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竹:彼岸紫薇(15 - 17) |
送交者: 醉竹 2007年02月03日15:44:19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
(15) 又见紫薇 电话那头像黑森森的巨洞,半天没有回响。兰月忽然醒了,回悔得像在大街脱了衣裳,排山倒海的尴尬。她忙说:“我记错了日子,今天不是愚人节。” 许云波也醒了,急切切地找借口:“你该知道我的心,我会努力帮你的,只是目前有个重要项目,搞得我最近很乱......”兰月很礼貌地听完他的解释,虽然电话在她的耳边一阵阵发凉。 又是一天。窗外的太阳一点点升高了,放肆地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回过头来,王辉正好进了门,她看见他身上有幽灵一样的光。 她只问了一句: “我的飞机票? ”他的声音和眼睛全是乞求:“别这么急着回家。” “机--票!” 她惜字如金。 浓云下面是倾盆大雨,浓云上面却是碧空万里,飞机在太平洋的上空滑行。归去来兮, 物是人非,前尘往事在兰月眼前纵横交错,交错的还有多少年前的旧泪,旧泪又落在新的伤口。 此岸彼岸,此岸彼岸一样的日月星辰,一样的恩怨。她对自己说,我要回家!忽然又觉得几分茫然和滑稽:中国美国, 何处是故乡,何处是异乡, 何处才是我的家? 美国南方的五月,百花差不多谢幕了,满城宁静的翠绿,似乎在悄悄等待着什么,“哗啦”一声,也就是一夜之间,满城的紫薇都开了,一树连一树的繁花,连成了紫色的云,风过时,紫云翻涌起伏,沙沙啦啦地响,又是一场紫色的花雨。花雨中撑起一把透明的小伞,伞下的恋人软语呢哝。 兰月知道,那都成了古代史。她对许丽说:“王辉留在国内处理一些事情,所以我先回了家。你不知道,回了一趟中国像回了一趟前世。”许丽说:“真的漫长,这些日子我也像在地狱熬。我们分居了。” “怎么会这样?”兰月靠近了她,心头的同病相伶,还有份惜人惜己的温暖。许丽一边开车一边张嘴:“我这一闹,那帮人肯定乐疯了, 什么为绿卡嫁老美, 什么为户口卖灵魂。都是留在美国的人,谁不巴望着那张绿户口?”许丽心头还有很多苦,母亲要做脑手术, 两个姐姐也下岗了。“我哪敢告诉国内,我也下岗了,而且正在闹离婚。 因为人在美国,就是家中的希望。”她现在跟一个老太太当伴, 虽然省了房租,但厨房不能起油锅。兰月便笑道:“欢迎到我家起油锅。” 夕阳西落,落在教堂的塔尖,流光如金,漫过一朵一朵的紫薇花。 许丽问她,你听过一首歌吗: “为什么要问我来自何方? 此岸彼岸,异乡家乡, 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我曾说彼岸是家, 彼岸有我剪不断的血浓情长, 我也把此岸当家,此岸的紫薇开不尽我的希望和思念。别再问我来自何方, 我已把他乡当成故乡。 别再问我来自何方,紫薇花开的地方都是我的家 。” 兰月问:“这是哪年流行的歌,听了真想流泪。”许丽笑道:“流行歌会让你流泪吗? 是我一个台湾朋友写的, 她叫梦吟,在美国学音乐教育 。 我和老公分居后,是她帮我找的房子。” 公司裁员后, 许丽很快又找到一份临时工作, 州政府图书馆。她在里面搞信息系统, 一小时15美元, 一周37小时, 纯粹磨洋工,正经八百儿干活的没两个, 全都是混饭吃的主儿。兰月问她怎么当上混饭吃的主儿? 许丽笑道:“瞎猫撞到死老鼠。迈特的一个表哥在里面当官。” 兰月便说:“还是迈特好,工作能转正吗?” “慢慢熬呗, 一只脚已跨在了门边,身子迟早会挪进去。里面好多人都是混的这条路,你以为是凭真才实学? 这么多草包, 如果放在资本家的公司, 两天就现了原形,滚鸭蛋吧!” 上班干什么, 喝咖啡, 聊天, 串办公室, 那流言是滚滚滔天。谁谁谁的女儿没结婚就大了肚子,害得当妈的周末去教堂都不好意思。谁谁谁五十几了还没有男朋友,有意跟旅行社去了趟以色列,就是想在路途中钓一个有钱的犹太人。
许丽对兰月笑道:“我搬进你的家,你跟王辉说了吗?” “我的房子,我作得了主!”
湖畔芊芊的草地上,一群小孩正在踢球。 黄头发, 红头发, 又是雀跃又是尖叫,好像第二天就能变成马纳多纳。 自打美国女足在世界杯出够了风头, 足球一夜间就时尚了。兰月一转头,正好看见足球滚进了湖水, 自个儿欢腾着朝前游。 “能不能帮我们捡回足球?”为首的是个小胖子,有海蓝色的大眼睛。 兰月认识他, 他爸爸喜欢园林,曾教过她怎样剪枝。兰月说:“我怎么帮你,我又不会游泳。” 他以为中国人都会功夫, 会在水上打漂, 他昨天刚看了《卧虎藏龙》。李安的电影这么容易骗了小老美,兰月和许丽都笑了。兰月走到紫薇树下, 解了木船的绳索,回头对小胖子说:“我要是有功夫就不用船了。” 船是王辉造的,紫薇也是王辉种的。到处都有他的痕迹。
什么病?心病。许丽的身体朝沙发上一靠,“你当我是傻瓜, 每次一提王辉你就躲, 吱唔吱唔的你又不是鸟儿。”兰月的头点得很干脆:“我们快完了。” “在国内遇了蜘蛛精? 是个什么人物? ” “算是一个朋友吧。 ” “呸!我就知道女人根本没有真朋友。” 许丽咬牙切齿地喊, 完全忘了她和兰月都是女人: “全是嘴放狗屁, 越是走得近的好朋友, 越是看不惯你比过了她。 当年在国内读研,有个女人和我好得饭菜票不分。 我什么都帮她, 结果......” “她抢了你的男朋友? ” 兰月竖起了汗毛。 “不,她撕了我的美国全奖通知书!” “凭什么咬定是她? ” “我有种直觉, 逼得我发了疯, 有天清晨, 趁她还在床上,我把水果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 兰月没想到许丽是这般凶猛的野兽。她到底怕野兽, 还是承认了, 哭着说, 她比许丽努力, GRE也比许丽高, 为什么许丽拿了全奖, 而她连个半奖也没捞着。 兰月像在月球上荡秋千:“世上还有这么毒的朋友,你让我以后怎么信人。 ” 许丽便问那妖精怎样缠得王辉不想回家。兰月说她 美若天仙, 不食人家烟火。 “不食人家烟火? 她不吃饭, 不拉屎? 整个人会光合作用? ” 兰月说算了吧,谈谈你和迈特吧。 迈特和许丽属于办公室恋情。恋爱的时候也很烂漫,结了婚,日子久了,疲惫感就来了,便慢慢地脱了画皮,现了原形。任何夫妻都一样,并不分种族和国籍。兰月很理解她:“人们动不动就上纲上线, 什么语言难以沟通, 思想不能交流。 青梅竹马长大的,还不是一样闹离婚的。”许丽盯着茶杯里的紫薇花,花瓣儿随水舒展,秘密和美丽都展开了。她笑而不语。 一个人静下来,兰月忽然觉得自己太蠢。设计出一个圈套让丈夫钻,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结果?想要他钻进去,看手脚都捆住了,像头狼狈的狐狸,你就快乐了吗?第一次是被老天戏弄了,而这次却想同老天打赌,你赌得过老天吗?男人就是老天造的动物,你不防,却偏要诱!谁又经得住诱惑,女人也一样,那天如果不是许云波的口音绽出了问题,她或许已心动,心一动,身体也着动。女人难道不是动物?
兰月买菜回家,看见梦吟和许丽坐在客厅。见了兰月,梦吟忙擦干脸上的泪,勉强挣扎出一个笑,指着盘子里的蛋挞说:“我刚做好的点心,你也来尝尝。”兰月尝了一口,对梦吟笑道:“没想到你这个才女还这么能干,你写的那首《此岸彼岸》,我都能唱了。” 梦吟走后,许丽对兰月说:“你知道梦吟为什么哭,她父母反对她的男朋友,男朋友是个搞摇滚的美国人,疯疯颠颠的,也没有正当职业。”兰月说:“梦吟在美国有好职业。”“什么好职业,知道才女在哪儿上班吗? 在城区的老黑小学教音乐。”“ 是教会医院隔壁的那家? ”见许丽点头, 兰月喊了声:“我的天!” 她知道那家老黑小学, 朋友的孩子在那里上学, 第一天就被群小老黑围攻。 许丽说:“没有一个白人老师能在那里呆上一星期。有个大鱼嘴的女人回台北探亲,像吐鱼泡泡一样什么都吐给了梦吟父母。” 兰月说:“那梦吟能怎么办?”许丽说:“还是听父母的吧。”兰月哼道:“为什么要听父母的,只要自己爱。” 许丽摇了摇头:“男人必须得有份正当职业,否则这个家非散不可。”兰月笑道:“迈特没有正当职业吗?你为什么要同他散?” 说来话长。那本是个美丽的天, 有暖洋洋的春风和阳光。两架尺寸不同的飞机相撞了,把蓝天撞了个窟窿。全世界都仰起头来看热闹。美国说:我们只不过执行惯例,撞了你的飞机只是个事故。 中国很生气:你在我的领空撞了我的飞机, 你必须道歉。美国不想道歉,总觉得道歉有失大国的尊严。于是语气还挺坚硬:就像公路上的一场车祸。 我们只能遗憾而不可能道歉。 “道一声歉真有这么难吗?”电视新闻里, 被扣机组人员的家属在国会楼前嚎啕大哭:“ 你们不道歉我丈夫就回不了家!” 客厅的灯很亮。许丽用勺子在汤碗上一敲: 有什么好哭的! 就是美国道了歉,你老公也不想回家见你的马脸。 那些日子, 她的心是暴雨后的泥巴地。 公司搞裁员,搞得风声鹤唳。 眼见几个部门的 头儿 被干掉后,下一枪就该他们这些虾兵虾将。 半年前为了赶一批货, 她夜夜加班到凌晨, 眼睛都成了金鱼。现在资本家不要人了, 一脚踢出去, 连条狗都不如。 迈特知道她心情糟, 稍不如意就用中文骂人, 也不知她在骂谁。 他还是劝她:你别急, 急也没用, 美国的经济就是这样子,一阵好,一阵衰。 我有个表哥是个电器工程师, 92年经济不好,夫妻都失业了, 一家五口人总要吃饭啊! 他就去帮人修车。 窗外传来狗叫声,尖厉得像要吃人肉。 许丽从桌边站起来,看见窗外的大狼狗在草坪上蹦跳。她恨不得手上有把枪,子弹穿破它的脑袋。她喊:想过什么法儿, 把它毒死。一杯冰水差点从迈特的手上滑下来: 你的心中为什么充满了恨! “我恨! 恨死你们美国了。” “那就滚回老家吧,谁也没用绳子捆你。”迈特冷下了脸。但是第二天他就软了,空气里有诱人的浓香,那是他喜欢的早餐,香脆脆的英国Muffin饼,松软的炒鸡蛋。她酸了他几句,又打了他一下,还是顺水推舟贴在了他的胸口。 这样的游戏两个人也不知玩了多少遍。 迈特的运气奇好, 裁员风浪没有吞噬他,反把他推上了人事部经理的椅子。 他知道妻子的个性, 是一块当不了主妇的材料,便托人将她安排在政府图书馆,总有转正的机会。 但许丽回家总有一捆抱怨,不是嫌自己工作太低级, 就是骂同事蠢笨如牛, 是纳税人供养的一群废物。迈特听多了耳朵发聋,开始回她:你哪来这么多的狗屎。不仅狗屎多,她的苦水也多,妈妈重病必须动手术。迈特说企业难道没给员工买保险?交了税,社会安全那笔钱呢?她给他解释得清吗?这不同的国情,只好把自己在公司的失业金寄回了国。迈特表面不说,心头还是阴着,有天突然飞出一句话:你要是出个什么事,他们能管你吗? 心情暗到了深井,又遇了邻居的狗! 她没有出声,从地上拣起一块石头, 只不过想吓唬吓唬这个家伙。但邻居家的孩子跑了出来, 眼睛出了火。骂她是讨厌的中国人,霸占了我们的飞机,中国人全部滚回去。许丽说,到底谁该滚, 美国是印第安人的老家, 印第安人有你的嘴脸吗? 邻居的孩子哭了,因为骂不过许丽。许丽也哭了,这还活不活,连小兔崽子也敢欺负她。四面八方都是黑沉沉的悲伤, 重病的母亲, 下岗的妹妹,自己在没边的雪地里滚爬,有一群狼在远处长嚎。不,那是警车的长鸣。邻居报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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