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陆子
面目全非
1999年的倒数第二天,上海浦东国际机场,我告别送行的父母,亲戚,和女友,飞往加拿大。飞往了那片陌生的国土。。。。。。
当刚刚键入以上这些文字后,我面对电脑屏幕无声地坐了很久。流逝而去的这几年生活突然象被一只无形手团在一起,劈面砸向我。几年来的经历如流星般刷刷的在我眼前划过。我轻轻地拨开遮掩在身前光阴的垂柳,再次站到那面已然平静的记忆之湖边上。无法抑制的悲伤随之汹涌而来,叫人揪心的疼痛。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的中国留学生
(一)
初到加拿大时摆在我面前最严峻的问题就是语言。在这么一个环境中不懂英语可以说是处于半残废状态。国内的英语教育注重读写能力,这样就造成了绝大部分的中国学生刚来加拿大时成了“聋哑人,”老外说的我们听不懂,我们说的老外不明白。刚来时那个惨啊!只要一有人跟我说话,就竖起耳朵拼命听,边听边在心里自己翻译,半猜半蒙想知道别人和我说什么。就这样,我还是闹了不少笑话。飞抵温哥华机场时,有老外问我How’s going(你好吗?)我误以为他是在问我去哪里。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Go to K city.(去K市)。
刚来的一年多我是住home stay的(寄宿家庭),那是对比较年轻的夫妻,四十多岁的样子,还带一儿子。男的叫Doug,是个货车司机,每天天没亮就开着个小破卡车去上班。他们家是在北边山上一个新建的小区中,离学校有20多公里,离最近的公车站也得有2,3公里。所以住他们家期间,我每天一大早就得睡眼惺忪地爬上Doug的车,由他把我送去公车站。并非我娇气,不肯步行那2,3公里,加拿大的冬天实在是冷,零下二十几度属于是正常的。和几乎不下雪的上海相比,个人认为这里的冬天可以说是地狱。别说那2,3公里,就是在公站等等车那几分钟,我也常常被冻的涕泪俱下。Doug是个好青年,这句话是我常挂在嘴边的。他听着很受用。Doug确实是个好青年,40岁出头的人了,独力支撑着这个家。而且,那孩子还不是他的,是Dyniss和前夫生的。
Dyniss就是女主人,也四十了。年轻时在温哥华做过接线员,后来因为一次工伤事故导致背脊受伤。平时也好好的,不过每天卧床时间不能少于14个小时。她家里以前应该条件不错,过世了的父母留给她一栋大房子。Dyniss卖了那大房,新买了我们住着的这栋小楼,新换了一辆不错的小车,和Doug两人带着儿子过起了甜蜜的生活。她别的都好,就是太容易伤感,动不动就哭。有次我洗完澡出来又见她一个人坐那儿默默垂泪,还结结巴巴地问她是不是我洗澡洗得时间太长,让她心疼水费了?
“他们的”儿子叫Kevin,17,8岁,打的一手好鼓。我每天放学回家必去楼下他房里坐坐的。音乐是没有国界的,也不需要语言交流。这大概是我和他的相处之道吧。一般都是他伴着音乐打他的鼓,我窝在沙发里看他提供的黄色画报。一段打完后,我就说好,非常好,非常非常好。他就更来劲了,不打个满头大汗,精疲力尽是不肯罢休的。看来,拍马也是不分国界的。不过这小孩也蛮懂事的,年纪不大就知道在外面打工了,听说他那套架子鼓就是自己靠打工争来的。他说的英语我基本听不懂,太他…的快了,还夹着方言。后来我也懒得去认真听了,不管他说什么,我都说对,对对,你说的太对了。于是他把我引为他的外籍知音,对中国的印象好的一塌糊涂。
加拿大人对孩子的放任度是绝对的。只要别干坏事,其他一律不管。Kevin老带个女生回家玩,和大家打声招呼后就往自己房间里一躲。这小子还很认真地告诉我以后多半会和那女生结婚的,因为他们从13岁就开始恋爱了。把我给乐的,心想老外的孩子真是不简单。
出国前,我有个相恋多年的女朋友,平。机场送我那会儿哭的跟个泪人是的。机场打扫卫生的阿姨站我们旁边都不愿意离开,每过5分钟就过来用拖把拖一回水。到加拿大后给她报平安的电话里她还是悲悲切切的,弄的我心里也很难受。不过也是,两人在一起时倒没怎么觉得特别恩爱,现在一分开,生离死别的感觉马上就来了。都说距离产生美,这话没错。
在Doug他们家住下后,我铺开纸给平写了封信。女生就是喜欢这套华而不实的东西,好象隔上十多天,穿过太平洋再到她手里的信具有什么特殊意思似的。其实话还是那些话,思念也还是那样思念。没有什么浪漫是不要钱的,这信纸,信封,和邮票加一起合RMB要10多快。仅仅是一封信呐,出国前我还豪情万壮准备让自己好好过过穷人的日子呢。但是我没的选择,因为平就好这口。
平:
落笔问安!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住进Home stay了。前天刚给你打完电话Host Family就来接我了。是一对40多岁的夫妻,有个在念中学的儿子。他们人很好,接我回家的路上一直在给我介绍这,介绍那的。虽然不很听的明白,但热情是可以感觉得到的。他们有一栋自己的小楼,两层。我和那对夫妻住在楼上,他们儿子住楼下。一切看上去都蛮不错的,别为我担心。
前天挂了电话后我忍不住又想掉眼泪了。虽然分开才3天,但这样的分开不象从前,而是隔着太平洋的分开。当电话里听你说那天在机场送走我后你一个人哭了很久,心里真的很难过。其实那天我也哭的,进了关后才哭的。在等上飞机的时候,我真想不来加拿大了。
学校还在放圣诞节的假,要到一月九日才开学。听说要参加一个什么考试,是对我们英语水平的考核。还听说一共分五级,不同的英语水平进不同级别的班。我已经在开始温习了,希望能考的级数高点,也好早点念完。不过,这几天脑子里晃来晃去的全是那天你在机场掉眼泪的样子,书也不怎么看的进去。哦,对了,我把前年我们去海南时的照片放在书桌上了。以前不觉得,现在看看发现你笑的很好看哦(别得意)。
我们几个在温哥华转机的时候还闹了笑话。因为老黄的英语最好(就是那个最高,皮肤黑黑的),所以由他去问在哪里转机。他找了好几个老外问,结果人家说的英文他听不懂,他说的英文人家也听不懂。后来还是找纸写了才问明白的。等我们找到时,已经误掉原来的那班飞机了。老黄解释他的发音是美式发音,所以人家听不懂。呵呵,你说他欲盖弥彰吗?
加拿大的天气很恶劣,我们到K市的时候满天飞舞着大雪。从没看到过这么厚的积雪,我把箱子搬下车的时候还摔了一跤。不过下雪的时候不是很冷,听说融雪时才是最冷的。还好,这儿屋子里都有暖气,不出去的话一点也不觉得冷,穿个衬衫也行的。我有空去拍几张照给你,让你也看看在上海见不到的冰天雪地是什么样子。
好啦,不多说了,他们叫我吃饭了。等过几天考完试后我再给你打电话。你要好好的啊!别再哭了。我一定快快地把书念完,早点和你在一起。
开开心心每一天!
爱你的,贤
00年一月三日
写完信后我跑到屋外去抽烟。大雪依旧纷纷扬扬,衬着我些许纷乱的心情。灰蓝色的烟在空气中袅袅散开,偶尔有几片迷路的雪花飘落到我脸上,冰冷的叫人颤抖。山下,是彻夜的灯火辉煌,但望着觉得离我很远。我的头顶上方亮着一盏淡淡的廊灯,浅黄的光均匀地铺撒在我身上,才叫人感到些许暖意。
因为中介衔接上的问题,我刚到K市时并没有马上进入K大,而是被发配到了一间“私人会所,”K市 International College。大家千万不要被它的名字吓倒,现在这年头叫International的多了去了。国内2,3个人办一小破公司,做些空手套白狼的生意,也敢用国际两个字。在加拿大也一样,到处都能看到International,很有些虚张声势的味道。KIC全部的家当是栋两层的教学楼,听说还是租的。里面算上老师的办公室也就十几间房,吃饭还都得去地下室。这是间专门学语言的学校,充满着日本和南韩的短期进修学生。
前三个月整间学校只有我一个中国学生。于是,每天我都得挺直了腰板,进行艰苦卓越的“抗日战争”和“抗美援朝。”刚开始的时候要区分小日和小韩对我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时间一长就简单了。小日一般比较拘谨,总是表现出安份守己的样子。谢谢,对不起,麻烦你了,不好意思等词是常挂在嘴上的,时不时女生还给你鞠一躬什么的。小韩比较嚣张。不论男女一律肥大的裤子,黄黄的头发。有事没事总爱把两手插在裤兜里,竖起个衬衫领子装酷。他们说英语一般都保持着民族特色。小日说话是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宾馆不说“厚太而,” 说成“好代路。”小韩说英语爱拖个尾音,而且还是提音,听着老觉得他们在问问题。要是两个小韩互相说英语就逗了,一个是问句,另一个的回答还是问句,问来问去也不见个底。
还有就是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是坐一块儿吃饭,小日一般自己吃自己的,要好的才让你尝一口。尝了一口之后就是没完没了的对彼此厨艺的恭维。小韩则不同,一般是三,五成群。把各自带的饭往中间一搁,然后大聚餐似的不分你我,颇有些共产主义的味道。
那帮的小日,小韩对中国一点也不了解,只知道北京烤鸭和炸酱面。还常常问我些很幼稚的问题。关系到国家面子的,我一般总是认真考虑后才回答,尽量做到实事求是。但有时个人感情总是无法避免的被加入到谈话中。就象小时候和小朋友游戏时发生争执那样,都要家里的哥哥姐姐搬出来说一通,如果有个身高马大的哥哥将会是件非常幸福和值得炫耀的事。有次一个小日问我对计划生育的看法,是不是觉得侵犯了人权?我说要是我们不计划生育,你们日本人都得做渔民,整天飘在海上。看得出来他有点生气。我管你?说实话,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站我身后的是我的祖国,我的口气强硬程度和它是密不可分的。对于小日,小韩们的普通问题我答了也就答了,但对于有些敏感问题我一向是寸步不让的。可惜大家英语都很烂,只能讨论个皮毛。在最初的日子里,激励我念好英语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为了以后的大学课程,另一个就是想把英语学学好去和那些胆敢侮辱中国的小日,小韩们辩论。但是,大半年过后当我能真正开口“说话”的时候,去UCC正式念大学的时间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