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觉得我们的生活有点问题吗(1) |
送交者: 佚名 2003年07月18日14:25:31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
在夏凉隐约感到她的生活也许出了点问题的这一日,正巧是她与丈夫韩林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这一日是星期天,不用去学校,所以她起得很迟。醒来后,也不急著起床,而是爬到床沿一侧,伸长手臂打开音响,将一盘肖邦的曲子放了进去,将音量调到适当的挡位,然后就靠在床头,边听音乐,边随手抓过一本杂志随意地翻了起来。丈夫不在家的周末的日子,她基本上都是以这种形式开始的。以这种形式开始的周末生活,好像有很长的一段日子了。到底有多长,她似乎又有点模糊了。她真的觉得日子让她给过得模糊起来了,或者说她让日子给过模糊了。她学的是英语,所以,一时不能找到更确切的词语表达她内心这种微妙的感觉,但大概意思是这样的。但是,今天早上,她将一本杂志全翻遍了,竟什么也没有看进去。她感觉到自己有点心不在焉。于是,她就放下杂志,习惯性地又去揭过床头柜上那本台历上昨天的一页。当新的一页出现在眼前时,她“噢”地轻呼了一声──台历上用红色字迹醒目地记著这一天是她的结婚纪念日!望著这张特殊的台历,她的心情有点兴奋起来。这是她在很多天前做下的记号,准备在这一天与丈夫好好庆贺一下的。但真到了这一天,怎么会倒给忘了?刚结婚的头些年,她与丈夫都牢牢地记著这个口子,到了这一天,两人都要搞一点活动的。后来,是丈夫先渐渐忘了这个日子。当然,她还是记著这一日的,就总是去提醒丈夫。需要提醒的丈夫,对这特殊日子的反映就不怎么热烈了。提醒了几次之后,因为丈夫不积极的态度,她也就渐渐忘了这一日。比如去’年的这一日,她对丈夫说,我们去买一束玫瑰吧。丈夫就一脸茫然地说,买玫瑰干什么?要去看谁吗?她就再没说什么,心里有了一种灰溜溜的感觉。刚开始那几年,因丈夫对这个日子的忽略和轻描淡写,她极为不满。但她的不满并没有改变丈夫的什么,所以,她的不满或者说埋怨,就显得毫无意义起来。而当她意识到自己的不满或埋怨对丈夫毫无意义时,她也就开始试图努力消除自己的不满和埋怨情绪。于是,一切的一切,就在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过日子的过程中,渐渐地走起样来。 当夏凉在这个周末的早上突然意识到“走样”这一个问题时,心中掠过几许焦虑和隐隐的不安。她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想给在省城开会的丈夫打个电话,告诉他今天是他们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她想她要尽量多说一些温柔体贴的话,尽量浪漫一些,也希望丈夫能在电话里对她说上几句温存体贴的话。毕竟是十周年哪。 当拨打完丈夫的手机号码后,她听到的是一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她有点失望。过了几分钟,她又打,仍是电脑吐出的那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这让她懊恼不已,脱口骂道:“混账!”自己也不知是骂关机的丈夫,还是骂那句毫无感情色彩的电脑语。她强烈地感到自己被拒绝了,被“关机”拒绝,被电脑语拒绝,被一扇无形的冷冰冰的门拒绝!于是,她从床上翻身爬起,披头散发地冲到窗前,哗地拉开了落地窗帘。 在她还没想明白该采取一些什么行动时,面对透进房来的晨光,她的心口又一片茫然。仲春时节的晨光,好像有点儿发黏,里面好像有一种懒散的颓废之气,让人心生倦怠。她打开一扇窗子,想换换房中的空气。然而,涌进来的空气不但不怎么新鲜,反而糅杂了一些车辆排出的废气、尘埃和噪音。她懊恼地又嘭地一声将窗子关上。在这个早晨,她的心情忽然就坏透了。靠在窗前,脑子里空空洞洞地发了一阵呆后,又想:是了,这个时候,他正在开会,说不定还正是该他发言的时候呢,他当然得关机!他又不是关了机与人家谈恋爱,我用得著这么生气吗?于是,她就这样在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替自己排解的过程中,打开了微波炉,准备为自己热汤喝。 在她洗漱完毕后,开始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喝汤时,她的心情居然好了起来。像这种自己一个人气恼,又替自己排解的日子,也不知过了多久了。一切的一切,都显得这么了无痕迹。她边慢慢地喝汤,边很投入地看著电视。电视中林青霞扮演的东方不败正在用琴弦优雅地杀人。这个衣袂飘飞的女子掷出的绣花针的威力,像一枚枚重磅的炸弹,嗖嗖嗖!轰轰轰!婉转一笑之间,却已杀人无数!她有点兴奋,却又莫名其妙地叹息了一声。 这时候,电话响了。她跳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抓过话筒就嚷:“我刚才给你打电话,你关了机!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没关机呀,你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了?今天是你的什么日子?”这女人是夏凉的同学吴月。 夏凉一怔,接著就咯咯地笑:“我当是我家老韩打来的怎会知道是你?” 吴月也笑:“夏凉,难道给你打电话的除了你家那位大主任,就再也不会有其他人了吗?唉,你真有点让我痛心疾首啊!” 夏凉知道她是那种碰上一只蚊子也想就公母问题发一番议论的人,就笑问:“大清早的找我有什么好事?我正闷得难受呢。” 吴月在那头用有条不紊的口气说:“第一,现在已不是大清早了,只有你这种缺少活力不珍惜时间的人才会认为此刻还是大清早;第二,我很惊讶于你这种人居然也说出了‘闷得难受’这几个字,你不是很满足于躲进小楼成一统的日子吗?看来我们有必要交流一下思想了;第三,你是不是还没有起床?如果没有,就请你马上起床,马上梳洗,我半个小时后到你家里;第四,确实有件好事,见了面再告诉你。”吴月说过这些就将电话挂上了。 夏凉忍不住哑然一笑,这家伙,什么时候都这样。她和吴月的关系很不错。这些年来,她除了学校的同事和丈夫韩林外,吴月似乎是她惟一的朋友了。吴月没说错,自结婚以后,这么多年来,她的生活还真有点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味道,她也并没有觉得这有哪点儿不对。但是,今天她真的有点感到寂寞和郁闷。当“寂寞”和“郁闷”这两个词跳进她的脑子里时,她有一点儿惊讶:我怎么会觉得自己有了“寂寞”和“郁闷”呢?与韩林结婚后,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幸福和满足的,甚至可以说是幸运的。十年前,她嫁给韩林时,韩林刚从学院进修出来,并很快就成了市外经委的副主任,在市里这可是个非常看好的位子。韩林比她大了整整十岁。那时候,三十五岁的韩林,真正可以说是年轻有为,踌躇满志,有研究生的牌子壮门面,市里还有很赏识他的重要人物,一副前程似锦的气象。正巧在那段日子里,他的前妻跟人去了国外,给他留下一大笔钱和一对双胞胎男孩,算是两断了。于是,那时的韩林,就成了女孩子们心目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多少双妩媚的眼睛对他“虎视眈眈”哩。夏凉与他是在一次公务活动中认识的。那次,市里接待一批境外客人。这批客人除了要来观光旅游外,主要是洽谈建设项目投资的。因为客人中有一部分是使用英语的,所以市里领导让夏凉所在的学校派一名形象好的英语老师去参加接待工作。学校就派丁夏凉去。在那几天时间里,夏凉与韩林彼此给对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时候的夏凉,清秀苗条,一头齐脖子的短发青幽水亮,像个清纯可人的学生。在那群老少不等、胖瘦不均的人群里,她像一株深谷幽兰,使得韩林不时将目光悄悄投向她。而那时的韩林,风华正茂,风流倜傥,与客人说起话来,口若悬河,一副指点江山的样子。而且,他还真算得个有真才实学的人,在公共场所很聚焦的。所以,夏凉也留意了他。自那次活动后,韩林给她打了几次电话,夏凉痛痛快快地应了他的几次约,婚姻就成了。一切都显得格外的顺畅,微波不起。结婚后,最让夏凉感到高兴的是韩林有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她就不用生孩子了。关于生孩子一事,她还在少年时代就心生恐惧,痛恨自己生为女人,不知将来怎么才能躲过这一关。想不到老天让她遇上了韩林,轻轻松松就过了这一关。婚后,既怕委屈了儿子,又怕委屈了夏凉,韩林就将一对双胞胎男孩放在自己父母身边抚养,这让韩林的父母和夏凉都正中下怀,各得其所。婚后,既不用生育孩子,又没有多少家务可做,每年又有两个假期,夏凉就一会儿学茶道,一会儿学插花,一会儿又变著法子布置房子,一会儿又研究药膳,日子倒也过得清闲自在。在夫妻双方单位的同事和朋友、熟人的眼里,他们是公认的美满而恩爱的一对,现在两人的老师来信的开头语仍是:韩林、夏凉贤伉俪好。夏凉很得意“贤伉俪”的称谓。这么多年了,她也认为自己与丈夫是真正的“贤伉俪”了。她认为这“贤伉俪”对她与韩林来说,是板上钉钉地能白发苍苍相伴夕阳红的。但是,她在这一个仲春的早上,居然会产生“寂寞”、“郁闷”的感觉。她想产生这样的感觉真是一种罪过。她想她是绝对不能产生这种不良情绪的。 不过,仔细一想,她又很能体谅自己的这种情绪。自五年前韩林稳稳当当地坐上市外经委的头把交椅后,他在外头似乎变得格外忙碌起来,出差多了,应酬多了,在家的日子就少了,甚至与夏凉之间说的话也少多了。即便是在他不出差的日子,每天,他至少有一餐饭是在外头吃的。有时,她想好了一道菜,想在他面前露一手,他竟然会没有空回来吃。这事让她很为懊恼。埋怨归埋怨,不满归不满,但夏凉是个聪明人,总又能体谅他,理解他。现在的男人好像都挺忙的嘛。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与吴月通电话后,夏凉马上挽起头发去卫生间梳妆。她知道吴月在半小时后会准时来敲门的。吴月是个风风火火的人,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属“三快型”,即走路快、进食快、如厕快。夏凉就取笑她的“三快”,而她却说:“你知道什么?‘三快型’最能适应现代社会,而且基本都会成为现实生活中的佼佼者!”她还常对夏凉说,你也别总是一副少奶奶嘴脸过日子了,眼下大家闺秀风格早就不流行了,连那贤妻良母的称号都有弃妇秦香莲之嫌呢。现在的女性就数“新新人类”最吃香,活得最有滋有味。老同学,观念要改变,要跟上时代的步伐啊。夏凉就无动于衷的样子笑说,本人就是老师哩,你要对我进行洗脑教育吗?吴月就会夸张地连呼,天哪天哪,我们性格如此不合,怎么会成为好朋友的呢?!夏凉,总有一天你会认同我的。是的,夏凉很喜欢吴月。她觉得吴月身上有一般同龄女人缺少的张力和活力,她想她能吸引自己的主要原因也许就是这个缘故。 夏凉边对镜梳洗,边想:难道自己的心态有点迟钝了吗?望著镜中那张仍很妩媚的脸,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容貌和神态产生了不满,觉得这张线条柔和的脸庞和微波不起的双眸里,真的缺少一些东西。 正当她面对镜子发呆时,门铃响了。她忙去开门。吴月唠唠叨叨地进来了:“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呢?你真的得改一改少奶奶习气才行!简单收拾一下,我们出去。” 夏凉问她到底是什么事?吴月就说,我搞了个音乐茶座,今天开业。下午要搞个开业仪式,一定要夏凉过去帮帮忙,捧捧场。“谁不知大美人夏凉是外经委韩大主任的太太?你去了,就如同我们韩大主任去了一样。我在那帮人面前就很有面子。” 夏凉忙说:“我去是老同学的情分,应该的。你别在人家面前东拉西扯作践我好不好?” 吴月撇撇嘴说:“哟,别跟我甩官太太腔好不好?我连李副市长的老婆连带情人都请了哩,你当我吴月是谁呀?” 夏凉相信她的话,就笑:“你这人呀,才真的让我痛心疾首哩!” 说话之间,夏凉已打扮好了。她将一头很好的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上面别了一枚水晶发卡;衣服是黑色窄身裙,外套深蓝色暗格西装。夏凉虽然三十五岁了,身材却非常的好,穿什么都有形。而吴月盯著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撇撇嘴说:“老气横秋,可惜了这美人的坯子。” 夏凉说:“小姐,我都三十五岁了,就算是美人也迟暮了,能不横秋?我能扎根冲天辫,穿件露脐衫,弄出个‘第四代青春美少女’来吗?” 吴月吃吃地笑:“你穿衣服一直都太保守了,没有变化。三十五怎么了?又不是五十三,心态不好嘛。算了,我们到美容美发厅去弄一弄吧,今天到底是个特殊的日子,不弄得隆重一点可不行。”她一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就触到了夏凉的心思,她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心想,算了,结婚纪念日就随它去吧,且跟著吴月出去混一混,换换心境也好。 吴月挽著夏凉的手臂进了一家叫“蓝月亮”的美容美发厅。这“蓝月亮”,夏凉知道是全市名气比较大的一家美容美发厅。平常她从外头走过时,总会往大玻璃墙内看一眼,见里头什么时候都是五光十色的样子,常常坐著些大姑娘、美妇人,一个个全是粉黛齐全、披挂精良的形象。她从没进去过,甚至连这种念头都没产生过。今天是破天荒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她俩刚推开玻璃门进去,马上就有一个长相俊气的男青年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将她俩往适当的位置上引领。吴月与这男迎宾大大方方地说笑著,显得很熟络的样子。看来她是常来这个地方的。男迎宾说话细声细气的,且一脸谦恭的微笑,这让夏凉觉得他像个女孩子,她心里就有了点儿别扭和不自在,眼睛都不知往哪儿看才好。 男迎宾非常善解人意地对夏凉说:“大姐是第一次来我们这里吧?我们这里的服务是上乘的。现在的人工作、生活的节奏快了,都有一种紧张、疲惫感,常来这里,可以放松一下,改变一下心境也是好的。”夏凉就觉得这女孩子样的男孩很会说话,对他友好地笑了笑。 两人刚坐定,吴月就对著一个方向扬声喊:“五号!五号!” 夏凉皱皱眉说:“你要干什么?”夏凉她们平常将上厕所叫上“五号”。 吴月知她会意错了,就说:“我叫人哩!” 果然,一个高个子的男青年笑著跑了过来。夏凉见这青年的脸型和五官长得很不错,有棱有角的,有点像扮演保尔的那个演员,可惜染了一头淡黄色的头发。她最不喜欢黄头发、红头发,觉得将一头好好儿的头发染成那样子,简直就是不务正业的标志。黄头发青年对吴月笑著说:“我没看见是你吴大小姐来了!” 吴月却对夏凉说:“五号是蓝月亮最好的美容美发师,有怔书的。让他给你整理整理吧。” 夏凉看了五号一眼,心里有点别扭。她想不出一个年轻挺拔的小伙子,怎么会给女人整理头脸。而且,长这么大,她还没让丈夫之外的男人接触过自己的头脸。她犹犹豫豫地说:“吴月,让他帮你整理,我不讲究的,随便叫个小姑娘来弄弄就行了。” 吴月说:“我就知道你这德性。难道上医院看病你也挑男女不成?我非得改造改造你不可。五号,你只管上。” 夏凉和五号都笑了起来。五号双手托住夏凉头部两侧,对著大镜子用很专业的神态,认真地端详了一阵,轻声细气地对夏凉说了一大堆,他说大姐的五官、脸型没得说了,但是没有修饰好,眉毛得拔细、拔弯一点儿,眉梢得往眼角挑一点儿,看起来就更古典了,与大姐的整体气质更协调了;大姐的额头有种高贵感,发线可以中分,再在脑后挽髻,就是《钢琴课》中那个女主角的翻版了。夏凉微微一笑:“你一个男孩子,怎么会懂得这些?”她觉得挺有趣的。 五号就说:“我在香港拜了三年师,什么都得懂。” 五号说话轻声细气的,十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又轻柔又灵巧,使著一些小钳子、小剪子之类在她的脸上弄来弄去的。一个大男孩居然会有板有眼地为女人修眉、梳头,这真的让夏凉感到又新奇又有趣,还有点儿还有点那种很特别的感觉,就是那种那种让她想起“张敞画眉”典故的微妙感觉。她想如果韩林什么时候也能为她这样做一次,她一定会觉得非常幸福的。可惜,在她的记忆里,结婚十年来,韩林只称赞她聪慧,却一次也没有说过她美貌之类的话。她有好几次在韩林面前说,我们学校的女老师都说我的发质特别的好,不用整理,是天然的“飘柔型”,你看呢?又说,她们都说我的皮肤特别好,像古代小说中形容美人的那句“肌肤胜雪”,你看呢?韩林忙著自己的事情时,基本上不搭理她的这些话。如果她非缠著他说不可,他就眼睛盯著面前的一堆材料之类的东西,嘴里敷衍著说,行行行,你说怎么就怎么吧。她只好灰溜溜地走开,心里感到很失落。她想,也许女人天生喜欢异性对自己长相的赞美,这一点,有文化没文化的女人都一样。她想这也许是女人与生俱来的一种需要吧?可惜大多数男人们不知道恰恰是这些鸡零狗碎的话,能让一个女人自信或者自卑。 今天,在“蓝月亮”这儿,她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的女人喜欢往这种地方跑的原因了:在这儿不但能得到实质上的享受,还能得到精神上的某种满足。试想,还有比这种地方更适应所有女人们的好场所吗? 在离开“蓝月亮”后,她的脑子里仍在回响著那个五号轻声细气的声音,仍在悄悄体味著让一个男人修眉梳头的微妙感觉:这实在是一种奇特而有趣的感觉。 吴月的音乐茶座规模还真不小,上下两层楼。楼下杂七杂八什么都有,楼上就是单独的音乐茶座大厅。夏凉和吴月挽著手上了楼。楼上的设计布置很不错,显得简洁大方,文化氛围也很浓。她俩上楼后,见一个穿白夹克的青年在吆喝著指挥几个少男少女做著布置盆花之类的工作。吴月对穿白夹克的青年叫道:“小梁,都准备好了吗?” 那个叫小梁的青年忙迎了过来,说:“快了,开业仪式保证没问题。”小梁看见了夏凉,灿烂地一笑:“夏老师,您好!” 夏凉看著小梁说:“你是”这种年龄的男孩子叫她夏老师,她就估计是她教过的学生。 小梁站在她面前搓著双手笑著说:“高中时,您教过我们英语。有七八年了” 夏凉还是想不起这小梁是七八年前的哪个学生。小梁长相很英俊,文质彬彬的样子,头发也很长,用一根皮筋箍在脑后。她微笑著胡乱敷衍道:“不错,几年不见,都长成大男子汉了,一副艺术家的派头嘛。” 小梁很爽朗的样子笑著摇了摇头说:“什么呀,混日子呗。” 夏凉礼节性地问:“后来你考的是哪所学校?” 小梁说:“没报好,杭州美院,读到第三年上,家里实在供不起了,我就没读,在外头打工。后来又和几个朋友开了一家画廊,也没弄好吴姐是我同学的姐姐,所以我就上这儿做来了。” 夏凉就回头对吴月笑说:“吴月,小梁是我的学生,你这当老板的,可得多照应一些。” 小梁只是笑。吴月就说:“你别搞错,不是我照应他,而是要他多照应我;我将这音乐茶座全交给他了,他是我放在这儿的代理人。” 夏凉就对小梁说:“她敢亏待你,你就只管向我告状。”又问,“这屋子里都是你设计的吗?” 小梁说是,又问:“夏老师您看著怎么样?有哪儿不到位的请指点一下。” 夏凉当真很有兴趣地在大厅里走来走去地看了一圈。吴月和小梁跟在她后头转。看了一阵后,夏凉用英语称赞说设计布置得很雅致,艺术氛围很浓,“自然之声”的名字也取得别致,很适合有文化的人来这里喝茶听音乐。她还用英语夸了小梁几句。小梁居然也能用磕磕巴巴的英语说了几句表示感谢和谦虚的话,还说请夏老师今后有空就常来这里喝茶听音乐,以便时常指点指点他。吴月见二人用英语对话,就叫:“你们这不是故意寒碜我吗?明知道我那两句鸟语早丢得干干净净了,偏要来这一大串叽里呱啦。我知道你们是在谈工作还是在谈恋爱?” 夏凉笑得蹲在地上起不来,用英语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副恨不得将天.下男人一网打尽的德性!” 但小梁倒是很自然地笑著。夏凉就觉得这个颇具艺术气质的大男孩的笑容很纯净,像春日洒在林子里的一抹阳光,让人感到很舒服。 到了晚上,茶楼果然来了很多人,夏凉也认识其中的几个。比如那个李副市长的老婆,她还真的来了。夏凉与她见过两次面,一次是韩林带她去李副市长家拜年,一次韩林带她参加一个什么宴会。她上前去与李副市长的老婆打了个招呼,说了几句礼节性的话。面对她,李副市长的老婆脸上挂著礼节性的假笑,夏凉就猜测这婆娘可能没有认出她来,而身边又有很多个男女上前来与那婆娘嘘寒问暖,夏凉就悄然退出了那个中心地带。她好玩似的在人群中东张西望,猜想哪位是李副市长的情人。人群里年轻女子不少,长相漂亮的也很多,但不知是哪一个。她忽然对这件事非常感兴趣起来,就从人群中拉出吴月,悄悄问:“李副市长的情人来了吗?是哪一个?” 吴月一笑,望著一个女子对夏凉使了个眼色。夏凉随著吴月的目光,看到了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穿著一身黑色套装,齐耳的短发一丝不乱,脸上也没施粉黛,看起来很清爽,不像李副市长的老婆,丁丁冬冬光灿灿一身珠宝,脸上也涂得像东方不败,妖媚得怪气。此刻,那女子一个人静静地立在一侧,神态自如地端著只玻璃杯子喝透明的白开水,目光不时向中心地带的李副市长的老婆瞟一眼。吴月悄悄问:“怎么样?” 夏凉轻轻一笑:“像个政工干部。不过气质还行。”她问,“双方清楚敌情了吗?” 吴月吃地一笑:“早就清楚了,又不是傻瓜。女人在这方面最敏感,男人在外头有个风吹草动,不打不招,凭直觉都知道。” 夏凉说:“这倒也是双方不开战?” 吴月说:“开什么战?都什么年月了?!三人各得其所。就你老土。” 夏凉就不说话了。她远远地看著那位副市长的夫人,又悄悄溜了那个年轻女子几眼,发现年纪大的那个女人,在虚张声势的满足感下,明显地掩藏著深深的失落神情;而年轻女子那似乎有点失落的表情下,又流露著一种傲气和满足感。若说她俩是敌手的话,竟不好说是谁胜谁负。她想也许这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都是负者──她们都被并不是对手的同一个男人给打败了。她心里忽然一阵难受,不知为谁。于是,她对大女人小女人都不感兴趣了,心情索然地坐到较为安静的一角,接过服务员递来的一杯茶,默默地喝著。很是无趣地坐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拨打韩林的手机。这次韩林开机了,叫了声“夏凉”。她一听他的声音,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委屈:“你这人怎么回事吗?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知不知道?人不能回来,也不打个电话回来!我从早上打到现在,你一直关机,什么意思吗?”她这一刻的心情,恨不得从声音里挠他一爪。 韩林说:“夏凉你怎么了?心情怎么这么坏?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的生日?不对,你是六月初二的生日,还早著呐!” 夏凉忽然就泄气了,有点无奈地说:“今天是我们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 韩林一连串地说“对不起”:“等我回家了再补吧。” 夏凉就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韩林说:“说不准,也许还得两三天口巴?” 夏凉的火气又上来了:“你怎么自己什么时候回家都说不准?你还能说得准什么呢?你是不愿意告诉我吗?那你愿告诉谁呢?” 韩林说:“夏凉,你今天怎么了?” 她眼泪都快出来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只是韩林,你不觉得我们的生活有一点儿问题吗?” 韩林说:“问题?夏凉,你让我满头雾水。好了,他们正等著我去开碰头会,有什么回家再说吧。” 夏凉只得将电话挂上了,心里空荡荡地坐在那儿发怔。这时候,台前那儿在表演节目了。有几个女孩子在快节奏的曲子中蹦跳了一会儿,下来后,又有一个男孩子坐在转动的椅子上弹著吉他唱了一首歌。夏凉心情懒懒地坐了一会儿,想找吴月告辞回家。正巧吴月笑著过来拉她,说:“走,坐到前面去,听你的学生小梁吹萨克斯。他的萨克斯吹得非常到位的。” 夏凉怕扫了吴月的兴,就只好跟她到台前坐下,准备听小梁吹了萨克斯再走。今天晚上,小梁没有穿白夹克,而是一件灰色的松松垮垮的针织毛衣,一条牛仔裤,长头发倒还是用皮筋箍在脑后。他从夏凉身边走过时,停下来微笑著叫了一声“夏老师”。夏凉浅笑著对他点了点头。他吹奏的是夏凉很喜欢的《回家》。有点迷离的灯光下,小梁微低著头,双目微闭著,神情非常地投入。夏凉看著他,暗道:他这会儿的神态与白天不大一样;这样的衣著,又吹奏著《回家》这支曲子,似有淡淡的忧郁,倒像是专为吹萨克斯而生一般她觉得他吹萨克斯的形象和气质,真的很特别,可以说很动人吧。啊,《回家》,回家回家?她忽然有点伤感起来,双眸里莫名其妙地泅上了泪水。正在这时,小梁的萨克斯吹完了。吴月就走到前面,对宾客说:“我们请夏凉女士来一曲古筝,好不好?”大家哗哗地拍手,有认识夏凉的人就探头探脑向她张望。 夏凉有点慌张地小声对吴月说:“你真是的,事先也不跟我讲一声,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吴月在她耳边悄声笑道:“小姐,我不是说过请你捧捧场嘛。我明天请你的客,好不好?” 小梁也握著萨克斯走了过来,目光里净是惊喜地说:“夏老师会古筝,这太好了!我们这里弄其他乐器的都还行,就是弹筝的那个女孩子差点儿。您去弹一曲吧,让我们也见识见识,开开眼界!”夏凉就只好向台上走去。早有个女孩子抱了张筝安在那儿了。她在筝前坐下,深深地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手指一划,跳出了一串音符。待那串音符发出后,她心中微微紧张了一下,暗道:我准备弹《渔舟唱晚》的,怎么起了个《昭君怨》的头?她的手指在商音那儿略一迟疑:改弦易辙是不可能的了,昭君怨就昭君怨吧!于是,她又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只一会儿,她就看到了那轮冷寂的汉宫秋月,听到了零落的蟋蟀声;有一柄美人的团扇正在秋风中飘落到宫门内满是青苔的阶前一会儿,她感觉到大漠的溯风吹得天地间飞沙走石,美人的泪水和思乡的沉痛,一起在粗山硬水里无依地漂泊、流浪;啊,爹娘,阿,汉宫啊,春花秋月啊,儿回不去了!谁来救我?! 夏凉知道泪水正自她的双睥中无可奈何地源源流出,正沿著双腮往下巴处流。曲终时,厅中一片寂静,如激战后的沙场。夏凉双掌放在琴桌上、感到浑身无力。她知道自己的脸上肯定一片狼藉,她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寂静只保持了几秒钟,随即就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夏凉坐在那儿,忽然心生茫然,既忘了礼节性地答谢掌声,也没有站起来走下台。她两眼在台前的人群里胡乱地寻找著.也不知到底想找什么,只是,心中充斥著求助的渴望。这时,吴月和小梁几乎是同时走到了台上。吴月哇啦哇啦地不知说了些什么,而小粱却轻轻挽起她的手臂,将她送到一角坐下。她的心里一下子就踏实多了。 小梁陪她一起坐著,轻声说:“夏老师,想不到您的筝弹得这么好!您的情绪也这么投入,真让我大为感动。”他又不动声色地掏出一张洁白的纸巾递给了她。 夏凉接过纸巾在脸上沾了沾,有点不好意思地轻声说:“你不会认为我很矫情吧?” 小梁叹道:“我还以为夏老师要弹(春扛花月夜),或者是<高山流水)之类《昭君怨》不好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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