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记忆(中) |
送交者: 梦子 2003年07月22日17:25:48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
这时胡屠夫跟着说道:"我怀疑这两天公社后面见鬼了.以前那里是群狗聚合跟交配的地方,现在经过那一带的狗都四脚发软,狂吠不止,搞得人心惶惶,吵得人睡不着觉.今天我被闹得烦了,就到那里去转了一圈.我一出手就拍倒了这条窜来窜去的恶狗." 洪老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当年不是上窜下跳的折腾着闹革命吗?如今便又怎样?还不是光棍一条?!" . 我父亲忙招呼大家喝酒.胡屠户干了一杯后,将杯子在桌上重重一顿.酒喝到很好的时候,我父亲说道: "说到所谓的鬼,我以前也遇见过,不过那可能是我自己感觉中捉摸不定弄出来的.大家想想,世间如果真有鬼,那我们做人的就别活了.我是不信邪的." 我父亲早些年匆匆忙忙地投靠了共产党,我后来怀疑他可能是出于一时的意气行事.他是个散淡的人,这跟共产党的清规戒律格格不入. 1949年夏天,国民党兵败如山倒,败军像溃堤的潮水一样涌入福建.那时我父亲正在福州一个臭名昭著的中学读书,整天与老师顶牛斗嘴,好几次都差点被学校开除.一天,他与他一个同学在福州东街口闹市区与几个国军炮兵打了起来.两人且战且退,终于摆脱了国军,但学校肯定是呆不下去了.我父亲一不作二不休,把校长的办公室给砸了,顺便把校外的几家店铺也砸了,随后卷走一些细软.省保安队来抓人,我父亲只好进山去投奔游击队. 革命者一般都是被逼上梁山的.我觉得我父亲应该也不例外. 那时,躲在山上的游击队其实跟土匪没什么两样,锅灶吃紧时,他们便下山去抢大户.因为抢的多是有钱有地的官宦人家,因此他们类似打家劫舍的行为广受乡下间穷人的欢迎.游击队在劫掠之余,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他们往往会与贫民们分享若干财物,然后让他们中一些胆大的壮汉把粮食替他们挑上山去.很多没家口的贫民便在山上呆下了,摸起了枪,入了伙.游击队也有与地方保安驳火的时候,两边心知肚明,各自朝天上放空枪.然而游击队的这些事在解放后理所当然地便被当成了革命行动.当时这些准土匪组织们各据一方,互相划分势力范围,有着各自的地盘.后来那些有门路的土匪跟共产党联系上了,解放军一到,他们便大游大摆地下了山.新的同志们赶走了与他们做对的国民党与多年的老冤家,于是大家都进城里耍官腔拿调子做老爹,游击队长都做了附近县的县长.他们枪毙了一批不识抬举的有钱人,把他们的粮食充公"支前",把他们的土地分给穷人种. 我父亲上山后不久,适逢在淮海战役中败退下来的96军撤退经过,他空手夺了几杆枪,游击队长重重拍了几下他肩膀,我父亲激动地热泪盈眶.那时他觉得革命真是男子汉的事业. 解放初,我父亲在泉州临时"革大"受过短暂的培训后,即被派遣到闽中一个穷乡僻壤负责收集粮食"支前".那时干部短缺,北方下来的一些无业游民在各地滥竽充数,担任革命的急先锋.我父亲住在一个老寨子里.那寨子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墙壁驳落不堪,地上青石板块长满青苔,楼板都被磨得坑坑凹凹的,只有阁楼上的铳眼,还象老头的眼睛一样耷拉着,一幅破败的景象. 我父亲住在楼上过道边一个侧室里.那时也是个冬天,冷风嗖嗖蹭着木板门,又没有电灯.我父亲向邻近住家要了一盏煤油灯,当地叫做"灯马",下面一个玻璃瓶倒满煤油,灯芯点着,上面罩着玻璃灯罩.室中只见昏暗的灯光摇曳,把人影拖得长长的. "睡到半夜,楼板上突然传来沉闷的脚步声.那二楼是不住人的,而且茅厕也不在楼上,住家们很少上楼的,半夜时候更不会有人上来.我的房间后面正好是住家的棺房,总不会闹鬼吧?我一把抄起手枪.过了一会,那声音却又消失了." "我把子弹推上膛,摸到走廊上.楼道里黑漆漆的.我恍忽见到有个长长的影子一晃,便大喝一声,那影子就不动了.我走上前去,一脚踢出,却踢在一根大柱子上,把脚趾头都踢崴了.我拐着脚回到房里.这时,'灯马'突然灭了.你们猜那是为什么?" "睡觉去睡觉去." 洪老头笑道:"鬼走路是没有声音的.你见到的那影子或许不是鬼." 胡屠户道:"正是这话,要不还叫神不知鬼不觉吗?不过要是哪天我做了鬼,我一定要响当当地走路,穿一双圆头大皮鞋,横冲直撞,看谁敢惹我!" 我父亲接着说道:"第二天我去问了寨里的居户,他们都说寨子里从来没有闹过鬼.倒是有几只比猫还大的老鼠,经常出来作怪.但是我一直不相信老鼠走路会有那么大的声音." 胡屠户道:"鼠肉我也吃过,跟野兔肉差不多,肉不多,不过口感很好.猫是精怪,猫肉我不敢吃,怕折寿." 洪老头冷笑一声. "说鬼走路不出声我看不见得.我就见过走路出声的鬼.那是早些年在厦门执行公务的时候." 老林原是县里的公安局长,也是我父亲最好的朋友之一.他们属于同一派别,那年运气跟我父亲一样不好,只是在局里挂个号.他比我父亲早一年入伍,有一手百米穿杨的好枪法.49年底,厦门刚解放不久,他被组织上派遣到厦门执行公务,有点像现在国安部的那种.一次深夜,他正在擦洗手枪,突然有敌特来袭.他迅速把手枪零件抄上手便跑,然后一边摸黑组装手枪.他跑到百米之外,子弹已经上膛.他随手一挥枪,啪啪两声,两名敌特应声而倒.他在我们那一带算是个传奇人物. 洪老头和胡屠户都盯着我父亲.顺便说一下,那时我也紧张地盯着我父亲.我父亲夹起一块酒糟焖狗肉塞到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声音含糊地对老林道: "我倒情愿那影子是个鬼.你想,要是在那种穷乡僻壤如果真有那么肥硕的老鼠, 百姓的肚子更应该填饱了,那我们还革命干什么." 我父亲道:"我住的那个寨子要有地主就好了.可惜都是些破落户,大家整天懒洋洋的.一日三餐都弄不饱.他们以为解放就是要把他们给供起来了." 大家知道他在开我父亲当年跟他说的那话的玩笑,于是都笑了起来.房间里充满了暖意. 我父亲那时年轻气盛,第二天晚上他还睡在那个房间.半夜的时候,沉闷的脚步声果然又来了.在脚步声响过三次之後,我父亲便拿起手枪,伏在楼道边.我父亲双眼紧盯着声音的来处,但什么也看不到.脚步声也消失了.他在那里一直呆到天亮. 胡屠户讶然道:"那么,那脚步声到底是什么?" 我父亲沉吟一下道:"可能真是老鼠吧,也许只是我的幻觉.人在疲惫跟紧张的情况下,时常会有幻觉的." 胡屠户道:"你当初为什么不开枪呢?" 我父亲道:"我拿不准.如果那影子是个人呢?" 胡屠户默然了.老林接着道:"刚才我说的,我也遇见过鬼.我跟老夏你经历的不一样,我是亲眼见到的.刚解放那阵子,我在厦门碰到过一件怪事." 胡屠户忍不住打断他道:"老林,到底是一件事还是一个鬼?"洪老头道:"你见过鬼没有?打什么岔 ?" 老林慢悠悠点上一支烟,轻轻挥舞着火柴说道: 老林道:"但是我那时精神得很." 胡屠户问道:"鬼也会说人话吗?" 洪老头乜了他一眼道:"谁说鬼不会说人话的?尤其是新鬼,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我今年活了73 岁,见过的鬼也算多了." 洪老头笑道:"象."众人大笑了,都满饮三杯.屋里热气腾腾的,气氛相当的好.大家都有几分酒意了.我趁乱伸手又想去攫取一块狗肉,我父亲拍了一下我的手臂,我只好咽下了漫上喉头的口水.我父亲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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