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白:马食菜煎饼 |
送交者: 苏小白 2016年02月29日17:46:26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
马食菜煎饼
第一次吃马食菜煎饼,是在姥娘家。 姥娘,是颍河人家对外婆的一种称呼。一天,吃罢清早饭,母亲说:孩子,到你姥娘家喊你舅打把手碾场吧。那年月,父亲在城里上班,每遇见农忙天,母亲便叫我骑上自行车子到马岗喊我舅来。眼看,月二四十就要割麦,家里场该碾了,母亲就一大早打发我去叫我舅舅来。
姥娘家离寨子十几里地。 翻过一条小河沟,穿过一片乱葬坟,沿着大水渠直往北走,路过一个村子再过一个村子,便到马岗村。姥娘家,便在马岗村尽东头的一片榆树林里。“豌豆偷树”的一声一声叫里,我推开了姥娘家的门。小小院落,三间正房。姥娘正和一个不相熟的女孩儿坐在当院里浆布呢。浆布是旧俗,就是拿破布缕蘸了玉米面糊往门板上一层层沾牢,晒干了,揭下来,用于纳鞋底。那个女孩,胖乎乎的,大眼睛,望到我一眼,先笑了。她一笑,嘴边旋起两个浅酒窝。“三奶,您家来客了。”女孩说。说罢,她站起来,让椅子给我坐。我并没坐,也没理她,兀自推车子到一株楝树下,扎好车子,一群“扁嘴儿”围过来,朝我又叫又啄。姥娘替我赶“扁嘴儿”。女孩收拾收拾小布筐,一转身,端到堂屋去。她穿着花格子布衫,两只小辫子,在脖颈后,一跳一跳的。姥娘递一把柳木椅子给我,我坐了。姥娘开始一句一句问我妈,然后,颠起小脚到灶火屋捅开煤火,要给我打鸡蛋茶喝。女孩从堂屋里出来。姥娘说:“花蔷,替我叫门板收了。”花蔷高高兴兴答应着,过去搬门板,门板很重,她搬不动,我忙过去帮她,她冲我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那时,我大略十三四岁;看她呢,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吧。
因为舅舅到公社参加夏季民兵训练,几天后才能回来。 吃罢晌午饭,我要走。姥娘不依,非让我住下,说,等你舅回来了,一块儿走。我便住下。那些天,花蔷天天来帮姥娘浆布。花蔷手脚麻利,眼里有活,姥娘常夸她,这闺女又有知识,又有文化,还手脚勤快。花蔷听到我姥娘夸她,脸一红,摸一下鼻子,笑着垂下头去。原来,花蔷是马岗村惟一一名高中生,县高的,麦口放假才回的家。相与熟了,我们也说一句两句话。她喜欢民歌,会唱豫剧,有时正浆着布呢,嘴里就唱起来“花木兰,羞答答”。姥娘和我,都不能夸她,若夸她反而脖子一红,不唱了。一天,浆完布,坐在楝树下,我们东一句西一句闲说话。不知怎么,竟扯到我爱吃煎饼上来了。她就鼓动我去采马食菜去。
她回家推自行车出来,车把挂只小荆篮。 我也推车出来。她在前,我跟后,一起骑车往岗上去。太阳偏西。大朵大朵云彩,镶上金边;“豌豆偷树”一声一声,远林里叫着;沟沟壑壑,一大片一大片,连生着紫花的、红花的马食菜。因贪图那些花好看,我忙忙俯下身去,就采了些在篮里。花蔷看了一眼,笑道:“猪才吃那些。”我一听,很是窘迫。花蔷说,这些开花的,叫洋马食菜,不能吃;只有不开花,肥嫩嫩的,才能吃呢。然而,一大片岗地,不开花马食菜,却是很少。花蔷一笑,说:“坐这儿,看车子!”说罢,转身跑到坡下红薯地采摘去了。我坐在两辆车子中间,噙着一枝草,看她一弯腰一弯腰,在田里采摘。偶尔,有一二个行人,骑车走过。夕阳,已浸落河里,泛上来的霞光,映得天红。花蔷挎着半篮马食菜过来,掏出一多半塞进我篮中,抿嘴一笑,骑上车,前头走。
回到家,谁知姥娘撵蜜蜂脚葳了,笑着叫我添锅烧汤喝。 然而那晚,我竟是第一次吃马食菜煎饼。——花蔷送来的——厚厚的,软软的,两大沿儿。马食菜煎饼的滋味,早已忘掉;现在,我只依稀记着那晚煤油灯下花蔷始终倚着门槛用手背掩了嘴看着我笑。那年秋天,舅舅再次来我家,说到花蔷时,舅舅叹道:“她的命咋那么坏——麦口天打麦,一只胳膊被打麦机榨断了。”以后,好久时间不听到她的消息。年前,回老家无意中提到她,妈说,那闺女几年前死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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