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薇:北方,洗涤灵魂的地方
很久很久以前,久得在“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那样的妙龄时,我和别人说:如果失恋了,我就去北方。别人问:你再失恋了呢?我
回答:更北方。于是那人捧起了我的手凝视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后像个算命先生似地
告诫了我一句:看来你要在北极度过今生了。
但是,我没有去北,歪打正着地来到东。在这个故乡东边儿的岛国生活、上学、工
作,一下子过了N多年。经历了爱、经历了恨、经历了相聚与分离、经历了许多来到这
里之前没有想象到的曲折和那些不想再启齿的故事。然而,流年似水,又云卷云舒,
心慢慢地变得宁静,记忆也渐渐变得疏淡。暮回首,已经到了可以相逢一笑泯恩仇的
年纪。但是暂且还不能说“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
秋”。因为我还没有达到那样的觉醒与境界。生活里还有那麽多拒绝不了的美好,周
围还有那么多要用心去爱的亲人和需真诚对待的朋友。 可是,我还想去北方。一个
人。于是,穿好运动鞋,泼水裤,防风衣,再拿上一件去挪威时买的轻薄羽绒衣,提
上一只小箱子,开始了为时三天的东日本旅行。
旅行,还因为是喜欢上一首歌——《津軽海峡 冬景色》。
这是一首由作曲家三木隆作曲,诗人阿久悠作词的歌曲。它描绘了青森的冬日风景,
那个年代的叙事诗。人们从东京去北海道,只有在上野车站乘坐夜行列车到青森站下
车,再转乘青函渡轮越过波涛汹涌的津軽海峡才能到达北海道。这是一首以一个女性
口吻写的歌词。我无法将它像诗一样地翻译出来,只能说个大意:下了从上野开出的
夜行列车,站在青森车站的雪中。北归的人们沉默着,只能听到海鸣声。一个人登上
渡轮,凝望着快要冻僵的海鸥,流下泪水。啊,津軽海峡冬景色。你看,那是北部尽
头的龙飞岬,陌生人用手指着。试着擦去玻璃窗上的雾气,看到的只是一个模糊的远
方。与你再见,我走了。风的声音在胸中震颤,犹如哭泣。啊,津軽海峡冬景色。每
每听到这首歌,我都好像看见一个美丽的女子孤独地站在渡轮上擦着玻璃窗上的哈气
遥望津軽海峡的背影。寒冬的夜幕下(不知道为什么,我认定那是一个天将要黑下来
的时候)她眼睛里的海是什么颜色的呢? 津軽海峡成了我的一个梦。一个越过了冬
日的海峡就能回到温暖的家的梦。
我和朋友说了我的决定,要去看看津軽海峡冬景色。朋友也是拼了,答应陪我在那里
度过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 这是四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我们乘新干线到新青森车站
下车时天色已晚,走出车站便看到了一片白茫茫的天地。我不听朋友的劝阻,任性地
挑着没有人踩过的雪地往前走。雪在脚下噗噗嗤嗤地响着,松软地没过了小腿肚。
在新青森车站附近的酒店住上一晚,第二天我们乘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巴士穿过被大雪
装点得像一幅幅水墨画似的雪原和村庄,到达了歌中唱到的“北部尽头龙飞岬”。龙
飞岬位于津軽海峡最北端,因为是一个突出来的形状,所以其名称为阿伊努族语的谐
音:剑的上端。高仓健饰演主角的电影《海峡》背景的青函隧道就是从这里开始伸延
的。青函隧道海下100米深,全长53.85公里,是日本最长的一个海底隧道。这条隧道
从1961年开始动工到1988年开通,历时27年,期间34人殉职。
青函隧道加上空港的建设,打通了津軽海峡的屏障。人们不用再乘渡轮,而是利用新
干线或者飞机就能从东京或是其他地方到达北海道。 龙飞岬又被熟知的人们称为风
之岬,猛烈的海风刮过四季,特别是冬天交杂着纷飞的大雪更显得放荡不羁。到达龙
飞岬的那个晚上,我从温泉探出头,望着在大风中翻起一道道狂野的白色巨浪和呼啸
着的大海,心里涌起《津軽海峡冬景色》的旋律,不尽唱了一句:“风吹的声音激荡
着我的心,我悲伤,我哭泣,啊,啊,在冬天的景色中看津轻海峡。”
大年三十的晚上,我看见津軽海峡的海是黑色和白色的,是烈性子的。不是生就是死
的感觉。
第二天的正月初一,我们启程去了弘前。 雪,停了。露出水洗过似的空而高远的蓝
天。我们穿的象只熊,依然瑟瑟发抖。按着地图去找津軽藩馁菩哒村。因为那里除了
设有青森民俗祭祀时使用的大型馁菩哒(睡魔)展示,更吸引我的是可以在那里听到
三味线的现场演奏。
津軽三味线和冲绳三线虽然都有三根弦,却是不同的乐器。 室町时代(1336年-1573
年),中国的三弦传入日本,经由琉球(冲绳)传到本土的时候则演变成了三味线。
与胴体为蛇皮面,需在食指戴上指甲弹拨的三线不同,三味线的胴体为狗皮或者猫皮
面,并且是使用形状如银杏叶的拨子拨弦的。比起冲绳民谣的三线之悠长音色,我更
喜欢三味线像日本海似的激烈拨弦和用拨子敲弦与敲板,像是海浪撞击在岩石上,那
种粗暴野性的美让心跟着它狂乱。 如愿。我和朋友早早地等在座位上,从头听到尾。
外面透彻的冷,而我们在屋里烤着暖炉,听着火辣辣的音乐,所有精神锁链都被挣开
和溶掉,心乱舞着。我想要的就是这样不安分的感觉。父亲早就对母亲说过:这孩
子,太野。 结束旅行,谢过朋友,我想我一定会一个人再来。但不是在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