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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慶成:烏鎮遊記——煙水入夢,舊韻猶存
送交者: 芨芨草 2025年05月07日06:29:47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凌慶成:烏鎮遊記——煙水入夢,舊韻猶存

引 言
江南的水,總帶着夢的氣息。春風初暖,我自西子湖畔出發,循着心中多年的牽念,
踏上前往烏鎮的旅途。那不僅是一場地理意義上的旅行,更是一次精神的回望與文化
的尋根。
在石板鋪就的街巷中,在河埠頭晃動的櫓聲里,我尋見了童年讀書的回音,也重逢了
茅盾與木心筆下的江南。烏鎮,不止是一個古鎮的名字,它是一種溫柔的存在,一種
深藏心底的文化原鄉。
這篇遊記,便是沿着那些水光煙影與紙墨余香,一點一滴寫下的行走與思索。願它能
引領讀者,在快節奏的時代中,慢下來,聽一聽水的聲音,感受那“從前的日色慢”
的時光餘溫。
一、啟程江南:作別湖畔尋櫓聲
陰雨初歇,春日的陽光溫潤清明,鋪灑在西子湖畔。我們在中山西子酒店旅居三日,
酒店四周綠意氤氳,窗外便能眺望到湖波粼粼。清晨推窗,遠山如黛,恍如一幅工筆
畫卷。酒店服務之周到、環境之宜人,為這次江南之行平添了愜意的光澤。
早餐後,我們駕車駛向烏鎮,那是我心馳神往多年的所在。車行浙北春野,晨光穿窗
而入,暖融融的。心也隨風飄蕩,仿佛穿過《子夜》的字裡行間,穿過木心詩句中
“從前的日色慢”的光影,漸漸逼近那座隱匿於文學與記憶中的古鎮。
二、少年尋夢:心中一方淨土
途中兒子一邊駕車,一邊回頭問我,“為何對烏鎮如此情有獨鍾?”
於是我給他講述了少年時代的往事。
那是1968年初秋,北京的小學、中學在“文革”停課一年多之後終於複課了。“破四
舊”的狂潮剛剛過去,運動的重心轉向了“打倒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彼時,
無論家庭還是個人,都籠罩在一種惶惑與迷茫之中。那是一個無法讀書的年代,唯有
幾個愛書的小夥伴,還在用手中殘存的書籍交換着閱讀,把它們當作“珍本”,與他
人換取能讀到的任何書籍。
就在那個灰暗的時日,我從朋友那裡借到了茅盾先生的《蝕》。這本三部曲讓我如獲
至寶,反覆讀了三遍。茅盾在1927年大革命失敗後流亡上海,於苦悶與反思中寫下了
《幻滅》,以細膩的筆觸描摹知識青年的迷茫與幻滅。書中對“靜女士”和“慧女
士”複雜心理的刻畫,讓我這個同處困惑中的少年,感受到一絲溫馨與希望。
自此,茅盾的名字便深深刻印在我心裡。他的作品伴我走過精神風暴,成為我心靈深
處的一方淨土。從那以後,瞻仰烏鎮的茅盾故居便成了我一個多年的夙願,此次終於
能實現這一心願了。
兒子微微一笑說,“還以為你是來看烏鎮大劇院呢。”我從兒子的眼中得知,對他們
這一代而言,我們過往的記憶與情懷或許已成隔世傳說……
三、初抵烏鎮:踏石尋夢入水鄉
說話間,車子已緩緩駛入烏鎮東柵。
原以為會是商業化泛濫的嘈雜,然而初入烏鎮,便覺心靜如水。沿街鋪設的青石板仿
佛帶着千年的迴響,一步一步將人引入江南深處。那是一種溫婉的力量,無聲地浸潤
着每一位踏足者的腳步與呼吸。鎮中一條河水貫穿東西,宛如小鎮的脈絡,水面清澈
無波,映出粉牆黛瓦,映出木窗雕櫺,映出一段段沉睡的舊夢。
四、文墨尋根:筆莊與江南情懷
我們所在的一側為商鋪,陳列着各色筆墨紙硯、湖筆徽墨、青瓷手工藝與織錦布藝。
商品琳琅滿目,既有觀賞價值,也有實用之美。家人在一家老字號筆莊挑得兩支善璉
湖筆,我詢問店主是否有“七紫三羊”?店主微愕,隨即笑道:“如今這款已很少生
產,知其名號的也不多見了,看來先生是內行人。”我笑答:“年少時常用父親棄置
的‘七紫三羊’習字,雖早已不練字,仍想買幾枝作紀念。” 作為念想,遂揀了兩
枝,權作一份遙遠的童年迴響。
我又被一隻海藍釉三足陶鼎吸引。雖是新品,但鼎身圓潤古樸,釉色沉靜如夜,讓我
愛不釋手,終於也買下了。
一支湖筆、一隻陶鼎,都非急用之物;但它們所承載的,卻是我們這個民族書寫記憶
與生活美學的沉澱。當日色慢慢褪去,這些筆墨紙硯,或許終將消失於流水遊蹤中,
唯有那份對文化的溫存堅持,依然藏在我們的心底,點染着人生的底色。
而河對岸,則是居民區。衣物晾曬在木杆上,老式棉被在陽光中微微晃動,毫不修
飾,卻極具生活質感。那不是精心布置的“生活氣”,而是真正的煙火日常。正是這
樣的真實與粗礪,讓我對烏鎮刮目相看。它沒有因遊客的紛至沓來而抹去本色,反而
在浮華之中保持了某種質樸的堅持。
五、故居迴響:文學與時代同聲
我們緩步而行,不急不緩,穿巷過橋,終於來到此次行程的精神所在——茅盾故居與
紀念館。
沈雁冰先生,一代文學巨匠,便誕生於此。在東柵鎮上的一座典型江南小宅中,他度
過了童年與少年時光。今日所見,院落不大,卻布置得極為清雅,青磚黛瓦,梁柱橫
斜,庭前一棵老樹靜立,枝幹斑駁,似乎仍能庇護一位少年夜讀《古文觀止》、晨誦
《資治通鑑》的剪影。
故居是一幢青瓦白牆的清代老宅,門前對聯寫着:“青松寒不落;雲鶴高其翔。”屋
內陳設簡樸,後院三間平房是茅盾的臥室、書房和會客室。
書房中,茅盾先生曾使用過的書桌、文具仍靜靜擺放在窗前。望着這些熟悉的物什,
我仿佛看見他伏案沉思、筆走如風,用犀利的文筆剖析那個風雨如晦的舊中國。
六、光影浮生:於藍與林家舊夢
他的《春蠶》《秋收》《子夜》,曾讓我在學生時代沉浸其中。而今,在他成長的故
土,那些文字背後的意象與溫度,都變得觸手可及,生動鮮活。
屋內多為復原陳設,紀念館中展出的書信、手稿、照片與早期出版物,卻仍令人肅然
起敬。
步入樸素而莊嚴的正廳,廳內掛着白居易的詩句:“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
作。”我站在那方書桌前,仿佛見他執筆沉思,一字一詞地寫下《林家鋪子》——寫
下那個不語的南鎮,寫下那座鋪子前掛着“洋貨在內”的招牌,也寫下那個被時代一
寸寸擠壓至絕境的小人物。那鋪子,也許正隱在烏鎮的某個轉角之間,靜靜凝望着來
來往往的行人。
我憶起八十年代初,一次在影院裡看了電影《林家鋪子》。銀幕上,那水氣氤氳的小
鎮、默然守店的林老闆,還有那個在夾縫中掙扎求生的張寡婦,一下子擊中了我內心
深處對江南鄉土的感知。張寡婦的扮演者,正是我敬重的老師——於藍先生。
她曾給我們講述過拍攝那部電影時的心路歷程,也講過她如何以細膩入微的表演,把
那個被時代碾壓的女性形象活化在銀幕上。多年後,於藍老師那些隻言片語,如今都
在烏鎮的街巷之間復甦了記憶。
我始終記得她說過的一句話:“水鄉的溫柔,不是柔弱,而是一種百折不撓的生命
力。”這句話,也許正是我如今踏上烏鎮旅途的源頭。
出了茅盾故居,我在街口買了兩個青團。青團是用嫩艾、小棘姆草等揉入糯米粉中做
成的碧色糰子。老闆娘聽到我的口音,笑問我是不是“北京來的文人”,我搖頭笑
說:“是一個聽戲長大的人。”她樂呵呵地說:“我們這兒,不光出作家,也出戲
子、出匠人,烏鎮人骨子裡就愛講究。”這一席話,說得我心頭一熱。烏鎮,不正是
這南方文化血脈的縮影嗎?
途經江南百床館,信步走到了一處水弄堂,那是烏鎮最具水鄉風情的老弄堂之一。見
到一位約六十歲的老匠人,正在陽光下低頭修補木船。我蹲下身詢問老人修了多少年
了?他說他年輕時給烏篷船做過頂蓋,如今年紀大了,幹不了大活了。我問他這水弄
堂多少年了?他抬頭看看天,說:“比我老,比你老,比我們都老。”
我微笑點頭。是的,烏鎮的老,老得溫柔,老得沉靜。她不是滄桑的,而是像一位慈
母,靜靜坐在門口,為遠方歸來的遊子撣塵。
七、烏鎮之魂:木心與靈魂歸所
更讓我感慨良多的,是烏鎮不僅有茅盾,還有木心。
我特意向東柵的工作人員打聽了木心美術館的方向,儘管不在東柵景區內,我卻記下
了路線——那也是一次必然的朝聖。
木心,烏鎮人,世居鎮西南。中年旅居海外,再到晚年返鄉隱居,他的一生是一段穿
越時空、跨越文化的孤獨旅程。人們稱他為“文藝的隱士”,他自己卻在《雲雀叫了
一整天》中說:“我是一個在黑暗中大雪紛飛的人啊。”
木心美術館由貝聿銘的弟子岡本博和林兵設計,橫跨烏鎮元寶湖水面,修長而極簡的
現代造型,既莊重又靈動,宛如木心文字的投影:清澈、精緻,又暗藏堅韌之力。
外觀與木心崇尚的簡約美學相契合,像極了木心的文字本身:清澈、精緻,又暗藏力
量。展廳內陳列着他的畫作與手稿,而最讓我動容的,是那一頁頁的“獄中手稿”,
在最暗的牢房裡,他仍用鉛筆和信紙堅持寫作,這些手稿見證了他堅韌不拔的精神和
對藝術的執着追求,悄無聲息地完成了一位詩人與思想者的“精神復國”。
木心一生極少出版。在“文革”期間受盡苦難,直到1982年旅居紐約,他才得以重拾
創作,並於1989年才出版第一本作品《哥倫比亞的倒影》。那是一本由散文、隨筆與
短詩交織而成的集子,語言冷靜,神思幽遠,展現出他“精神貴族”的美學理想。直
到2006年《文學回憶錄》在國內出版問世,他才被廣泛認知,從而開啟了國內文藝青
年對這位“民間大師”的尊崇。
他的作品,我最初是在東京的舊書店中偶然讀到。那本《素履之往》,封面極簡,書
頁泛黃,字句卻極為動人,“所謂無底深淵,下去,也是前程萬里。”今日再踏這片
土地,那些曾經在異國書頁中讀到的江南,竟突然鮮活在眼前。
烏鎮對木心而言,不僅是生命的起點,也是最終魂歸的歸所。美術館內的牆上,鐫刻
着他寫給故鄉的詩句:“從前慢,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
愛一個人。”這不僅是對故土的深情回望,更是對現代社會疾速節奏的溫柔抵抗。
我常覺得“木心是烏鎮的靈魂之子,他用寂寞寫成風骨,用苦難洗鍊出優雅。”這座
美術館,不僅是紀念他的作品,更是供後人進入他精神世界的一扇窗。
八、櫓聲慢語:時光深處碧螺春
走出館門,迎面一陣微風,水鄉的樹影婆娑如畫,我忽然覺得,木心所言“從前的日
色變得慢”,正是烏鎮留給我的真實感受——陽光慢,步伐慢,連思緒也變得柔軟而
緩慢。
略感疲憊,便移步至西柵一間臨水茶館小坐。茶館名曰“煙雨茶話”,環境幽雅,窗
邊一隅,正對水面,靜謐清和。女店主已步入熟年,她端來一壺碧螺春,笑道:“這
茶是新摘的,就在東郊那片茶園。”牆上掛着幾幅舊照,似她年輕時演唱評彈的模
樣。我與家人會心一笑,想象她當年演繹《玉蜻蜓》時,水袖一甩,台下掌聲定會響
成一片。而此刻,我心頭最縈繞不去的,卻是這鎮上的水,是河埠頭的櫓聲。
夕陽漸沉,碧螺春香氣裊裊,仿佛時光也慢了下來。窗外烏篷船緩緩滑過,船夫輕搖
櫓,水波不興,仿若隔世。忽然間,我心中生出一種強烈的感受:這世上真正動人的
風景,並非壯麗山河,而是尋常生活中不經意的一瞥。恰如沈從文所言:“在青山綠
水之間,我想牽着你的手,走過這座橋,橋上是綠葉紅花,橋下是流水人家,橋的那
頭是青絲,橋的這頭是白髮。”
由此,想起我的一位文學摯友,她常常提及茅盾與木心,說他們是烏鎮的兩種魂魄:
一為現實擔當,一為美的信仰。那時我尚不能盡解其意,今日親臨其境,才明白,一
個人對文學的熱愛,並非對文字本身的執迷,而是對生活、時間、鄉土,以及一切美
好與苦難的深切關懷。
九、暮色如詩:江南深處歸我心
天色將晚,肚中飢餓,街巷燈籠次第點亮,水面泛起暖黃的倒影。我們在一間名為
“臨水人家”的飯館用了晚餐,點了幾道當地的菜餚。
粽香東坡肉,以粽葉裹東坡肉慢燉,香氣融合,肉酥味濃,入口即化;
烏鎮醬鴨,選本地鴨,手工醬燒,肉質嫩滑,色澤紅亮,鹹甜適中;
清蒸白水魚,以太湖白水魚為主料,魚肉鮮嫩,味道清鮮。
再配一盤時蔬,味道都鮮嫩可口,令人滿足。
飯後再度信步於河邊,晚風輕拂,燈影搖曳水波,仿佛整個古鎮都沉浸在一種低聲吟
唱的意境之中。
此刻,我感受到這趟旅程,並非一次簡單的遊覽,而是一場心靈的返鄉。烏鎮之美,
不在於它保存了多少古蹟,而在於它保存了人心中最柔軟的那部分記憶與渴望。那些
緩慢流淌的水,那些被陽光照亮的晾衣杆,那些沉靜的書房、雕花木窗,那些未被時
光奪去的日常,構成了一首永不消逝的江南長詩,溫潤而綿長。
或許是江南美景的感悟,亦或是紹興陳釀打開了記憶的閘門,在前往蘇州途中,一幅
烏鎮暮色的畫卷浮現腦海,遂賦一詞,權當作烏鎮游的結語吧。

《水調歌頭·烏鎮暮色》

凌慶成

柳岸夕陽外,煙水入樓台。
烏篷輕盪,歸棹穿過杏花開。
舊巷苔痕深處,小店酒旗招我,回夢隔年懷。
一片江南意,繾綣畫中來。

嘆浮生,如夢裡,又春回。
橋頭誰唱晚曲,聲斷重飄來。
欲問前朝舊事,只有斜暉默照,塔影共雲埋。
欲寄相思處,孤雁不知回。

這首詞已印記在心,日後人世風雨之中,每每念及,便如煙水入夢,舊韻猶存。烏鎮
的傍晚,是一幅漸漸褪色的水墨長卷。
歲月沉澱在老牆斑駁的青苔里,殘霞映在石橋的側影上,櫓聲悠悠,仿佛從百年前傳
來。此刻,風不語,人不語,唯有水在靜靜地流。
有人說,黃昏是歸程的起點;也有人說,它是記憶的渡口。
而我,只願坐在烏蓬船頭,看一縷殘陽緩緩沉入水心……
——烏鎮,是江南的暮年,更是我心靈的故鄉。
2025年4月14日於東京

凌慶成老師簡介
原中國國家話劇院專業演員、主持人、東京話劇藝術協會會長、日本華僑華人文學藝
術界聯合會副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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