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非马:《最后的刺客》(34) |
送交者: zuolizi 2007年04月10日09:56:12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
司马非马:《最后的刺客·荆轲》(2) §2
八月十五的黄昏,荆轲步履蹒跚地走进了山脚下的庙。他本来是要去山顶上的庙的,实在走不动了,只好走进山脚下的庙。原本只是想在山脚下的庙里歇歇脚,再往山上走,可他一脚踏进西厢房,就失去了知觉。他是像一滩稀泥那样倒在门边的,有知觉的人不会那样倒。夜半的时候下了一场暴雨,雨声大,雷声更大,荆轲没有醒。暴雨、雷霆嘎然而止,一阵凉风吹过,明月当空,天籁地籁俱寂,荆轲也没有醒。梦乡中的人,既可以被声音惊醒,也可以被寂静惊醒。荆轲没有醒,因为荆轲并不在梦乡,在晕厥。 雷雨停后不久,一男一女跑进庙来,脚步轻快,直奔正殿。正殿之中,背墙面门,是一尊泥塑,脑袋掉了,胳臂断了,无从辨认是神还是鬼,也无从辨认是男还是女。泥塑前有一张几案,油漆剥落了,木头还没有糟,四条腿还在。男人把女人抱起,平放到几案之上。女人闭上眼睛,任凭男人把她身上的衣裳慢慢地剥个精光,任凭男人的手掌在她赤裸的胸前和胯下搓揉抚摸,任凭男人的舌头从她的耳根直舔到她的脚趾。男人的态度从容不迫,动作有条不紊;女人的腰肢曲扭不止,呻吟断续不休。显然,这一男一女都经验十足,绝不是头一回干这苟合的勾当。高潮降临之时,女人发一声浑浊而高亢的呼唤,晕厥在西厢房里的荆轲惊醒了。不过,这并不是说女人的那一声呼唤比雷声还大、比雨声还响。荆轲被女人的呼唤惊醒了,只因为荆轲对人籁更警觉,对女人的那种呼唤尤其警觉。 惊醒后的荆轲后悔没有坚持走到山顶的庙里去,那庙里绝不会有人来干这种勾当,他可以安安心心地在那里休息三日三夜。他这么想,因为他不知道他是像稀泥那样倒在这西厢房里的。如果他知道,他也许会庆幸没有坚持往山上走。被人惊醒,总比被狼惊醒好。这山里有狼,他应当知道。前天晚上他在山顶的庙里过的夜,天快亮的时候他听到狼嚎此起彼伏、凄厉无比。荆轲这么想着的时候,从正殿那边传来脚步声,不是冲西厢房来的,是往大门口去的。荆轲松了口气,盘起双腿,靠着墙根坐好,正想运气调伤,冷不防打个喷嚏。空洞的破庙传来一声回响,脚步声停了。女人的声音说:你听!好像有人。男人的声音说:也许只是个叫化子,咱走,犯不着多管闲事。女人的声音说:叫化子?叫化子讨饭讨到这荒山野岭来?能不饿死?脚步声又响起来,不是出门,也不是折回正殿,是冲西厢房来了。荆轲挣扎着站起来,左手扶墙,右手握剑。防人之心不可无,况且,三更半夜里跑到破庙里来干这种勾当的,能是善人君子么!他不能坐以待毙。 细碎的脚步声停止在西厢房门外,然后荆轲听到“唰!唰!”两声响,分明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荆轲想笑。究竟是谁在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说这话难道能不脸红?荆轲当然不会笑,他站在暗处,月光只照亮门口。笑出声来,岂不是让对手听出他的位置来?可偏偏在这时候,他又冷不防打个喷嚏。两条人影应声而入,两把长剑一齐向荆轲胸前刺过来。配合紧凑,如有默契。显然,这一男一女联手出击,也绝不是头一回。荆轲挥剑一隔,他期待着三剑相碰的火花,也期待着两剑落地的声响。他的期待落空了,因为那一男一女只是虚晃一招,两把剑刺到荆轲身前半尺就收回了。不过,这结果荆轲并不知道。就在他挥剑一隔的同时,他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不由得大叫一声,晕倒在地。 “这剑是你的?”男人问。 怎么回答呢?荆轲心中一慌。这女人显然善于察言观色,否则,怎么能看出他的失态?又怎么能从他的失态猜出他认识一个叫青青的女人?想哄她,多半会自讨没趣。那就如实交代吧?可荆轲绝不想提起那段往事,那是他的忌讳。还好,女人并没有等荆轲回答的意思,调侃完了,就伸手向身边的男人一指,说:“他叫荆轲,荆楚的荆,车旁一个可字的轲。” 荆轲假做惊讶万分之状,说:“原来你就是天下第一剑客!失敬!失敬!” 这就奇了。“忧心京京”与“伐柯如何”都出自《诗经》。这男人既能征引诗曰,显然并非文盲,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姓名是哪两个字都不知道?荆轲没有问,不是因为他不觉得奇,是因为那男人不等荆轲发问就自己做了如下的解释: “大侠”两个字,也许能打动一万个人的心。“荆大侠”三个字,却未能打动荆轲的心。不过,这并不是因为荆轲不喜欢奉承。不喜欢奉承的人其实并不存在,只不过有些人一经奉承便如喝了迷魂汤,神魂颠倒,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另一些人却还能保持正常的思维能力。荆轲属于后一类,他没有因为喜欢听“荆大侠”这三个字就没听出这三个字的破绽。他荆轲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自己清楚得很,他从来不多管闲事。不多管闲事的人,上哪儿去挣这“大侠”的称号?他不是没听人叫过他“荆大侠”,不过,那都是当面阿谀之辞,听得出来口是心非。如今这人既不知道自己是谁,又把“荆大侠”三个字说得那么语重心长,难道不可疑么? 荆轲把手上的剑放到地上,双手支撑着地面,做出一副挣扎着要站起来的样子。一男一女见了,一齐伸手来搀扶。荆轲突然出手,不是用剑,也不是用手掌,是用手指。左右两根食指分别直戳那一男一女腰下的痿疲穴。一男一女不约而同发一声“啊哟”,手脚顿时不听使唤。这一戳,又令荆轲胸口隐隐作痛,这一痛于是又令荆轲怀疑那九转回春丹之说。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女人气愤不平地说,“好意救你,你却恩将仇?” 这回女人说的是实话,可正是这实话,让荆轲抓着了把柄。 “不错,我就是荆轲。”荆轲说,“不过,露馅儿的不是我,是你。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荆轲?你又怎么知道我受的是掌伤?老实说:你两人是不是盖聂的手下?盖聂打发你两人来干什么?看着我这把剑别丢了?还是别有所图?总不会是叫你两人三更半夜跑到这破庙里来干那勾当吧?”
每逢盖聂向庆辂交代任务,庆辂必定认真聆听,但有疑问,绝不放过。盖聂喜欢办事认真的人,因而对庆辂宠信日隆。受主子宠信的奴才往往得意忘形,所以这世上才有“小人得志”之说。庆辂没这奴才的通病,不仅没有得意忘形,而且还时常流露出郁郁不得志的神情。人往往只看得见应该存在的东西,受宠的奴才不应该不满足,所以,尽管庆辂时常流露出郁郁不得志的神情,盖聂却视而不见。庆辂为什么会郁郁不得志?因为庆氏本是齐国的世家大族,后来迁居卫国,虽然不再如以往那么显赫,依然不失为卿大夫之家。我庆辂如果不遭遗弃,难道不该为卿、为大夫?出将入相?你盖聂是什么东西?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会几招武功么?庆辂经常这么想。青青是盖聂的禁脔,庆辂竟然敢于偷, 青青当然也是极受盖聂宠信的奴才,否则就不会同庆辂一起参与这跟踪、监护、和哄骗荆轲的重大任务了。女人之所以能受宠,首先当然是因为色美。不过,仅有美色,极有可能停留在“受宠爱”的地位。由“受宠爱”进而为“受宠信”,除去美色之外,还得需要点儿别的东西。青青之所以能受宠信,不是因为凡事认真、谨小慎微,而是因为见机迅速、反应灵活。她从来没有问题,因为无论盖聂说什么,她都能心领神会。既受宠爱,又受宠信,青青应该心满意足了吧?也没有,像庆辂一样。不过,不是像庆辂那样以为自己应当比主子更高贵,是因为一天到晚侍候人,却享受不到被人侍候的滋味儿,包括在床上干那勾当时也是如此。庆辂于是趁虚而入,填补了这块盖聂绝对不会去填补的空缺。 不过,虽说青青与庆辂都对主子有那么一点儿不忠,替主子执行任务却一贯认真负责,也从来不曾失手过,直到这一回,面对一个将死的人。被荆轲点了痿疲穴,青青与庆辂无可奈何,只得老实交代一切。对于盖聂面授机宜的细节,荆轲问得并不怎么仔细,因为他已经猜出了八、九成。对于庆辂的身世,荆轲却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你那块丝巾上写的的确是‘庆辂’这两个字?”荆轲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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