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祭(2) |
送交者: 梦子 2004年06月27日16:20:30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
2 不过,对一个三岁的人来说,死亡并不具备威胁.一般人是在七岁后才开始在遗弃尸体的仪式中,体验到死亡的恐怖,然后在这以后一段日子,做为死亡化身的"鬼"的祟影,便在童年的记忆中,魂梦萦绕.直到青春期来临,死亡恐惧才被灼热的性欲所代替.好多年后,我在一辆长途巴士上,突然看到邻座一位稚童指着窗外田野里的一头水牛对他母亲说道:"看,牛死了!"牛其实正在吃草.小孩只是发现了牛的存在而已,他用死亡一词来表达存在,这个发现让我微微而笑.以此看来,思想才是死亡的真正载体.这使人生的前景,让人无限失望.因为成熟与死亡变成了孪生兄弟. 我对礼堂留下的第一次印象,是在一次批斗大会上.批斗会起因于两个在西寨受管教的右派分子.他们因为回城里探亲时,居然胆敢结伴到水边垂钓.这倒罢了,可他俩的垂钓技艺实在高超,一个晚上下来就钓了20多斤鱼.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第二天把吃不了的鱼卖掉,换点零花钱.次日雾气蒙蒙的时候,俩人缩在街角,一边吸着劣质的纸烟,一边瑟瑟发抖.他们身体的颤动可能主要是源于恐惧感.后来西寨农场的一位通讯员刚好路过这里,看到了两位业余渔翁.第二天,俩人便毫不含糊地被扭送回西寨,接受批斗. 批斗会是在礼堂里举行的。两个右派,一位姓鄢,一位姓陈,都是靠40岁的年纪.鄢氏毕业于北京外语学院,学的是俄语.陈氏是厦门鼓浪屿人,毕业于厦大.那次批斗会让我最难忘的,是它滑稽的开局.两个右派胸前各挂了一面牌子,上面写着"我反动,我该死"的字样.那几个字据解说人士介绍,是由两人自己书写的.鄢的字散漫无体,就跟他拓落不羁的形象一样;而陈的字则颇有筋骨,有点象柳公权的字。这些字体是在多年后他俩同时成了我的中学老师后形成的记忆. 在俩人上场前,礼堂里已经人山人海了.礼堂里欢乐的气氛随处可见.待农场方面有关领导在主席台上就坐之后,喧嚣声立时平息下来.这时鄢陈两人抬着一张巨大的渔网上场了,渔网里装满了石头.我记得他俩乍一上场时,整个礼堂的人便哄堂大笑了.这个滑稽的场面一下子调动了群众的兴趣.批斗会持续了三个多小时,记忆中好象他俩后来都跪了下来.与其说他们是屈从于权威,毋宁说是迫于肩上的重负.我想没有人能长时间承受得起那些石头的重量的. 若干年后,在我上学的中学,鄢与陈分别成了我的英文老师和历史老师.鄢老师在上课时,总是烟不离手.他的英语的发音,带着浓重的俄语的味道.他老是要我们背书.有一次,他用书本重重地敲击我的脑门说:"念,念,你要死命的念,不然什么出息也没有 . " 这之后不久,他似乎离不开酒了.他的茶杯里装着劣质的土产米烧,开始醉醺醺地给我们上课,一年之后,他便走上了不归之路. 陈老师在他年届50的时候,还是个非常精神的美男子.他的太太承包了一个校办玻璃工厂,因为工厂设在校门口,她还帮忙收发些信件什么的,见人就笑.虽然也快50的人了,笑起来还真像刚30出头的人.两年后他们举家回了厦门,自此音讯全无.陈老师上历史课从来不看讲义.他的课是我们公认的能够聚精会神听下去的唯一科目.他讲授的内容很多都在书本之外,只是在临下课时才给我们布置几道思考题.而且他在下一节课时,又从来不提问,这样我们在上他的课时,心境便极为活跃.比如他在给我们讲解近代史时,先在黑板上画了一张中国全图,然后在外蒙与现今我们通用的版图中,划了一道线,大声说道:"历史是群体的运动过程,不是个别人为的事件。我从来就不承认这道线是合理的.57年我说过这话,现在我还是要把这话告诉你们.我希望在你们中间,有人在将来能把这道线抹去!" 他的富于鼓动性的言辞听得人血脉贲张。如今看来,这些话已经不纯粹是记忆了. 我以为,每一位真正的老师,其实都应该是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
|
|
|
|
实用资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