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鵝之戀(一) |
送交者: 沈漓 2006年02月11日09:51:39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
企鵝之戀(一)
一 自打我從蛋殼裡破門而出投身到這個世界上,所見的色彩最多的就是黑與白了。在南極大地一望無垠的冰雪世界裡,我們企鵝作為南極洲的居民已經生活了數千萬年。 我睜開矇矓的小眼睛,最先看見的是父親肚子上雪白的羽毛。呼嘯的寒風在我耳朵裡飛進飛出,我全身感到一陣陣愜意的寒冷,打著快樂的哆嗦。從那一刻起,我便命中注定一輩子要和白茫茫的冰雪打交道了。 啊──啊,我唱起歌來。爸爸說,你發音不標準啦,要像這樣。他抹了抹自己的脖子,拖長音調,啊──了一聲。他嗓音嘹亮高亢,很有生氣。他是天生幽默的歌唱家。過了不久,有個企鵝女士一拐一晃地走過來。她很胖,張開大嘴讓我把嫩嫩的小嘴探進她堅硬的嘴裡。她幽暗的大嘴深處有一股又稀又軟的東西湧溢出來,很好吃,我飢餓的身子就靠它慢慢滋養壯大起來。爸爸說,她就是你媽。不認識?我也不認識了。你看,她發得像海豹我乾得像帶魚。 媽媽只餵我,不餵爸爸。可憐的爸爸在零下50℃的冰天雪地裡凍餓一一五天,把我孵出來還要照料我,身子骨瘦了將近一半,最後活活成了幽默的標本。 這都是很遙遠很遙遠的往事,我根本不記得了。這些都是阿烏教授告訴我的。 阿烏是我們企鵝學院教授裡的後起之秀。他為什麼要跟我講這些,我很奇怪。在成千上萬受教育的年輕企鵝群裡,他能不動聲色地感覺出我所在的方位。他有時講課講著講著眼光就朝我閃射過來,點著我的名要我回答問題。 阿清,你說,人類為什麼叫我們企鵝? 我說我們天生愛翹首遠望,好像總在企盼什麼似的,所以得了這麼個名。 阿烏教授說,對。又說,其實我們哪像鵝呀,鵝的脖子長得像海鰻呢。不應該叫我們企鵝,應叫「企人」才對。沒見我們脖子上也戴了黑項鍊嗎? 哄堂大笑。 一隻信天翁盤旋在上空,觀察我們傻笑的模樣。我們前俯後仰,白色的肚子和漆黑的脊背忽上忽下。 事情傳到阿白教授的耳朵裡,自然又引發了一場學術論戰。 阿白教授在學術界有崇高威望。他說阿烏詮釋企鵝辭條不準確,是大是大非問題。他在學報上發表論文說,《說文解字》有云,企,舉踵也。就是踮起腳跟之意。所以光說翹首不全面,應該是翹首踮足才對。阿烏教授不服,在學報上著文反擊。我們趾有中、外、內三個,與人類腳掌的構造不同,說腳後跟已屬牽強,何來舉踵之理?如果人類說的句句當真,那麼人類說我們穿著燕尾服,難道我們又要改稱「企燕」不成?我們的存在非要依賴人類來說三道四不可嗎? 雙方都不肯善罷甘休,官司打到院長那裡去了。院長慈善老邁,原則性很強。他對兩位教授的爭論早已習慣,誰是誰非全看他早餐吃的是小魚還是磷蝦。每次兩位教授告到家裡來,如果吃的是小魚就批評阿烏教授心浮氣盛,吃的是磷蝦就批評阿白教授思想老化。從來沒有錯過。可是這一天偏偏他記不清楚肚子裡的陪審團是些什麼貨色了。老院長急得咳嗽半天,捶著肚子,可是肚子裡又沒反應,他就開始批評阿烏,提醒阿烏要多向老前輩學習。院長老伴一聽,心想糟了,怎麼能不堅持原則呢?今兒早上我給你吃的是磷蝦呀!老伴小心提醒他說,你今兒早上吃的是磷蝦呢。老院長不信,偏著頭,兩眼嚴肅地從老花鏡片上方一隻監視著左邊的兩位教授一隻凝視著右邊的老伴問:我吃的是磷蝦嗎?老伴堅持說是的。院長面子擱不下了,胸脯一鼓一癟的,咳得更加激動。他暗想怎能不講原則了呢?不能就這樣毀了一世清名啊。他湊近老伴耳邊悄聲說,我早上偷吃了小魚,沒對你說。 二 阿白、阿烏都是很有敬業精神的學者,尤其是阿烏教授,只引導我們探討,在爭執不下的情況下從不妄作結論。雙方唇槍舌劍爭辯不休的時候,阿烏總是立於風中瑟瑟抖動著雙翼,送給大家一個理解和鼓勵的微笑。他說,學術問題沒有不能討論的。他說,學術沒有能不能的問題,只有通不通的問題。他說,學無法。 我很喜歡他。 有一次,大家沐浴在陽光下,討論我們企鵝的起源。 阿東說,我們的前肢稱作翼,是由翅膀變成的,顯然我們的祖宗是飛禽。 阿西說,那翅膀怎麼越長越小啊?我們骨骼也不像飛鳥那樣是充氣性的,別說飛,就是跳也快跳不動了。 阿南說,什麼翼啊?我們前肢明明呈鰭狀,我們是魚類的後代! 阿北反對說,嘿,既然是魚,那麼你兩隻後腳豈不長錯了地方?我們的祖先一定是某種爬行動物。我們爬起來時速三十公里,冰上岩上都照爬不誤,這充分證明了我們雄厚的爬行實力!這時候阿風悅耳動聽的聲音響了起來。她堅決反對飛禽說和爬行說,支持魚類說。她說我們的游泳功夫實在了得,論速度一小時可游四十公里,論深度能潛入海底二○○米,吃的全是海裡的東西。試問,我們繼承的不是魚類基因難道是別的什麼基因嗎? 阿風是個漂亮純情的企鵝,我認為在所有未婚企鵝中她是最美的一個。我常愛注視她在大海裡游泳。她那流線型的身段在水裡十分優雅,就像一條美人魚。我想她對魚類情有獨鍾是可以理解的。 阿南見阿風支持魚類說,興奮得嘴裡喀喀作響。就在那一瞬間我和他的眼光撞到了一塊,遠處隱約傳來一陣冰山裂開的恐怖聲浪。 該輪到我發言了,他們卻發現我不見了。 我本想說,阿風,別費勁了,我們不是魚,是飛鳥的後代。魚不生蛋,但是我們都從硬殼蛋裡鑽出來。你命中注定也是要生蛋的啊。 但我終於沒說,怕傷著她。我悄悄去了海邊。 逃學是一生中反抗的萌芽,是對剝奪你生命行徑的一種正當防衛。當我覺得課程陳舊無用,或是教授水平太差或是我已弄懂了的時候,我就逃學。當肉體逃學不成時我就精神逃亡。總之我珍惜自己的生命。生命只能使用一次,我不想和它過不去。 我獨自向海邊走去,雪地上留下一串又小又湹难└C窩。海風勁吹,一會兒雪窩就沒了。 我站在了海岸的懸崖邊上。風小多了,太陽在頭頂上明晃晃地照著,腳下是一大片堅硬沉厚的冰山,一直向一望無垠的海心伸展開去。那海心深處蔚藍色的海水被陽光照耀著,閃出萬點金光,就像拂曉時藍天上的群星一樣。群星又向天邊伸展,直到在水天相接處隱入灰濛濛一片氤氳的霧氣之中。我從小就見了這種冰原雪海以及藍天混沌在一起的茫茫蒼蒼的景象,不知怎麼,這一刻我特別感動,眼睛也模糊了起來。(沈灕 圖/陳璐茜) 2006-02-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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