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九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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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恐怖分子绑架人质,也就是绑架几个小时最长几个月。而女人通常一绑架就是绑架人的一生。男人往往在少年不经事一无所有的时候容易漏网,而在有一些经济基础且有一些智慧的时候容易中招。
我大学四年级开始谈对象,就是石寸玉。严格的说象打一鸟枪换一地方的游击战,游击战是不需要对大中城市负责的,甚至不需要坚守;大四开始冲刺的恋爱也是不需要对爱情负责的,也不需要坚守。
留下的只是一个脆弱而美丽的梦,虚无而美丽的承诺。我离开时告诉她我一定会在30岁结婚,如果再次有缘而能相逢的话,我会娶她。
可惜在29岁这年,我娶了一个并不想娶的女人,只因为她绑架了我。
毕业后我去了珠海。混了三年,又尝了三份爱情的快餐,终于在堂叔的劝说下回到了梅雨市。他正好升迁为海曙区房管所的所长,职位不高却握要权。梅雨市处沿海热闹之地,各种内外资源源而进,房地产自然革命形势越来越好。在海曙区这块地盘上,堂叔点一下头就是一块金砖。
我便开了一家建筑装潢公司,一开始就以安装水电为主。生意当然不错,有多少人求我堂叔就会有多少人来找我。后来跟市房管局的头头也打成一片,女人靠脸男人靠嘴,我人气的原因也就是说话得体并且幽默风趣并且必要时能恰到好处的来一荤段子。
张爱梅也许是被我的风趣迷上了,也可能是被我的黄色笑话迷住了,总之是她找上的我。她小我七岁,这年正是22,满口不到26不结婚并且结婚之前非得享受尽男人不可。这简直是七十年代宝贝们的经典,诚实的说有些让男人着迷。
当然,男人着了迷也只是会晕乎乎的做了情人,如果做老婆,还是会相当清醒的“NO”。但有些事情的发展是无法让人控制的。
我和她做了三个月的情人。然后她突然一天约我去秋秋咖啡厅说有急事找我商量。我正准备下午去进货买灯具材料,虽然不很情愿,但还是去赴了约。
咖啡厅的时间显得很慢,因为这个时候来喝咖啡的多数是闲人。她不慌不忙拿出一份东西,轻轻的说,“要恭喜你了。”
“恭喜我什么?”
“你要做爸爸了。”
“什么?!咳咳咳”这天的咖啡很呛人,卡着我的脖子差一点呛死了我。而且听了这么大个扫兴的霉头新闻,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在秋秋咖啡厅喝咖啡。
她拿出的是医院的诊断书,她向我摊牌告诉我她怀孕了,按时间算有一个月多,孩子是我的。
我冷笑,“你凭什么说孩子一定是我的?不管在宾馆还是在你家,那一次我不是保证了绝对安全?我还特意用的都是进口的保险套,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些套没有破掉一个!”
“不错,你的记忆相当准确。但是,那些饱满的套套,你都扔到下水道冲走呢?你还不是打个结随手扔在床上,然后草草的走了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想怀上你的孩子,就一定能怀上!不在于你,而在于我。”
我觉得一股凉气从脚低冒到头顶。原来人工授精比想象中更为简单,只需要一个饱满的套套,和一个身体健康但大脑绝对疯狂的女人。
我想应该知道她的目的和条件,“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的要求很高。你能做到?”
我咬牙,这回算是载在这丫头手上了,也许这么有声有色的小公司,会倒在她手上。“你说,我能办到的,尽力而为。”
“很好,我要嫁给你。”
“什么?”
“这个条件这么容易,你赚了。我重复一下---我要带着你的孩子,嫁给你。”
“这个决不可能!你不是要做宝贝的吗?”
“没办法,跟你上了床后我改变主意了。女人的想法本来也变得快,你接触的女人也不少了,不会到现在才知道女人变得快吧。”
“我也许想结婚,但决不会受人这么逼迫,你做错了。我重复一遍,我不会娶你的。”
气氛开始很沉闷。以前有个女孩对我说过,做人流手术很痛恨痛,象从地狱中走过一样,所以我一直很小心,不想让这种第二次发生。但这次是一个例外。我终于下定决心,掏出准备买灯具的五千元钱放到桌上,“你先拿这钱去把孩子做了,后面要弥补多少你再跟我说!”
“你这什么意思?”她脸色铁青。
“原来我们应该还有几个月的缘分,现在缘分已经尽了。我下午有事先走,以后谈钱来找我,其他没什么事就不用找我了。”我起身出门,这个倒霉的咖啡厅。
“想这么了了,没门!我跟你没完,跟你爸也没完!”她在后面咆哮,连我爸也骂。
她果然找上了我爸。
我正忙着带着几个人将这个装修工程结束。刚弄完准备歇口气,就接到老爸的紧急电话让我回乡下。
我回到梅雨县老家。老爸第一句话就是,“你和小张妹子到底怎么样呢?”
“和她分了。”
“你和她上了床?”
“对。”
“发生了关系?”
这简直是多余的问话,两个成年男女难道在床上玩过家家?但我还是诚实的回答,“对。”
“然后她怀了娃?”
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件事情,但就这个问题回答是与不是,我还是咬咬牙闷了半天,挤出一个字,“对。”
老爸笑了,“这就对了。儿子,咱老付家的男人,可以后悔但不能反悔。你就把这个责任付了吧。你也快三十不小了,我也想抱孙子了。你老爸也不是封建,男娃女娃都是咱家的宝。”
两个人从下午争到凌晨两点,一直围绕了是否和张爱梅结婚这个主题。终于我暂时屈服了。张爱梅在我老爸面前灌了很多迷汤,唯一的一句话让我动了心。她说她相信我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
我曾经做过许多很不负责任的事情,但是她的这句话确实让我有了种想认真负责的冲动。
很久以前有一个屠夫,杀过千万头猪。他喜欢听猪在最后发出的嗥叫,每一头猪发出的嗥叫都是不一样的,这令他热血沸腾。直到有一天,佛对他说,你其实是未来的一尊佛,只要你放下屠刀。
善也是一个恶魔,他比恶更能诱惑人心。只要你内心的深深处存有一丝的善,你必定将被诱惑。
我一直将自己视为浪子,每一个女人不同的呻吟声也令我热血沸腾。但直到一个女人说,你其实是一个负责任的好丈夫,于是我也被诱惑了。
我只是有被诱惑的这个想法,但老爸已经当作我默认。他让我什么都别管,一切他来操办。我只要出席结婚典礼就行。
我算是够郁闷的。所有亲戚开始张罗,我也不能拒绝。
张爱梅没事来烦我,想让我跟她早点在婚礼之前去婚姻登记处。我不能拒绝别人忙乎但可以拒绝自己,始终找各种理由不去。
居然烦了我五六次后她突然安静了。后来才知道她烦我不成又去烦我老爸,老爸告诉她,今年风水先生说婚礼之后两个月再登记,大吉。
终于到了这一天的早上。堂弟付霄做我的伴郎,我和他一起带着八辆小轿车去迎亲。婚车是从堂叔的海曙区房管所借来的奔驰。
张爱梅穿着白色婚纱,她们全家还有许多亲戚都上了轿车。轿车队伍徐徐而动,她回头望着家门越来越远,突然大哭起来。
她一直哭。前排的堂弟终于忍不住,“友哥,你劝劝嫂吧。看她哭得。”
我脸上一直是微笑的表情,象希腊雕像般固定的微笑。我终于换了个表情,垂头丧气的在她耳边轻轻的说,“亲爱的,你赢了,就别哭了。今天应该哭的是我啊,对不?”
她突然性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坏你坏两只粉拳不停地打我的胸。
原来这泪水是包含努力奋斗后的喜悦的,就像奥林匹克选手终于登上领奖台一样。
婚礼上我是唯一的人质,孤独。
她,和她所有的亲戚,还有我所有的亲戚,都是绑架我的恐怖分子。
年龄最小的恐怖分子,是她肚里的那个娃。
正式登记时,那个小恐怖分子已经四个月了。我是被老爸老妈和老婆的喋喋不休弄烦了,才终于和她一起去的。孩子出生医院要看出生证,而办出生证一定要有结婚证。
婚姻登记处的小年轻看了我老婆的肚子悄悄对他旁边的女孩说:现在都流行先上车再补票,但他不会。
天知道他会不会。很多事情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如果不是石寸玉遇害,我都不知道她来梅雨市第二次了。当市刑警队的周副队长来找我了解情况的时候,我震惊。我一直都在心里祈祷她不要来找我,因为找我没有用,我已经不可能兑现当年那个青涩的承诺。就当青春的一个玩笑罢。
我记住了卫槟这个人,虽然梅雨市他一手可以遮天,但我要找他麻烦。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每天我的手机在九点九分准确报时。
这一天,正是小恐怖分子一周岁的生日。我向周副队长说了那个晚上的事,我一直在市内自己家没有出去。前半夜我和来庆祝的几个亲戚从晚饭后在外屋客厅打麻将,后半夜夫妻对换,张爱梅上场打麻将,一直到天亮,我则在里屋卧室逗孩子,累了就睡了。
孩子是女娃,这一点让不封建的老爸半年后才缓过神来,真正开始做一个不封建的爷爷。
女娃一出生就很象我,如一个模子。所以原本有去亲子鉴定一下的想法也省了。
石寸玉被火化时,我从殡仪馆的工人哪花了点钱,用一个小瓶子装了点骨灰。然后在乡下的山上选了一处,建了一个坟墓。
工程都是我自己带着施工队的人干的,还设计了一个石盒。
我从梅雨市新华书店买了她最爱看的米兰昆德拉的《生活在别处》,用真空包装好,放在那个石盒里面。
我吩咐会计带一笔钱给她父母,她父母一听是我派的人,立刻轰了出来。第二次派了一人伪装成她在珠海原来公司,说是她存在公司里的定期,因为到期所以要还给她,她父母这才收下,但又是一阵恸哭。
我本来无缘卫槟那个社会圈的,但他知道了我和她的关系后,开始有意无意在业务上找我。或许也是为了某种补偿。
他得罪不起,同时我又很想多赚些钱。所以我和他的关系一下子也变得很热乎。
不过,这并不妨碍我暗地悄悄的物色了一名杀手。君子报仇不怕等十年,我打算在石寸玉十周年祭日的时候下手。因为赚够了钱,能让老婆孩子后半世无忧,我也就无所牵挂想干嘛干嘛。
不过在第八年的时候,卫槟被暗杀在柳园娱乐城。
有人说他不应该离开自己的月蓝山庄,他多少年来如一日在山庄的别墅里念经,那里的累计的佛气已经可以扫净一切妖魔邪气。平时他每天晚上在九点到十点之间读诵《金刚经》一个小时后,再开车到娱乐城等欢乐场所花天酒地,这时他身上带的佛气依然可以逼退种种邪气。他这天八点多就到了柳园,他让老板安排一间单房给他念经,这样他的佛气太弱终于被大邪气击中。
击中他的是一颗子弹,远程步枪射出的。穿脑而过,血溅经书。
他的两个保镖正提前在卡拉OK包厢里欢乐,直到十点半还没有发现老板来,感觉不对。于是赶到那间单房,人已经凉了。
这个案件,惊动了梅雨市几乎所有上层人物。
2005-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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