么晚的时候,看见这么多车,看见这么多人还是比较稀罕的。我看表近七点了,心里本来一直琢磨着从Fairbanks(费尔班克斯)到育空河有160多英里,刨去路上停下来观赏风景的时间,大概能够三个小时到达育空河,那么是晚上九点钟的光景,在育空河肯定要呆上一段时间,再掉转头往回开,估计晚上十二点半左右能够回到Fairbanks(费尔班克斯),现在看来这如意算盘很可能不会那么如意了。看路不象一时就会通的样子,我索性熄火下车来,跟其它几辆车的司机一起聊天。最前面的是两个四十多岁的白人男子开着一辆旅游房车,很快乐随和的样子,告诉我他们要开到北冰洋去,他们在那里的油井工作。然后他们问我从那里来,我笑着让他们猜,他们猜我要么是日本人,要么是韩国人。我想起一路上几乎所有的人都这么猜想,也许是因为阿拉斯加离日本韩国很近,据说坐飞机只要四个小时,比我从巴尔的摩花九个小时飞来要近得多了,所以我也阿拉斯加看到了不少亚洲面孔。我告诉他们我是中国人,他们的神情都有些意外似的,也许我是他们在阿拉斯加这么偏远的地方见到的第一个中国人吧。他们也好奇地问我到哪里去,并告诉我再往北去没有什么好游玩的。我告诉他们,我当初起念要来阿拉斯加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我喜欢杰克.伦敦的北方荒野探险小说,而我喜欢欣赏的那些英雄人物是在育空河流域一带活动着的,育空河和育空堡在杰克.伦敦的小说里无数次提到。我无法独自前往北冰洋探险,我只能把这个遗憾埋在心里,但是,我最想感受当年的那些先行者们在冰天雪地里奋力跋涉,誓不向无边的荒野低头的气慨。此生我有幸来到阿拉斯加这片土地上,由于条件所限,我不能完全追寻他们的足迹,但是至少也要去看上一眼。哪怕只是看看,能够看看他们曾经走过的地方,也能一慰向往仰慕之情。我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跟几个陌生老美说这个干什么,不由得一笑。不过,此后几个老美倒是对我特别客气,不知道是不是我大讲什么杰克.伦敦把他们蒙住了呢,还是他们对我这种心情表示理解或者因为完全不理解而起的敬畏之心。 车堵了近一个小时才通,下面的路面确实是不敢恭维,全部是仅仅勉强可以供两辆车交错行驶的土路,而且很不平整,只好加倍打起精神来开车。好不容易开过了一座桥,那里路面平整一些,我看见了一条河,于是停下来看看。这是条不大的河,我在地图上没有找到它的名字,现在是晚上七点多钟,河面却象清晨一样水雾缭绕,神秘幽静,近处河面的水面平静清冽,在远处山岭折射来的阳光下雾气和水面闪闪发着幽光,就象身处在某个虚无飘渺的梦境中一样。我站在桥上,桥并不高,侧耳倾听,却听不到一丝一毫的流水声,我四顾,看不到人,也看不到任何活动的东西,不知道什么触发了我心里的一种感觉,我突然间毛发耸然,三步作两步赶紧跑回车里去了。 在车里镇定了一下,继续往前开,路面时好时坏,渐渐的超过了那几辆在堵车时遇见的车,此后再没有看见往北开的车,偶尔会有大型卡车或油罐车隆隆从北方开来,老远就看见拖着一条长龙一样的黄色烟尘,卷过我的小车,又南下远去了。慢慢的,随着夜的加深,连北方来的车也少了。车开到一个山顶,我心中有些迟疑,也想停下来歇歇。回头看见阿拉斯加晚上的阳光照在远方的山岭间,于是出车来走动走动。夕阳将远方的山岚照得一片明亮,近处山谷则是幽幽的暗绿,满目长草绿树。近处,远方,远方的远方,整个世界就象凝固了似的,丝毫没有任何活动的东西,只是死一般的寂静,连风也没有一息。而后山上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鹰唳。我不禁打了个寒噤,赶紧回到车上,关好车门。本来我停下来是因为喜欢这夕阳下的山岗的含笑的暮色,而这时就象发现这含笑的面容原来没有任何生气,是冷酷无情的荒野的一个死气沉沉的面具。我记起曾经读《水浒传》,当武松上景阳岗的时候,施耐庵写景阳冈上的破落山神庙,待武松走上冈子时,又这样写道:“回头看这日色时,渐渐地坠下去了。”真是令人毛骨悚然。金圣叹读到这里,评点了这么一句:“我当此时,便没虎来也要大哭。”我此时哭还不至于,但是心中却实实在在的凛然生畏,在前边河边时的那种毛发倒立的感觉一样,这就是阿拉斯加荒野的寂静的力量,寂静象是存在的实体,压迫着人,仿佛深水的压力影响着潜水者的身体。它用一种无形的空间以及无可变更的命令所具备的巨大压力压迫着身处其中的人,逼迫他们退缩到自己心灵的深处,如榨葡萄汁似的,榨掉人类的一切狂妄、热情、骄傲和心灵中的那种昝妄的自尊自重,使他们终于发现自己不过是有限而渺小的尘芥而已。我坐在车里犹豫,也许是在给自己找着借口,盘算着车会不会出问题,一旦车子抛锚我将如何面对这由此而来的一切可能后果,一些可怕的图景使得我心中三番五次要打退堂鼓,但是心里的梦想又时时激荡,到阿拉斯加来,看看我心目中的那些英雄们所到过的地方,是我多年来的向往!内心深处的某种牢不可破的自尊心也支撑着我,终于打算再向前走走看看,然后根据路况和时间的早晚作决定。 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左右,从路边的路牌看到,离育空河还有近百英里,原打算九点钟到达育空河的算盘肯定是要落空了,什么时候能够回到Fairbanks(费尔班克斯)更是想都不敢想。路上到处都是小石子,压在车轮下跟放连珠炮似的砰砰响个不停,石头溅起来打在车子的底盘上叮叮作响,我的感觉就象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炸开一样,我倒不是在替租车公司心疼车,而是担心车胎就此爆了;有的地方路边山上的泉水淌到路面上,那一段路就特别泥泞不堪,稍微开得快一点,就感到车轮在打滑,死死的把住方向盘才能够继续前行,常常给惊出一身冷汗。但是泥泞的道路,路上碎石的颠簸,偶尔迎面开来的大油罐车带来的铺天盖地的灰尘,甚至那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反而激起了我生性中的一种蛮劲,开始时还常常念及万一车死在半路怎么办,车胎给碎石扎破了,一个人如此孤单无援是否危险,到了后来所有的思虑都不见了,烟消云散了,心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到育空河去,去看育空河!咬紧牙关,眼睛眨也不敢眨,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鼓勇前进。 阿拉斯加晚上的太阳在通往北方的道路前方耀眼生花,自从我从Fairbanks(费尔班克斯)出发以来,似乎太阳在天空中的高度没有下落过,想想也是情理之中,我已经往北开了近百英里,而在北极圈附近越往北日照时间越长,我倒是无意中扮演了一个夸父追日的角色。 终于在晚上十点一刻,我到达了育空河大桥,输油管随着大桥一起横跨河面,象一条银色的天龙,下凡人间汲取河水。桥面都是巨大的木头建造的,估计是当年就地取材从附近的原始森林伐木修建的。我嘘了口长气,在河边空地上把车停了下来,出门来舒展一下筋骨。这时我才发现我背上的衣服全部被汗水浸湿了,手因为过於使劲地握着方向盘,虎口和手臂都有些酸痛,我一点没有感到疲累,相反还精神振奋,但是欣喜和轻松使得我象要飘起来似的,走在路上略微有些头重脚轻。周围山岭上还能够看见阳光的照射,河谷地带地势比较低,则显得很幽静安宁。我在河边找到一个通口,走下了河滩,意外的在这里看见了两个工人正在给河上的一艘油轮输油,一个是白人,另一个看来是印第安人或者爱斯基摩人。我差不多半晚上没有看见活人,很高兴见到他们,上去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也很意外在这个时候看见有人跑到这里来玩,也一边干着活,一边和我聊了会天。我看他们很忙,于是就自行走开去在河滩上散步。 心愿成真,我并没有感到那种欣喜欲狂的冲动,可是确实感到了一种近似于幸福的平静,狂喜的感觉仿佛已经是一种心灵的远景,我不过远远的看着它微笑。独自徜徉,平静,安宁。心里好象解开了一个多年来的结,偿了多年来的一个心愿,我终于来到了育空河。想当年,那些先行者们也是和我一样在河滩上徜徉,等待着船只载着他们向更远更偏僻的地方去探险。育空河面在晚霞下波光鳞鳞,一阵阵略带水腥气的和风吹在脸上,两岸的山林笼罩在肃穆的暮霭中,远方天边的一线明亮如同睡眠中甜蜜的微笑,在向远古千万年来、以及万千年后发生和即将发生在这片神秘、自蛮荒以来的沉睡中没有完全苏醒过来的土地上的人间传奇故事致意。 我正在沙滩上眺望感慨,突然感觉背后有中被人盯视的感觉,一回头,看见身后不远处一辆停靠在河滩边的卡车的驾驶座里有一双眼睛在河面波光下闪亮。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印第安或者爱斯基摩女子,怀里抱着个小孩,孩子睡着了,她也有些疲倦的样子,朦朦胧胧的,但是眼神很和善,我微笑着不出声地和她打了个招呼,她也微笑点头。我回头向河岸走,一边想,这位印第安女子长长鸭蛋脸儿,眼睛大大的,倒还真有点象中国女演员陈冲,也难怪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陈冲在里面演一个爱斯基摩女孩,看来至少没有从长相上挑错人。 再来到大桥桥面上,我正在到处看呢,我先前一路超过的那几辆车隆隆从桥上开过来了,司机们就是我在堵车时遇见的那几个美国人,他们向我大声问好,说:”You made it!” 我也笑着喊道:“YEAH!” 我笑着向他们挥手,得意又自豪,目送着他们继续向北方开去。 在育空河我仅仅呆了二十分钟,十一点三十五分,我开始掉头往南向Fairbanks(费尔班克斯)出发。一边上路,一边难免心里感慨,计划向往了数年,赶了半晚的崎岖难行的路,费了些周章,担了点心事,来到育空河,却只是为了这平静安宁的河边徜徉二十分钟。人生事莫不如是。 也许是以经走过一遭的缘故,我似乎觉得道路没有刚才来的时候那么糟糕,也能够腾出点心事看车窗外的风景了。在一个山岭顶上,我看见夕阳正把最后一缕阳光斜照在前面的山野林间,看起来象是巴尔的摩下午六七点钟的样子,而车上的时间显示是晚上十一点多了。看见斜阳将最后的一缕阳光投射到山岭林间,慵懒平和,温柔高远,我很喜欢,停下来拍了张照片,拍好后打开数字相机的后屏幕看效果,却惊奇地发现有一只象鸟一样的白色影子。我仔细琢磨了好一阵,才明白这原来是只蚊子,撞到我的镜头里面来了。要说起蚊子来,曾经有人开玩笑说是阿拉斯加的州鸟,阿拉斯加不产别的毒虫,从来不用担心有蛇,城市里还好,在野外真是蚊子满天飞,曾经读过一本游记,有人在自己脸上拍一巴掌,最高记录是一巴掌下去打死四十七只蚊子,够吓人的!刚才我拍照的时候也是,才在车子外面站了一会,头顶就聚集了一团乌云一般的“蚊子云”,还追着人叮。阿拉斯加要说挑它的毛病,就是这个了。 再往南开,天渐渐的暗了下来,在又一个山岭,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这时太阳完全落山,遥望四周,一片宁静肃穆,满眼的翠绿明亮的山林树木,这时也收敛起洋溢的灿烂光泽,好象进入了梦乡稍歇。走出车来,四面来风,爽爽宜人,心神欲随风飞扬。左边一片高山顶的平地上,开满了一片Firewoods,象一片红的火焰,在微微黑暗的天地中腾腾燃烧。看到这番景象,我不禁微笑,觉得自己辛苦一晚终於没有白费似的。 以后一路顺利,我也没有再停留,直奔Fairbanks(费尔班克斯)。到离城约三四十英里的时候,猛地看见前面有一头麋鹿正在穿过公路,我赶紧一个猛煞车,麋鹿连窜几下,跳到路基下的一片草地小灌木,停下来不慌不忙地吃草。这是我第一次在阿拉斯加路遇野生动物(当然兔子就不算了),很兴奋,我左右看看没有其它的野兽,半开了车门,一只脚踏在车里,探身出来拍下了它。看来这是头雌性麋鹿,因为我没有看见它长着那雄麋鹿常见的那种大角。 我于凌晨一点半终于安全返回旅馆。我在旅馆房间里坐定,脱去鞋袜,邂意地半躺在床上,从冰箱里取出一瓶我出发前冰好的阿拉斯加啤酒,慢慢的喝着,屈指过去的一天的行程,从Denali National Park驱车北上到Fairbanks,约130英里;从Fairbanks到育空河之间的往返,约340英里,总计约470英里(780公里)。算是我到阿拉斯加以来跑得最多的一天了。(后来知道,这是我在阿拉斯加十天里跑得最多的一天) 心满意足,倒床便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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