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柞里子:玄武门之变(27)
送交者: 柞里子 2008年01月22日16:14:55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柞里子:玄武门之变(27)

《管子》曰:“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 从李渊李世民父子过招来看,把第二句换成“知父莫若子”恐怕更加切当。李渊怀疑李世民做手脚,所以叫御医去秦王府查个究竟。李世民早已料到李渊会这般怀疑,所以事先叫小苍公把毒药配制妥当。御医的调查,除去证实确有毒药之外,还能查出什么别的结果?

“大难不死,吉人天相嘛!”

“幸亏裴爷是个明白人,换个不明白的,说不定会猜想毒药是我自己下的,故意少下剂量,做成个大难不死、吉人天相的骗局也未可知!”

上面这两句似问非问,似答非答,是裴寂与李世民之间的对话。地点是秦王府的客厅,时间紧接著御医在秦王府调查结束之后。裴寂的造访,同御医一样,也是出于李渊的派遣。不过,两人的任务略有不同。御医的任务,是从技术上进行调查;裴寂的任务,是从人事上进行调查。

派遣御医,可以说是错着,但更精确地说,只是走了一步废棋。至于派遣裴寂嘛,那就是不折不扣的错着了。本来,李世民不便找裴寂谈,裴寂也不便找李世民问,因李渊的派遣而成了奉旨问答,令裴寂、李世民有了个再好不过的沟通机会。

李渊怎么会走出这么一步臭棋?因为李渊一直视裴寂为自己的亲信,没看出裴寂其实早已是李世民的人。这不能怪李渊大意,因为裴寂一直隐藏得极好。什么叫隐藏得极好?无论什么秘密,只有自己一人知道才能叫隐藏得极好。这么说,难道连李世民也不知道裴寂是他的人不成?说绝对不知道,也许不对。说肯定知道,则绝对不对。原因何在?因为裴寂从来不曾向李世民挑明过,只是隐晦地作过些许暗示而已。裴寂不挑明,除去为了严守秘密,也为了保持其长辈的身份。挑明了,不仅难以保守秘密,而且等于把自己降格为李世民的奴才,他裴寂没那么傻。不过,既然不曾挑明,有些话就不便明说。不便明说的时候,不仅说的人得会说,而且听的人得会听。否则,搞不好搞成对牛弹琴,或者更糟糕,搞出误会来。

裴寂自信是打隐语的高手,他那句“大难不死,吉人天相嘛!”其实是在问:“太子既然下毒,怎么还会手下留情?”

李世民呢?也是高手么?如果李世民听不出其中的弦外之音,裴寂将如之何?嘿嘿!很简单。如果李世民是个笨蛋,他裴寂就会转而投向李建成。随时都来得及调整大方向,这是他不挑明态度的又一个好处。当然,能调整,并不等于希望调整。裴寂毕竟已经把自己看成李世民的人有些日子了,他并不希望李世民是个笨蛋。

李世民是个笨蛋么?从他的回话判断,显然不是。他的回话巧妙地用个假设语气,把事实的真相向裴寂交了底。为什么要对裴寂交底?因为他要裴寂助他一臂之力。“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道理,李世民琢磨得极透。既要裴寂替他帮忙,他就得对裴寂开诚布公。想对裴寂隐瞒什么,到头来都只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听了李世民的话,裴寂捋须一笑,起身告辞。虽说是奉旨而来,裴寂仍然十分谨慎,既已摸清底牌,知道该怎么向李渊回话了,还留下来干什么?

“究竟如何?”裴寂踏进李渊的御书房,李渊迫不及待地问,差点儿没从御座上站起身来。两个儿子闹成这个地步,令一向老成持重的李渊也显得略微仓皇失据。

“幸亏毒药吃下去的分量不多。”

李渊所谓的“究竟如何”,问的并不是李世民的身体状况。李世民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早已有御医汇报过了,用不着再问裴寂。这一点,裴寂其实清楚得很,他不过是假装会错意,目的在于说出“吃下去的分量不多”这句话来。这句话关系极其重大么?不错。“吃下去的分量不多”,意思就是“并非下毒剂量不够”。“并非下毒剂量不够”,意思就是“并没有谁手下留情”。根据裴寂的分析,李渊之所以要认真调查这中毒事件,正因为心中存有“既然下毒,为何有手下留情?”这样的疑惑。如果能够令李渊打消这样的疑惑,李建成的下毒,不就是有口难辩了么?

听了裴寂这话,李渊陷入沉思。中计了?裴寂偷看了李渊一眼,却没能瞧出个名堂来。不是因为裴寂不善察言观色,是因为李渊闭上了眼睛。所谓察言观色,并不是真的观察面容脸色,要看的其实是眼神。眼睛闭上了,让人瞧不着眼神,再怎么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也无可奈何。假作闭目养神,实为防止真情泄露,这正是李渊的高明之处。

“换成你,你会怎么办?”沉默半响之后,李渊睁开眼睛来问裴寂。

这一问,令裴寂吃了一惊,他万没想到李渊会玩这么一招太极。

“臣如何敢置喙!”仓皇之下,裴寂想不出什么别的招式,也以一招太极回应。说罢,立即低头做恭谨之状,以图避开李渊的审视。

李渊用手指敲敲御座,笑道:“我能坐到这位子上,难道不是你送来那两个妖精的结果么?当时胆大包天,如今怎么就不敢置喙了?”

“皇上其实早已胸有成竹,秦王与臣玩的那套小把戏不过画蛇添足,只因皇上洪福齐天,这才没给捅娄子,岂敢居功!”

自从刘文静因自居劝进功高而见杀之后,裴寂对于晋阳的那档子事儿绝口不提。听到李渊提起,裴寂立即抬出李世民来。这一招不愧是真价实的一箭双雕,既把李世民推到前头做自己的掩护,又提醒李渊最初参与造反谋划的是秦王而不是太子。

“少来这套马屁,说些实在的。”李渊眉头略皱,不怎么耐烦地摆摆手。

裴寂明白再耍太极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了,于是先咳嗽一声,清理清理嗓子,然后郑重其事地道:“立长还是立贤,自古圣主明君都感为难。”

这话像是长篇大论的开场白,可裴寂说到这儿,就把话顿住。为何顿住?他想予李渊以思考的时间。裴寂指望李渊思考什么呢?思考“立长还是立贤”这几个字的弦外之音。长不长,是客观事实。贤不贤,是主观看法。李建成为长子,是不容争议的事实。李世民贤于李建成么?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本来并无定论。裴寂把李建成与李世民之争,说成是“立长与立贤之争”,无异于视“李世民贤于李建成”为既成事实。他希望李渊顺着他铺设的这条思维路径,于不知不觉之中接受李世民贤于李建成的观点。

“接着说。”李渊似乎并无思量的意思。

李渊的催促令裴寂感到一丝惊慌。难道李渊对于谁贤谁不贤,已经有了既成之见,不容动摇了么?倘若如此,在李渊心目中,究竟是谁贤于谁?万一击错目标,后果不堪设想,难怪他感到惊慌。可是话既然已经说到这地步,他已经没有退路。怎么办?只好尽可能模棱两可了。

“窃以为处乱世,以立贤为妥;处治世么,则以立长为上。”

“嗯,言之有理。以你之见,如今是乱世?还是治世?”

“恐怕是处于治乱之间。”

“此话怎讲?”

“如今天下已定,应该说是处于治世。可是天下甫定,形势虽定而人心尚且不定。一有风吹草动,难免不又成天下大乱之局。刘黑闥之所以能于顷刻之间骚动天下,不就是一个明证么?”

听到裴寂如此这般说,李渊开始有了点儿思量的意思。裴寂这话的态度虽然明显是脚踩两边船,可内容却是不容否认的事实。李渊没法儿回避,非思量不可。

裴寂正庆幸自己措辞得体、转机有望之时,齐王李元吉兴冲冲闯进门来,把局给搅了。齐王凭什么搅了局?其实,李元吉并没有卷入立长还是立贤的话题,只不过带来了一个与这话题毫无关系的消息。什么消息?突厥正筹划大举入寇。

“你这消息从哪儿听来?道听途说?”李渊问,语气之中透漏出十分的不信任。不过,这不信任,并非针对李元吉,只因李渊自己还没有听到官方的碟报,而官方的碟报理应最先传到他李渊的耳朵而不是李元吉的耳朵。

“嘿嘿!我自有我的间报。”李元吉得意地捋须一笑。

“你自有你的间谍?”李渊听了一惊。不是惊慌的惊,是惊喜的惊。这孩儿越来越有出息了么!他想。

“不错。上次追击刘黑闥的时候,我往突厥派遣了几名间谍,本来只是为了刺探刘黑闥的军情。刘黑闥既平,我叫他们留下来,长期潜伏,以窥突厥的动静。”

“原来如此。这事儿办得不错。你兴冲冲地跑来,莫非想要领赏?”

“赏嘛,等回来再领不迟。”

“什么意思?难道你想去对付突厥不成?”

“可不。不过,这回爹一定得让我去独当一面,可别再叫我当二哥的跟班。”

“就你去?”李渊摇头,“不是爹不放心你,是你手下缺人嘛!”

“缺人还不好办。”李元吉哈哈一笑,“把二哥手下那几员得力的战将拨到我手下来不就成了?”

“这倒也是。”李渊略微沉吟之后,做了正面的答复。“你想要谁?”

“人都说二哥手下人才济济,依我看,也就尉迟敬德、段志玄、秦叔宝、程咬金这四个还不错,剩下的嘛,也不过如此而已。就把这四人拨到我属下吧!”

“听说这四人都是秦王的死党,能听命于齐王么?”

插这话的是裴寂。虽然裴寂极其不喜欢李元吉,可不得不赞同李元吉的眼光。秦王手下的战将,的确以这四人最为杰出。倘若这四人都叫齐王给挖走了,秦王岂不是缺只胳臂少条腿了么?情急之下,裴寂冒出这么句傻话来。

“裴爷这话可是欠思量。嘿嘿!”裴寂的傻话立即成了李元吉的把柄,“照这么说,二哥手下的人难道就可以不听命于朝廷了么?”

裴寂正要分辩,李渊挥挥手,道:“你们两人都先退下,我有点儿累了,得休息休息。”

听见这话,为臣的裴寂别无选择,只能告退。可李元吉就不一样了,伺候老子本是儿子应尽的责任。裴寂退出书房之时,李元吉并没有跟着退出,恰恰相反,李元吉趋前一步,搀扶李渊下了御座,一同转入屏风之后。

立长立贤的话题,就这么没了下文。数日之后,朝廷传下圣旨,命齐王取代秦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都督诸军北征突厥。除去这道圣旨,还有一条命令,令原秦王府属尉迟敬德、段志玄、秦叔宝、程咬金四人统领秦王帐下精兵,听候齐王调度,随同齐王一同北上。

消息传到秦王府,府属莫不大吃一惊。不止是吃惊而已,别看平时一个个牛气十足,真见着危机了,一个个都混乱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所措。房玄龄见了,觉得不妙,急忙把杜如晦找来。

“你我得替主公拿个主意了。”

“你我替主公拿个主意?” 杜如晦不以为然地反问,“主公要你我拿主意时,还不早就来叫咱了?”

“嗨!都什么时候了,还斗意气!”房玄龄摇头一叹,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姿态。

虽说房玄龄年长杜如晦一十五岁,却还从来没在杜如晦面前卖过老,这是头一回。如今人大都误以为古人敬老,其实并非如此,至少在官场并不尽然。年老而位高,也许会受到格外的尊敬;至于年老而位卑,则只会遭到耻笑,何敬之有?唐代大诗人刘长卿“好染髭须侍后生”的诗句,就是对年老位卑、唯恐遭年轻人耻笑的生动写照。房玄龄年长杜如晦一十五岁而官位反在杜如晦之下,其为老的事实,恐怕是藏都唯恐不及,何卖之有?这一回之所以摆出长辈的姿态来,只因事情不关官位、资格,而是仅仅有关意气。年轻,意气旺,难免不因争意气而误大事。年老,意气消磨将近,遂能心平气和,惟事是问。

“谁斗意气了?”杜如晦听了,哈哈一笑,“你知道如今主公在哪儿么?”

这话令房玄龄一愣。可不!这两天还真没在秦王府见着秦王的影子。嘿!我怎么竟然没想到这事儿!真是老糊涂了么?

“你连主公在哪儿都不知道,还怎么给主公拿主意?”看见房玄龄发愣,杜如晦又打个哈哈,笑完了,拂袖而出。

房玄龄见了,急忙一把拖住,问道:“是不是在长孙无忌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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