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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阿飞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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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胭新作
送交者: 寒胭 2006年02月22日12:18:05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寒胭姐姐离开茶馆很久了,大家还不忘记她。我现做点好事,把她散落的东东收集一
下。好象还没写完吧?

砂之船

寒胭
一、

许多年前的一个圣诞前夕,久居美国的姨妈回来探亲,给了家里每个小孩两百块钱
当见面礼。她还从来没有拥有过那么多的钱。这二十张崭新的纸币,硬硬地撑在滑
雪衫的口袋里,走路的时候体验著那些钱在腿上一蹭一蹭的感觉,她的脚步变得格
外轻盈了。

这些钱拿来做什么最好呢?她摁住口袋,歪著头想了又想。“嗯,不如去买耐克球
鞋好了。”那种时髦帅气的球鞋,在年轻的孩子里风行已有好一阵了。“就买两双
一式一样的,以后和他手拉着手走在校园里,一定是帅呆了。”想象著和他都套上
牛仔裤,穿上耐克的鞋样子,他们一定更象一对登对的金童玉女了。

平安夜的那天,刚巧不用上课。早晨醒来的时候,她的心情就好及了。穿着半旧的
狼牌球鞋,她一路弹跳着走去鞋店,细长的眼睛里荡漾著盈盈的笑意,长发在肩上
轻轻地飞扬,阳光得好像小鹿纯子一样。

然而她没有想到,耐克鞋已经涨得那么贵了。前一向打听时,才不过几十块一双,
现如今,却要一佰零八块了。买两双的话,还缺十六块哪。望着鞋架上那些漂亮的
球鞋,她站在柜台边上犹豫不决,因为滑雪衫的口袋里,只有这二十张新纸币。

鞋店里那些顾客,粗鲁地在那里挤来挤去,几下就把迟迟疑疑的她撞到门外去了。
从鞋店里出来,她有些兴意阑删,脚下的步子也失去了弹性。走在阳光明媚的大街
上,她低著头看看自己脚下一探一探走着的狼牌,那鞋的样子,是蠢了一点了。她
停下脚步,扬起头来,看了看蓝天,到底还是折回头去,下决心买了一双耐克。

平安夜的中午,他到她的宿舍里来了。“你坐在那里不要动,把眼睛闭上,”她兴
奋地把他摁在床上坐好,“我要变一个戏法出来给你看。”她看着他闭着眼睛的样
子,还是有点不太放心。在宿舍里转了一圈,她找来一条毛巾把他的眼睛蒙上,然
后才从被子里取出藏著的新鞋子,跪下去把他的狼牌换了下来。随后她站起来,往
后退了两步,再打量一下他穿新鞋子的样子:嗯,眼前的这个男孩子,真是帅极了。


她满心里都是喜欢,微笑着温柔地依偎上去,把他眼上的毛巾摘了下来。他知道她
在搞什么鬼,却不知道脚上已经换上了耐克球鞋了。那是校园里每个孩子都向往的,
却是没有几个人能够拥有的时髦呀。他站起身,在宿舍里走了两步,用力踩几下,
非常合脚。于是他抬起头,用寻问的眼光看住她。“没有什么啦,”她倒是因为这
样献宝似的,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就是给你的圣诞礼物呀。”“那么你自己呢?”
他是知道她一直想要一双耐克鞋的,他也知道她的姨妈给过钱。“哎呀,已经涨价
了呀,”她一生气,就会把嘴翘起来,“买两双钱不够了嘛。”

他看着她翘著嘴唇的样子,心里一阵感动。宿舍里面其他的同学都吃饭去了,他把
她裹到自己的大衣里,捧住她的脸,轻轻吻她还翘在那里的唇。她扶著他的双臂,
努力踮著脚尖迎合他的吻。“你真是太可爱了,”他一边吻著她,一边喃喃地说,
“等一下,我也出去给你买一个圣诞礼物好吗?”“真的吗?”她从他的大衣里钻
出来,雾朦朦的眼睛因为欣喜一下子变得清亮起来。

在一家羊毛衫店里,她看中了一件白色的泡泡袖的毛衣。毛衣的胸前绣著小小的紫
色的花瓣,领子上有一个白色的蝴蝶结,下面坠著几粒白色的小珍珠。她拿著毛衣
站在镜子前比了比,白色的毛衣和紫色的花把她的皮肤衬得更加白晰了。在其他顾
客众目睽睽的注视里,她有点害羞地回过头去看看他,他很满意地点点头。她翻了
翻价目牌,那件毛衣要七十三块呢。“太贵了吧?”她有些犹豫。“不贵,”他轻
轻地抚弄了一下她的发梢,“泡泡袖和蝴蝶结很配你的样子的。”

付帐的时候,他把她稍微往边上拉了拉,“唔,我现在身边没有钱,你先把钱借给
我好吗?”“嗯,好的。”她不假思索就拿了八张新的纸币交给他。

出了店门,她紧紧地抓著他的手臂,因为开心,她的眼睛眯眯笑成了两弯新月,两
腮上有浅浅的红晕酝酿开来,连藏在里面的几颗棕色的小雀斑,也因为兴奋而浮现
出来。她真的是高兴极的,他们在一起已经很长时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正而八经
地送她礼物呢。

二、

虽然生就了一副娇滴滴的样子,她却一向不自觉地宠著她那高头大马的男朋友,只
是因为她相信,爱一个人,就应该没有保留全心全意地为对方付出。他的脾气,固
然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可是他也没有糊里糊涂地受着宠。她对爱情的信仰,
他当然是了解的;她的那种爱法,常常让他感动得心痛。有时候,他实在觉得幸福
得不知所以了,只会得仰天长叹一声,然后把她裹到怀里,握紧拳头对着天空一阵
乱舞。

她看着他舞动的拳头,知道那是他的誓言,誓言“一定要、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于是在那样的时刻里,她也被感动了,感动中觉得有一种飘然的感觉在她的心里生
长,长成了肩背上的一对小翅膀,她觉得自己是他的天使了。至于说什么才是真正
的照顾,她不知道,从来没想过,也不去想,因为那些具体的获得,在她眼里从来
都不重要。只要他有这样的心思,她就觉得足够了。

然而今天意外地得到那么漂亮的圣诞礼物,她才知道,原来一个具体礼物,是会让
她的心里生出那么甜美的滋味的,原来被宠爱的滋味是那么幸福的。她的心里被幸
福的感觉涨得满满的,满得好象要溢出来了。不知道要怎样倾诉心头的幸福才好,
她只觉得想要到什么地方去感恩。于是她停下脚步,看住他的眼睛说,“我们今天
晚上也去教堂庆祝耶稣诞辰好吗?”

她脸上的几颗小雀斑,在白皙的肤色里躲躲藏藏,好象为了这个附庸风雅的提议而
觉得有点难为情似的;她的眸子亮晶晶的,好象是山上流下来的清泉,有一点甜的,
可是为什么晶莹得让他又有心痛的感觉;她的眼神看上去象是一头听话的小动物,
那里面的柔顺和期盼让他的心在刹那间充满了绵绵的温情,但是他的一双手却象钳
子一样落在她的肩膀上把她用力按痛了。

他的眼睛比平常更亮了,那里闪烁着一种火焰,那么烫的,是她从前没有见过的。
她有一点糊涂,也有一点了解;有一点欣喜,又有一点害怕。这一刻里她觉得那么
紧张,不晓得手脚应该放在哪里才好,只会得用双手将毛衣抱在胸前,把低了头下
去,看住他的鞋子。这鞋子太新了,满是尘土的马路,反把这新鞋衬得看上去有些
不太合适了。在窘迫含羞的一刻里,她的脑筋不知道怎么转到这个不相干的细节上
面去了。大街上来来往往地有许多人,有闲人停下步子来看着他们。他的手从她的
肩膀上收了回来,她这才抬起头,却只敢把眼睛看住别处了。

不远的地方有一家新华书店,两个人讪讪地不约而同地往那里走。进了忙碌的店堂,
两颗还半悬着的心,这才感觉放了下来。他们走到音相柜台,被那里大幅的苏芮的
头像吸引住了。那是苏芮的新专辑《台北-东京》的海报。画面上的苏芮把头发干脆
利落地盘在脑后,脖子长长地从领子开得很低的白衬衣里伸出来,头抬得高高的、
微微地扭到一边去,有点不高兴看人的样子。

她是喜欢苏芮的,虽然她自己更适合泡泡袖和蝴蝶结那一类软性式样的衣服,可是
内心里,她是喜欢苏芮那种看上去有点不买账的打扮的。虽然她自己的声音没有力
量,去食堂买饭的时候,那个柔弱的声音常常要被饭师傅嘲笑说“啊哟,骨头也酥
脱来。”,可是,她却是喜欢苏芮那个充满力量的嗓音的。那个嗓子在越过高音区
平静下来以后发出的声音,就象是一个疲惫但是宽恕的微语,仿佛在对曾经的苦难
说,“算了吧,就这样吧”。那种疲惫和宽恕的放弃,不知为什么让她心生共鸣,
虽然她那么年轻,完全不知道苦难是什么意思。

可是那盘磁带要六块半呢,算起来是好几天的伙食费。她立在柜台跟前,犹豫了好
久,到底还是买了。回到宿舍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她草草地冲了一杯奶粉喝,
嚼了几块干乎乎的苏打饼干,就来不及地要去赶去教堂。她兴奋地套上了他送的毛
衣,换了白色的呢裙子,为了衬那白色,再从床底下拉出白色的单皮鞋穿上。宿舍
里有女生穿着老棉鞋,看她穿得那副单薄的样子,忍不住嘲笑说,“哼哼,等着生
冻疮吧你。”

生冻疮虽然是不舒服的,可是衣服的颜色若不配她就更不舒服了。她看看自己脚上
的鞋子,单皮鞋的确蛮冷的。天已经黑了,教堂里的人一定也多,其实未必有人会
注意到她鞋子的黑白。可是为了视觉上的舒服,她到底还是不肯把白皮鞋换下来。
宿舍里的女生一向是要笑话她的,因为在这种不相干的事情上,她倒又计较得紧的
了。她也不回她们的话,一边批上滑雪衣,一边把苏芮的磁带塞入随身听里,这就
出了门。

来到宿舍门口,看到他已经骑在自行车上等着了。长长的一条腿,那么洒脱地跨在
人行道上,昏黄的路灯下,远远地就看见了他的新鞋子。他真的好潇洒,她这样骄
傲地想着,笑着急急地跑过去。冷风吹开了她的滑雪衣,他看见她的新毛衣了,还
有那一身的白色。她转到自行车的书包架上要跳上去的时候,他还要回过头来再看
看她的样子。她难为情地笑了,伸出手来把他的头扳回去,可是她心里却是甜的,
她知道自己今晚是好看的。

待她刚刚扶住他的腰,自行车一下子就飞出去了。十二月里阴冷的风飕飕地吹过,
脚下真的很冷。她把脸贴在他的背上,隔着他的军大衣,她能感觉到他暖暖的体温。
那一片温暖,在寒冷的冬夜里,让她心生感动。“我是那么爱他的,爱到所有的事
情都愿意为他做。”这样想着,她自己先就为自己的爱情而感动了。为了心里的这
份感动,今晚她要去教堂里感恩。

三、

才过九点,教堂门口已经是人山人海了,那些人的模样,都象是附近的大学里来的
学生。她和他在人群里才站了五分钟,就知道今晚是没有可能进教堂去的了。那里
面虽然灯火通明,时不时也有风琴伴奏下的圣歌传出来,间或还有慈眉善目的牧师
在庭院里来回走动,可是教堂的大门却是上了锁的。外面还有一脸恶相的纠察拦著,
一副把守深严的样子。有时拥挤的人群会自动让出一条小道来,原来是让外国人进
教堂去的。就是在上帝面前,人都不能平等,想来是因为这崇拜上帝的地方,究竟
还是被人看管著的缘故罢。她觉得有点扫兴,想往回走时,却已经没有退路了。来
路早已堵死,放眼望去,眼前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挤出去是没有可能了。

也许今夜来这里的人,都是一心向往上帝的,所以虽然人多,却并没有推挤或者谩
骂。虽然大家都觉得这一场崇善的附庸风雅,到了这一步的时候,多少有点莫明其
妙,但是到底还是安安静静地站著。只是教堂外面实在太多人了,稍微动一动,都
会碰撞到周围同来的“兄弟姐妹”。她只好站著不动,脚下愈发觉得冷了,刚才又
没吃饱晚餐,冻得身体一抖一抖的,可是她的心里仍旧是感动的。在这个叫作“圣
诞”的夜里,穿着白色毛衣的她那么美,穿着新耐克鞋的他那么帅,而她是一心一
意地爱著的。她心里的感动,就象是涨潮时分的河水,轻轻拍打著河岸,反复退不
下去。她仰起头来看看他,细长的眼睛里流动著象水一样的温柔。他看住她的眼睛,
突然间就有一种溺水的感觉,于是他忍不住把她整个裹进军大衣里,好象要这样用
力搂著她才不会沉下去。

此刻他仿佛不用再担心边上的人说什么了,“冷”是最好的借口。他的身体很温暖,
她觉得好多了,不再那么冷,可是仍旧还在抖著,是紧张还是激动,她也不甚明了。
手心里为什么一直冒著汗,可是她也不去擦它,生怕动一动,他会以为她要挣脱,
又或者以为她要他抱得更紧一些。她就只是头靠在他的胸前,身体有点僵硬地站在
那里,努力不让自己抖得太明显。

这样一动不敢动地站了许久,她才抬眼四下里望了一望,却看见边上正站隔壁班的
女同学。那个女生也是裹在男朋友的军大衣里的,乖乖地依偎在他的胸前只露著一
个头。她们的视线相遇的时候,彼此尴尬地注视了一会儿,忽然间就互相微笑起来,
笑容里有一种释然,仿佛为自己的紧张找到了注释似的。气氛这才一下子轻松起来
了。她们的男朋友开始大声交谈,声音大得有点夸张。在这种拥挤的场合里,他们
是他们怀里的女孩子理所当然的保护人,难免生出一点英雄气概来。他们的骄傲也
感染著她们,比起边上那些结伴而来的女孩子,她们愈发觉著了自己的幸福。

可是她们仍旧只是彼此微笑着,因为害羞而不怎么肯讲话。从对方甜美的笑容里,
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她打量著她的女伴,发现她白皙的颈子上有一些乌青的
印子。她用眼神问道,“怎么了?”“是他咬出来的呀,力气大的要死唉。”那女
孩悄悄地回答,听起来象是抱怨,可是眼睛里又分明流露著幸福的神情。她悄悄地
抬起头来看看自己的男朋友,又低下头去咬住下唇吃吃地笑了,笑得身体一颤一颤
的。他感觉到了她的颤动,就出力把她裹得更紧些。于是她就这样继续依偎在他的
大衣里,甜甜地微笑着、似是而非地看着她的女伴,心里涨满了温情。

快入午夜的时分,天上突然降下了好大的雾。等不到耶稣降生马槽,来寻找上帝的
人群终于散了。在一片茫茫白雾里找到他的自行车的时候,看车的老头儿卷缩在棉
大衣里,早已瞌睡打得在那里叩头不止了。她跳上他的自行车,滑雪衣里的随身听
在书包架上碰了一下,这下她才想起来,刚才连苏芮也忘了听了。她取了耳机,将
长的那端塞在他的耳朵里,短的那端自己用了。两个人就听著苏芮的歌,一路骑回
学校去。

这时的气温倒是没有刚才那么低了,而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的白雾,却越来越浓。几
米远的地方,就看不见任何东西。他不敢骑得太快,自行车在雾色茫茫的马路上慢
慢地摇来晃去探著路,车尾灯划过的那一道道转瞬即逝的红线,比平日里更加温暖
她的心。在那一刻,她觉得他们竟象是被世人遗忘在一个小舢舨里,彼此依偎著漂
泊在浓雾的海上一样了。

随身听里,正放著苏芮的《砂之船》。那背景里的旋律,一拍一摇的,象是海浪拍
打著摇摇晃晃的小舢舨。她此刻充满了感动的心,在那无奈伤感的歌声里,听到的,
却是苏芮在倾诉著她深藏在心底的温情。透过厚厚的军大衣,他感觉到她把脸贴著
他的背更紧一些了。和著苏芮的节拍,他听见她轻轻地跟著唱到,

Hold me ~~
这砂一般的小船 不能到达彼岸
转眼就要消失 就要沉没

Love me ~~
请珍惜短短片刻 就让我幻想著
你会记得我 你会拥著我
到永久

四、

回到宿舍的时候,早已过了熄灯的时间。借着走廊的灯光,她倒了一盆温水来暖那
冻僵的脚。穿了一晚上单皮鞋的脚,这时冻得几乎要木掉了。热水漫过脚面的时候,
她连那水是烫是冷都感觉不出来,只是觉得有许多小针在扎她的脚。这样刺刺地过
了好一会儿,她才觉得脚下渐渐有暖意蔓延上来。缓过劲儿来以后,她轻轻地舒了
一口气,这才想起来,该算一算今天用掉了多少钱。

于是她躲进帐子里,打开手电筒,把滑雪衣里的钱全都倒出来摊在床上,她把那些
钱照了一遍,咦,只剩十二块半了。再照一遍,唔,还是这些。原来以为发了一笔
小财,现在连下个月的饭钱也不够了呢。她熄了手电筒,坐在黑暗里想了一想。嗯,
每天回家去吃饭吧。早餐和晚饭在家里吃,午饭就从家里带个饭盒去学校,这些剩
下的钱,除掉车票以外,还够买一个热的汤呢。她这样算清楚了,就很放心地钻到
被窝里去了。

他们的爱情是这样开始的,就一直这样习惯成自然地持续下去了。她一心一意地宠
爱他,他大大咧咧地被宠爱。慢慢地,宠和被宠都成了一种需要,付出和获得都成
了理所应当。

因为心细,她真的就找得到那么多芝麻绿豆的事情去替他做。端午节了从家里带点
粽子给他吃、过中秋时又给他拿些月饼;走过学校前门的地摊时,蹲在那里仔细帮
他挑一条围巾;路过学校后门的烟纸店,省下买话梅的钱给他买一包烟。就连读书,
也是她早早地去教室里占了自习的位置,然后再去宿舍叫醒他;或者自己写完了作
业,交给他敦促他及时抄完。

她的娇小姐脾气,被老师和家长批评了多少年,遇到他时,无须多说便不治而愈了。
尽管她自己的被子是要带回家给妈妈缝的;可是她却兴兴头头地学着给他缝被子。
他们宿舍里 面的空气不很流通,棉花胎和被单都是潮潮的,长长的针穿过潮湿的厚
被子,摩擦力很大。她弯着腰笨手笨脚在那里穿针引线,一再给走歪了的针扎了手
指。她把出血的手指含在嘴里,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他。他总是在那里和其他男生
打牌或者搓麻将,那种时候他们的烟抽得很凶。烟雾缭绕里她看见他的侧影:皱着
眉,正在思考,长长的头发落下来,盖住饱满的前额。这使他看上去很象一个旧时
文艺片里的男主角,因为怀才不遇而有些颓唐。她象多愁善感的女观众一样,对这
样的角色心里充满了怜惜之情。

过了那个圣诞,很快就到了放寒假的时候,她去他的宿舍帮他收拾行李。从床底下
拖出他的脸盆,赫然发现他入冬以来的脏衣服都不曾洗。她笑嗔了一句“懒虫”,
也不嫌弃那个臭味,就把那些衣服都抱回自己的宿舍去洗了。上海的冬天非常阴冷,
洗完了那一堆衣服,她的手指头红得象胡萝卜一样,冻得失去了知觉。她倒了一杯
开水,双手捧着来焐那冻僵的手指。这时她懒懒地斜靠着窗沿,满意地看着她洗完
的衣服。那么多的衣服,尺寸又大,把宿舍里的几根竹竿全被占满了。“这个男生
可是真够懒的”,她这样想着,却一点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在他的满不在乎和懒
懒散散后面,她觉得他有着别人不能企及亦不能懂得的灵性和洒脱。而她自己,是
象一个母亲一样被这个充满灵气又生得帅气的男生依赖着的。望着眼前的几竿子衣服,
她的心头,充满了深厚的温情。若不是男生的棉毛裤前面有一个洞,吊在女生的宿
舍里实在有点难看相,她真的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完美的。

五、

不当心生得娇嗲一点的上海女孩,总让人以为她应该在恋爱的时候放点小刁小坏的
“作”才对。然而她实际上并不大明白“作”的乐趣在哪里。如果不是自己喜欢的
人,自然她是理都懒得理,哪里高兴去“作”人家;如果是自己爱的人,那叫她把
自己的心拿出来炒给他吃,她也是愿意的,又如何会去“作”人家呢。然而她这种
一点不肯“作”的样子,却让宿舍里的女生很看不上眼,一有机会,她们就要嘲笑
她傻。每逢那种时候,她也不出声,只是把头转开去,用雾朦朦的眼睛看着窗外。
她是生气的,然而更多还是不屑。爱情就是对你爱的人没有保留的付出呀,她想,
而她们整天只知道跟男朋友计较来计较去的,这些人懂什么叫爱情呢。

她以为只有她自己才是真懂爱情的。而在整个校园里,放眼望过去,也只有长发飘
飘,风度偏偏,气质独特的他,才值得她的爱情。他浑身散发的与众不同的灵气,
使他那些与众不同的行为在她那里都得到了解释。他虽然喜欢睡懒觉,常常旷课,
也懒得交作业,但是那都是因为他觉得大学的课程太无聊的缘故,而别的男生,只
知道彼此斤斤计较那一分两分的成绩,哪里会思考大学课程设置这么宏大的问题呢。
每次他都是等到要考试了,才拿起书匆匆读一遍,将将考个中等而已,可是听他侃
起那门课的来龙去脉,真的好象他懂的比那个考第一的人还多些哎。他好几次送礼
物给她,可是因为身边没有钱,就先问她借了,虽然过后他不记得借钱这回事了,可
是他有这份心,就足够她觉得宽慰了,钱不钱的事情么,照他的话说,只要“大概大
概”就好了嘛。

有月色的夜晚,他们不高兴在教室里做闷死人的功课,两个人跑到树影婆娑的校园
里去散步。他们的话题从来与现实无关,所以永远也聊不完。两个人都是喜欢俄国
文学的,读了莱蒙托夫的《当代英雄》,他就觉得自己是当代中国的毕巧林了。被
称为是“垮掉的一代”的莱蒙托夫,因为对时局满怀愤懑而玩世不恭。有了毕巧林
这个文学形像的衬托,他的懒懒散散的行为方式,在她看来,便是有了深一层次的
思想作为底蕴的。她仰起头来望着他,觉得懂他更多一些也爱他更深一些了。想到
在芸芸的众生里,在那些计较着分数的男生和嘲笑她不会“作”的女生中间,只有
他们俩个是彼此懂得的,她的心,在那一刻里充满了优渥的感伤:他们有太多的可能
是会错过彼此的啊。

“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只是你要苦苦地等待。”

她低了头,好象自言自语一样喃喃地念出了西蒙诺夫的诗句。才开了一个头,他那
雄浑的声音便接替了她纤细的声音,代她背了下去,

“等到那愁煞人的阴雨,勾起你的忧伤满怀,等到那大雪纷飞,等到那酷暑难捱,
等到那一起等待的人,都已厌倦,不再等待。”

她稍稍提高了一点音调,和着他的节奏,跟他一起再背下去,

“等著我吧,我会平安归来,只是你要苦苦地等待,等到别人不再把亲人盼望,等
到那遥远的他乡不再有家书传来,等到一切等待的人心灰意懒,都已倦怠......”


读完那首诗,两个人都停下脚步,被诗里的情绪深深感染了。月光透过梧桐树,在
他们身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风吹过的时候,那些影子摇摆起来。一明一暗的月影在
他们的脸上轻轻抚过,他们长久地专注地望着彼此的眼睛,恍惚之间,好象置身在
西伯利亚的白桦林里,当他们终于相遇的时候,仿佛已经苦苦地等待了对方一辈子
了。

“唉,”他伸出手来,扶住她的肩膀,长叹一口气,“我们以后去涅娃河边上举行
婚礼吧,总觉得,我们和俄罗斯是有着什么渊源的。”

“那实在是太美了!”想象着在圣彼得堡的教堂里自己穿着白色的婚纱的样子,她
的眼睛,在月色下,象星星一样亮起来。“只是,”她的眼里的星光旋即消失了,
这天方夜谭一样的事情,他们是无从着手的,“那样子的话,好象先要想办法出国
才可以的。”

“我们就是要想办法出国呀!”他按住她的肩膀,用力摇一摇,很肯定地说。“你
想呀,现在市面上结个婚起码要五万块,我们毕业以后,如果每个月勉强可以存五
百的话,也要等十年才有这笔钱,而且我们还要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可是如果你
辛苦一、二年办成出国的话,那我们所有的问题就一下都解决了。”

他的眼光总是放得那么远的,他阐述事情的时候,总是讲得那么头头是道的。她很
赞同他的想法,只是,她还是有点不大明白,“为什么是‘我’辛苦,而不是‘我
们’辛苦呢?”

“因为,”他又叹了一口气,“我们两个人里面,只有你家才有海外关系呀。”他
轻轻地捧起她的脸,用手爱怜地理了理她的头发,“如果办成出国,我们两个人将
来就可以有富裕的、自由的生活了。我们可以很快就赚到十年才赚得到的钱,而且
我们再也不要在这个社会上跟那些一门心思只想着往上爬的傻瓜在一起了混。”

“好的呀,”她信服地点点头,“那我过几天下了课就去那里找间英文学校来读托
福好了。”虽然她是羡慕那些跟了男朋友出国的女生的,不过就他们俩而言,因为
自己家里才有海外关系,那么由她去办出国,也是应该的。她把头依偎在他的胸前,
没有再言语,只是又用力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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