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苏北平原的磨练
闹腾了很久,1969年11月23日,爸爸下放了.不是一个人,是全家.我们刚上初中也变成了"随插知青".家里的全部尚存家具和坛坛罐罐都被堆在一辆大卡车上.看着那贴上封条的大门,爸爸心里十分矛盾.他不舍这辛苦建立的小家,难忘这家里曾有的温馨甜蜜.也希望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发配到人烟稀少处也好享个清闲.
苏北农村和大城市不是同一个世界.没有电,没有瓦房,更别说自来水了.农民还在延续着几千年不变的耕种方式.过着吃不能裹腹,衣不足御寒的日子.我们家到这里就算是大户了.爸爸到农村的第一天,就参加队里劳动.那天队里晒种.要把仓库里的粮种扛出来.那粮斗很大,一斗粮八十多斤重.要自己装满,扛起来再到到二十几米外的晒场上.爸爸当时已过五十,(一般农民这个年龄都不能下大田干活了)又从未干过这等重活.在别人帮助下,爸爸刚扛起第一斗,走到门口就被门坎跘倒.粮食洒了一地,眼镜飞出好几米,膝头也擦破了.引来一阵嘲笑.队长见况就让爸爸先回家休息了.后来爸爸就一直被安排在菜园和几个年龄相仿的老头负责种菜.菜园里,爸爸一直很出风头,他每天都拼命地干,那几个老头都比爸爸小,但常常干不过他.爸爸读了几十年书都没派上大用,在这里倒是时常能使他骄傲一下.
下放时,国家给了点安家费,是专给盖房子用的.农村的房子是土墙,不用钱.考虑到可能是个千秋大业.爸爸决定盖个瓦顶的土屋.第二年夏天,国家批下的木料来了.我们轰轰烈烈地盖起了自己的新家.房子比一般的农家屋要大些,虽是土墙,柴门.但毕竟是个家.眼看就要完工了.就等着那运瓦的船家.命运就是弄人!这时县太爷要下乡蹲点,偏偏选上了我们大队.县委工作队十几个人都要有他们的住所和办公地点.大队的房子都占了还是不够.工作队看上了我们住的房子.(我们当时临时住在队里的棉花仓库里)命我们立即搬家.那新房子还没上瓦,当时正是雨季.外面大雨里面小雨.根本无法住.爸爸就去工作队请求缓几天.那工作队长只一句话就把爸爸给打发回来了:老张啊,你可不要再犯一次路线性的错误啦.
爸爸回来后只好搬家,那些日子天天下雨.我们拿些农用塑料薄膜盖在箱柜等怕湿家具上,晚上把塑料薄膜盖在被子上,每人顶个脸盆睡觉,当然是常常整夜无法入睡.爸爸心里很委屈,在这偏僻乡村也只能这么窝囊地生活!啥时有个头啊.
第三年,政策开始有些松动,下放干部陆续安排在当地工作.爸爸被调到很远的一个小镇当个食品站长,平时很少回家.这食品站就是收购农民的猪,一部分杀了卖肉,一部分上缴国家.爸爸在那里倒是很愉快,唯一的问题,也是我们大家当时都没发现的问题,更是爸爸最后冲刺时未能成功的隐患.爸爸开始发胖了.
下放初期,为了方便照顾,爸爸把姐姐从外县调回来.全家人在一起是爸爸的愿望,他不想再有任何的家庭分裂.后来这倒成了知青回城的障碍.又一次知青招工的名额下来了.我们家五个知青原本就要排队,可这次还是一个都没有.很多女知青为了招工,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咱就跟不上了,一来出身不好,二来价值观不同.爸爸得到消息急了,为了赶时间.他立刻登车赶到县城,等了一天,没找到那蹲点的县太爷.没办法,这时公交班车已经没了.爸爸踏着泥泞夜路,光着脚冒着雨,走了六十多里地.回到家里.到家时天都快亮了.爸爸问了些情况,又去大队部找县委工作队.那工作队的周秘书,好象早有准备.义正词严地把爸爸训斥了一顿.爸爸伤心极了."天哪,公理何在?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出头的日子啊!"
又熬几年后,有一天,哥哥从县城赶回来,告诉了我们一个绝密的好消息."四人帮"倒了,天要翻了.我们简直不敢相信.第二天爸爸也赶回来了,证实了这个消息.大家那兴奋的心清无以形容!爸爸让我们五个孩子联名给妈妈写了第一封信.十几年第一次向妈妈表示我们的想念,汇报我们的坚强.爸爸很激动:我们全家团聚有希望了!
1978年秋,我们终于见到妈妈了.在上海华侨饭店接到妈妈,我和爸妈在同一辆出租车上.爸妈坐在后面,四手紧握.没说一句话.那千言万语都在手上了.那晚爸妈一夜未眠,十七八年的话,一夜哪够啊.他们又在计划着有限的未来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