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去何从(13)

那是一个寒假的晚上, 文霁光和肖云再度作客武华夫妇家.

"文霁光, 你们真的决定留下来? " 坐在沙发上, 武华微微不安地皱起了眉宇, " NEW JERSEY那家公司相当不错啊, 你如果放弃以后恐怕再也找不到这种机会了. "

"我知道. " 文霁光沉稳地说: "我们也是综合考虑才决定留下来的, 最主要的是肖云有了身孕, 我实在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那样的话, 我也没有心思干好公司的活. "

"你难道不相信我们吗? " 汪容正在削苹果, 她抬头看着文霁光: " 你放心去NEW JERSEY吧, 我们会为你照顾好肖云. " 她把削好的苹果放在肖云手上, 笑了笑: "我知道你们小两口夫妻恩爱不能分离, 你们没想过让肖云转学到NEW JERSEY吗? "

"绝对不可能! " 肖云连忙说: "我如果一转学, 那边学校只接受9个GRADUATE的转学分, 大部份功课都要重学, 我是绝对不能动的. 我还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功课就要毕业了."

"你还知道快毕业了, 可你这学期只选了两门课啊, 肖云, 你在搞什么名堂? " 自从肖云结婚后, 武华对她相当不满, 本来他们匆匆结婚就是他心中的隐痛, 而她婚后的疏懒和闲散更令他痛心着急. 文霁光在婚前信誓旦旦: 结婚后两人一定安下心来学习和工作. 可她那个样子是在安心学习吗? 婚前本来就糊里糊涂不懂事, 婚后更是晕头转向, 这么长的一个SUMMER, 她居然一门课都没有选, 刚刚结束的这学期, 她才选两门课, 有这么懒的中国学生吗? 健健康康的一个人, 她当她在美国退休养老啊?

"哥哥, 我选两门课是因为我要照顾霁光, 你知道他上学期的试验很忙. " 肖云狡辩道.

文霁光会意, 一只手爱怜地环绕在妻子的肩头, 他帮着肖云对武华说: " 肖云说得很对, 这学期多亏她帮我, 否则那个试验我也完不成. "

武华心里明白, 知道小夫妻一唱一和在糊弄他, 想狠狠地教训肖云一番, 又无从下手, 心里闷着一团气, 再看见二人毫不顾忌地, 在他面前显出亲昵的行为, 更是腻烦难忍. 文霁光一会儿握肖云的手, 一会儿搂肖云的肩, 一会儿又凝视着她傻笑, 他觉得肉麻不堪, 恶心难受. 是中国人嘛, 就应该学会含蓄, 行为庄重得体, 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你讲不讲公共文明!

带着满肚子的气, 他打量了一眼文霁光, 他看起来神采飞扬, 意气风发, 你能说他什么吗? 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优秀青年! 武华曾是文霁光博士答辨的评审之一, 论文答辨会上, 文霁光卓越的才能, 流畅的英语, 自信的风度, 一举一言, 潇洒自然, 把他博大而精深的才识发挥得淋漓尽致.武华不得不钦佩, 心服口服, 文霁光的才华和能力确实超过了当年的自己! 尽管他毕业于常春藤的名校. 也难怪文霁光的老板对他感叹: "从来没带过这么优秀的学生, 他是我的骄傲! "

可是肖云呢? 他不愿看着她这样懒散下去, 倚着自己嫁了个好丈夫, 一天到晚无所事事. 做事行为从来没有周全考虑过, 还没有毕业就把孩子怀上了, 虽然怀上孩子读书的女孩也不少, 但没有人像她那样不思进取.

"以我看, 文霁光还是应该去NEW JERSEY. "武华盯着文霁光, 固执地说: "机不可失, 失不再来, 年薪八万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你仔细考虑过你的前途没有. " 他的目光又毫不客气地射向肖云: "女人怀孕又不是大不了的事情, 你如果是个懂事的妻子, 我相信文霁光也会放心去NEW JERSEY, 是不是? "

"我不喜欢NEW JERSEY. 我不想霁光带着我去那儿安家. " 肖云说.

"为什么? "

"气候恶劣, 交通拥挤, 人又不NICE, 我宁可呆在这个乡下, 过得心情愉快, 也不要它那份高薪. " 肖云说: "再有, 那个鬼地方我根本不敢开车上路, 又没有一个朋友, 我怎么活? "

"你胡说八道. " 武华忍无可忍, 气得头昏脑胀, 这世界上还有比肖云更不懂事的女人吗? 她整个儿晕头晕脑, 说话行为全是盲人摸象, 亏她那个老公还要对她百依百顺, 她糊涂, 难道他也不明理吗?

"肖云, 话可不能这样说. " 汪容在一旁缓缓地劝道: "我和你哥哥曾经在波士顿呆了七年, 那个地方才真是车也乱路也乱, 人也不NICE. 我们刚去的时候, 我也不敢开车, 一上路就迷路, 可是后来都会慢慢适应的. 人在美国, 是人跟着工作走, 不可能让工作和地方来迁就你. 当初我们从波士顿搬到这里, 也是因为你哥哥在这所大学找到工作. 那时候我们在波士顿已经很习惯了, 好朋友也交了不少, 根本就舍不得离开, 和好朋友告别的时候我心都抓空了, 路上一直在哭, 你想想七年的友谊是多么不容易. 可是我们安家在这里了, 生活又从新开始, 又接交了新的朋友, 在波士顿的一切也就慢慢淡了. "

一席话说得肖云低头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囔囔地说: "反正我不喜欢北方, 我不敢在雪地里开车, 我最怕冷了. "

"肖云, 你可是在北京长大的啊, 怎么可能呢? " 汪容惊奇地问, 越发觉得肖云不可思议.

"怕冷, 乾脆搬到非洲去! " 武华心里想着, 却懒得再说一句话, 只是低头喝茶, 他原本打算让文霁光去NEW JERSEY先安定下来, 他在家里押着肖云多选几门课, 抓紧时间, 早点完成学业后, 再去NEW JERSEY与丈夫团聚, 现在看来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自作多情. 罢了, 罢了, 他们的事情以后由他们定夺去, 我再也不管他们的闲事了.

"是这样的, 武教授, 汪姐. " 在旁静观的文霁光终于开口了: "谢谢你们对我和肖云的关心和建议, 这件事情我已经从各个方面仔细考虑过了. NEW JERSEY的工资虽然高, 但是工作的压力也不小, 我有个校友也在那家公司上班, 他说节假日加班加点是家常便饭, 如果是那样繁忙的工作, 我根本就没有时间来照顾肖云和家. "

"肖云又不是婴儿. " 武华不屑地想说, 但他沉着气, 没有出声, 听文霁光继续发表高见.

"所以我考虑最多的是肖云的心情. " 他说: "她的快乐就是我最大的快乐. 她现在怀孕了, 我必须留下来. POST-DOC的工资虽然不高, 但这儿一切轻车熟路, 我会有充足的时间照顾肖云. 我还年轻, 以后有的是挣钱的机会, 再说了, 钱多固然好, 但最重要的还是生活的快乐和舒心. " 他说着, 情不自禁地将肖云轻轻揽进怀里, 肖云一脸的幸福和甜蜜, 如小鸟般倚在他的胸前. 武华看得肉麻想吐, 巴不得两人快点离开, 汪容却感动得一塌糊涂.

终于, 他们起身告别, 准备走了. 武华和汪容把他们送到门外. 两人亲眼看到, 文霁光小心翼翼地拥着肖云走到车前, 体贴地为她先开了门, 握着她的手扶她上了车, 再绕过去打开自己的车门.

"简直是多此一举, 看不惯. " 车开远了, 武华愤愤地抛出这句话.

"肖云怀孕了, 文霁光这样做是应该的. "

"女人怀孕生产又有什么了不起. " 武华不屑地说: "我奶奶生我爸爸的前一个小时还在地里干活, 感觉肚子胀就回家生了. 我爷爷说, 就跟拉陀屎一样简单. "

"哼, 农民. "

"农民又怎么了? "

"农民没什么, 我们哪敢比. " 汪容笑了笑: "其实, 你应该高标准, 严要求, 向文霁光学习. "

"他? 向他学习? " 武华鼻子一哼, 说道: "他就是获得了诺贝尔奖, 也只是个上海小男人. "

"上海小男人又怎么了? 上海男人又怎么把你得罪了. " 汪容不服气地说: " 我爸爸就是上海人, 当初他在上海当厂长, 因为我妈妈在苏州调不进去上海, 他厂长也不当了, 直接调到苏州与我妈妈团聚. 我从来就不认为他是个小男人, 他爱家,爱我妈妈有什么错? 难道那些人, 为了所谓的幸福和前途, 抛妻别子, 才算得上大男人?

"好了, 好了, 别说了, 越扯越远. " 他拉着她的手说: "回去吧, 外面风太大. "

文霁光二人回到家后, 肖云叹着气说: "我再不敢去哥哥那儿了, 每次去他都要教训我. "

"你不喜欢, 我们就少去. " 文霁光搂着她的腰, 轻言细语道: "他其实也是为了你好, 只是他的这种'为你好'是出于他本人的理解. 他哪能够像我这样懂得你的一切? "

"只有你最了解我, 霁光. " 她两只手圈着他的脖子, 心里满怀甜蜜和欢欣, "可是, 我知道我既不成熟也不能干, 我记得莹雪曾说过, 小时候天真烂漫固然可爱, 一大把年龄了还不懂事, 那就是个老玩童. 你说我是不是老玩童啊? "

"老玩童就老玩童, 我最爱的就是你的天真烂漫, 云儿. " 他把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胸前, 温柔地抚摸着她的一头黑发, "知道吗? 你的纯洁和真挚就是你最大的财富. "

"纯洁和真挚? " 肖云抬起头来, 喃喃地问, 眸子里有一抹隐约的怅惘. 突然间, 一股热潮涌进了她的眼眶里，满腔的凄情都因为那句话被勾动得柔肠百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