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去何從(4)

宋雲青的車準確無誤地停在瑩雪的單元樓前--B樓, "他連我住在B樓都知道! " 瑩雪暗自又吃了一驚.

"謝謝你送我回家, 再見. " 她掩住內心激起的陣陣不安, 謝完便想推門離去.

"不要這麼急, " 他平靜地喊住她, 順手從車廂里抓來張廣告傳單, 快速地寫下一串電話號碼, 遞給了她, "我晚上一般都在戲劇系上班, 負責他們的SERVER和HOME PAGE, 你如果程序有什麼問題, 就打這個電話給我. "

他不是在計算機系一周有二十個小時的TA嗎? 怎麼可能又在其他地方找到工作, 按照學校的規定, F1一周只能在校園工作二十個小時, 否則違法. 但是瑩雪哪敢多問, 她接過紙頭, 匆匆致了謝, 低下頭來, 逃一般的跑了.

"瑩雪, 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我當你出了什麼事呢. "一回到家, 紀林關切的口吻里含着一絲不滿.

"沒有什麼大事, 有個程序出不來, 我讓TA給看了一遍. " 不知為什麼, 瑩雪心裡有幾分慌亂, 她沒有把下午遇見宋雲青的事坦白告訴紀林, 還好, 紀林並沒有問TA是誰, "紀林, 你吃了飯嗎? 今晚八點不是有課嗎? " 瑩雪打開冰箱就準備弄菜.

"你別忙了, 我剛才隨便弄了個蛋炒飯, 我只會做這個, 鍋里還有剩的, 如果你願意當晚飯吃的話. 我今晚有個考試, 我得早點去教室, 我跟魯明陽約好了的. " 紀林說完, 把裝書的背包往手上一提,推門出去了.

草草吃完了飯, 坐在燈下, 瑩雪從包里拿出了教科書--"C++ HOW TO PROGRAM", 書的封面是一群螞蟻在快樂地舞蹈, 女螞蟻穿着粉紅色的裙子在風中翩躚, 男螞蟻一身白襯衣紅領帶, 風度瀟灑, 這就是美國人的幽默, 如此枯燥無味的編程書卻偏偏配以妙趣橫生的童話封面.

"如果要想學好編程, 最好一步步地, 把基礎打牢, 這樣後面才快得起來.你不要像他們一樣為了突快, 什麼課都想免. 那是欲速則不達...... " 宋雲青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瑩雪禁不住低頭沉思, 宋雲青, 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自信泰然的神態, 殘疾人的車牌, 愛滋病的謠言, 老黑ROOMMATE, 二十小時的TA以外還有份工作, 他到底有多少與眾不同? 算了, 不要胡思亂想, 瑩雪對自己說, 讓思緒努力回到程序上, 她仔細地看着書本, 順手想出包里抓出支筆來, 卻冷不防地抓出宋雲青給她的電話號碼, 她愣了一下, 無意識地掃了它一眼, 猛然又回憶起宋雲青對她知之甚多: 她的專業, 她的註冊, 她的作業, 以至於她家住哪棟樓, 他都瞭如指掌.

"他知道我是有家有先生的人. " 瑩雪支頤凝思, 隨後, 她自我解嘲地一笑: "是我自己想多了, 恐怕北方人豪爽慣了, 喜歡助人為樂, 就象肖雲和魯明陽一樣. " 她不再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 立刻拿出了紙和筆, 把思維牢牢鎖定在一行行的程序上.

不知過了多少時辰, 紀林回家了. 一聽到開門的聲音, 瑩雪便起身迎了上去.

"考得還不錯吧? " 她走過去, 把他手裡的書接了過來.

"還行! " 紀林乾脆地說, 他看起來精神抖擻. 紀林還是聰慧好學的, 自從他開始振作以後, 平時的大考小考幾乎都是A , 瑩雪對此也倍感欣悅和寬慰.

"今天這門課是DR.DAVIS的吧?"

"你怎麼知道? 瑩雪, 難為你這麼仔細, 記性又好. " 紀林感嘆地說: "DR.DAVIS這個老頭是個挺NICE的老頭."他的言語裡面夾雜着難以掩飾的興奮: "我暑假在他手裡拿了個A, 這學期繼續修他的課, 目前都是A, 我知道他有一個印度GA這學期一完就要畢業, 我希望能夠補上這個位置, 但是......" 紀林突然面有難色, "你知道, 誰不巴望着這個空缺, 這麼多中國人印度人, 魯明陽下學期也想從機械系轉過來, 他肯定也會加入這個競爭的."

"DAVIS這個老頭我見過, 個子不高, 一見人就笑容滿面, 待人非常熱情. 我剛來美國的時候去系裡要資料, 在大樓里迷了路, 路上碰見了他, 他一直堅持要把我送到系裡的ADMINISTRATION OFFICE (招生辦). 我後來查了系裡的網頁, 才知道他是個教授. " 瑩雪沉吟了一下: "我聽人說他的水平並不高, 所教的課也不很實用, 但是人特別NICE, 是嗎? "

"沒水平的人大多很NICE, 也很耐心, 不象Williams傲氣沖天. " 紀林笑道.

"聽我說, 紀林. " 瑩雪果斷地說: "這個GA你一定要千方百計地去爭取, 哪怕只有十個小時的改作業, 也可以免掉學費啊! "

"我也是這麼想的, 我當然很希望拿到這個GA, 但是你也知道在眾多競爭者中我並不是最優秀的. "

"你跟DAVIS談過了嗎?" 瑩雪緊追不止.

"我......" 紀林唯唯諾諾, 有些不好意思: "過幾天吧. "

"過幾天? " 瑩雪冷笑道: "恐怕過了這個村, 就沒有這個店了, 你應該立刻採取行動, 明天, 明天一早就去DAVIS的辦公室, 直接了當談. "

"可是, 我拿過C, 我總覺得問心有愧. " 紀林的臉皮確實太薄.

"你不要想那麼多. " 瑩雪斬釘截鐵地說: "如果他要安心給你這份資助, 他不會在乎你的C. "

"但是, 你讓我明天一早給他談什麼呢? "紀林一臉的無可奈何.

"你當然不能一開始就明說你很需要這個位置, 你首先要告訴他, 你從他那兒學了很多東西, 受益不淺. 非常謝謝他. "

"見鬼了, 從他那兒學好多東西? 我們完全是看他這個糯米老頭好說話, 好拿A, 才選他的課. 我早就知道他的課沒啥玩意兒可學, 純粹為了混學分. "

"你能在他面前這麼說嗎? " 瑩雪笑道: "你難道還是小孩嗎? 你現在要他的這份錢, 你就必須在他面前甜言蜜語一番. "

"真難受! " 紀林垂頭喪氣, 一籌莫展的樣子, "就象低三下四地去討錢一般, 這還象個人嗎? "

"這就是生活! " 瑩雪嚴肅地掃了他一眼, 垂下頭, 用手支着下巴, 嘆了一聲氣, "就算你低三下四地去討, 也不一定討得到呢. "

"此話不假. " 紀林點了點頭, "誰不想拿到這份資助呢. "

"所以光是甜言蜜語沒有用, 還得想點其他辦法. 對了, 我們還有不少的工藝品. "

"你讓我去送禮啊, 我在中國都沒有幹過這個. " 紀林大叫.

"紀林, 你冷靜一下好不好. " 瑩雪走過去拍了下他的後背, "小聲點, 你知道秋谷這種老房子不隔音. 送禮又怎麼了, 又不是見不得人的壞事, 肖雲禮一送, 她的那個A不是就保住了嗎? "

"有這種事? " 紀林奇怪地問.

"你忘了我們剛來美時, 肖雲在飛機場接我們, 在路上告訴我們, 她因為在課堂上公開反駁教授的觀點, 教授處處為難她, 最後她一套"三個小和尚" 再加一個京劇臉譜, 終於收復了教授, 期末的時候她勝利地保住了A." 瑩雪說這話的時候, 已經打開了柜子, 面對琳琅滿目的中國工藝品, 正在仔細裁奪.

"唉! " 紀林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象這種臉上堆滿笑容, 手上拿着禮物, 嘴上說着阿諛奉承, 我真的還學不會. "

"你如果學不會, 那就自己PAY學費吧. " 瑩雪低下頭, 沉靜地說: "你想一想, 我在餐館打工, 為了讓每個客人都留下小費, 心裡再恨再怨, 身體再累再苦, 臉上還不是堆滿了笑容, 嘴上盡說客氣禮貌的話, 其實也就是想着他能留下一塊錢. 有時候回想起來自己真象討飯的一樣, 但這就是現實啊! 我們要在這塊地方生存, 就必須收起自己的驕傲. "

紀林低頭無言, 似在沉思.

"我知道, 讓你這樣做, 很勉強你. " 瑩雪徐徐地說: "說不定還會把事情搞糟, 我們得想個穩妥的方法. " 過了一會兒, 她抬起頭來說: "這樣吧, 我明天陪你去見DR.DAVIS. "

"如果你能陪我去, 那就太好了! " 紀林象小孩一樣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