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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李银河:我的事业和我的爱情
送交者: feizhou 2002年08月20日17:07:17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文/王 瑛
李银河,1952年生,北京人,社会学家。1969年下放内蒙,1974年进入大学读历史。1988年在美国匹兹堡大学获得社会学博士学位,现任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教授。曾出版《中国人的性爱与婚姻》、《生育与中国村落文化》、《中国婚姻家庭及其变迁》、《性社会学》、《现代社会学入门》、《现代社会研究方法》、《女性权力的崛起》等著作。去年年初她又推出了《中国女性的感情与性》、《虐恋亚文化》、《同性恋亚文化》三部著作,被誉为中国第一部性社会学系列著作,引起媒体高度评价。她所做的中国男性同性恋研究填补了我国社科界在这一领域的空白。而李银河的名字,之所以超越学术圈引起社会广泛关注,还在于她的另一重要身份:她是深受读者热爱的已故作家、学者王小波的爱妻。从某种意义上讲,王小波这位“文坛外高手”之诞生,还缘于李银河的“慧眼识珠”。

先前没有见过李银河,只在王小波的《浪漫骑士》中见过她和王小波的合影。那时的她,还是一个羞涩的女孩。
眼前的李银河憔悴无比,过去的容貌都随过去的人儿去了,留下的智慧融进了她现在的著作。有明显的眼袋,一头短到耳朵以上的纯属为了省事的头发,赤脚穿一双几乎不分性别的平底凉鞋,看不出是喝了多年洋墨水的学者,倒更像是可以随时拎了竹篮到小菜场的家庭妇女。而这时的她,正在写作《中国问题丛书》之一的《性的问题》。
她身后挂着那张用得极广泛的“骑士”照片。李银河说,这是小波在莎士比亚故居前的留影,是我给拍的。这张拍得最棒了,小波也喜欢,我把他拍得最漂亮。镜框里的王小波歪着头眯着眼,一脸的似是而非,绝对的大智若愚。
还是先听听你的经历吧。
我的经历和大家差不多,下乡,出国。我是1969年到内蒙古的,1974年进了大学,成了工农兵学员。后来说工农兵大学的学历可疑,1982——1988年就到美国拿了个博士打了翻身仗。
学的是社会学?
不,大学学的是历史。社会学1953年我国就取消了,1979年才恢复。
你是转行了。
是的,历史是过去的事,社会学是现在的事。我还是喜欢研究现在的事,历史的事我不太喜欢。
怎么又关注起女性问题还有性学?
这些都是社会学的问题呀。在美国做论文时,我就做了一篇《中国当代城市的婚姻家庭》。回国后就继续这方面的研究,如婚外恋、婚前性行为、独身、不育等,同性恋是其中的一个题目。这是我和小波一块做的。因为获得的资料很宝贵,就做大了,其它的都成文章,这个题目就做成了一本书。这就是1991年出的《他们的世界》,15万字,主要说的是男同性恋。书出版后,我们又收到了许多读者的来信,很多同性恋者主动向我们提供资料,国外又出现一些研究同性恋的新理论,我就把它扩充到了30万字,这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本《同性恋亚文化》。
你写的《中国女性的感情与性》、《同性恋亚文化》、《虐恋亚文化》这三本书受到了很大的关注,媒体评价很高,称之为中国第一部性社会学系列专著。
中国是个谈性色变的国家,这方面的东西过去也有但是零星的。我这里都是以实证研究为基础,涉及的都是一些鲜为人知的事实。虐恋现象我国也有但还不明显,这本书我主要是介绍国外的一些情况。
通过前后近十年的调查研究,你觉得中西方性文化的主要差异在哪?
三本书观点不多、理论不多,主要是实证调查,然后选用这一领域的出类拔萃之士做公众发言。当然也有我的一些思考。我认为东西方性文化最大的差异在四个方面:有对错的界定和无对错的界定。如西方人觉得异性恋是正确的,阴道交是正确的;反之,同性恋是错的,口交是错的。而中国人关注的却是崇高与低下的问题,如节欲、中庸、慎独。其次是有无焦虑感的差异。西方人崇尚宗教,要求向神忏悔一切与性有关的错误思想和行为,因此性让他们感到焦虑,中国人没有太多这样的压力。再次是否有激烈的反抗。因为过于的焦虑,我们采取的极端形式就是反抗,这也是人的共性。越禁忌的东西越想去说去做去表现去研究。中国文学、艺术、影视表现性主题相对就少。还有就是有无权利感的差异。西方的性科学铺天盖地,女人因为达不到快感去找大夫。中国的性还囿于私人的卧室,面对同样的问题女人泰然处之。总之,性在中国的处境就像个弃婴,在那里自生自灭。
我的感觉恰恰是中国人过于计较这些是是非非,而西方人却把性放在纯自然状态。
不对。在西方有过对同性恋判死刑的历史。在中国这方面还是宽容的。禁欲、清教主要是“文革”那十年来的影响。中国古代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西方的同性恋比中国的比例还大,而且这些人都非常活跃。
有人做过调查,东西方、贫困地区和富足地区同性恋的比例是差不多的,10%左右。他们更活跃是因为他们面临的压迫更大,更大的压迫就有更激烈的反抗。我最近从旧金山回来,那里有一条街是同性恋最集中的地方,每年都有人游行呼吁他们的人权和合法地位。在中国,同性之间手牵手在街上走很正常。在西方两个男人手牵手绝对被认为同性恋。 这也是中西方文化的差异,他们的规范是很严格的。
最近一段时期你在进行哪方面的研究?
我最近正在做两本书,一本是《性的问题》,这本书主要是对现在的有关性的法律和规范进行理论上的分析,其中也有一些对中西方性文化、性理论的探讨。第二本是正在翻译的一本论文集,这本论文集收的是西方最热门的“酷儿理论”的论文。这是西方社会学界的一个重要理论流派,属于后现代思潮,是一种比较激进的性政治理论,主张性的自由、解放和权力。
目前国内进行性社会学方面研究的学者有多少?这一领域的研究程度如何?
据我所知,这一领域的研究者非常少。主要原因是中国的学术界还没有对这一领域给予足够的重视,很多人认为无足轻重,认为这是细枝末节的问题,甚至是不登大雅之堂的问题。例如在评定职称的时候,轻视这方面的研究成果,这就使很多学者望而却步。各种原因导致国内的性学研究无论是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证上都非常匮乏,著述也很少。我在美国加州大学图书馆查阅这方面的资料,可以找到好几排书架的著述,而在国内则寥寥无几。可以说我国的性研究处在“初级阶段”。
你通过一系列调查研究得出了什么结论性的东西?
首先中国的性文化与西方的性文化有极大的差异,这种差异从表面上看就十分明显。在西方人人都在谈论性,性科学铺天盖地,而中国还有点儿“谈性色变”;在西方同性恋经历了从被视为刑事犯罪到“走出壁橱”的解放运动;在中国,同性恋从未被定为非法但却默默忍受着“正常人”的歧视和嘲笑。在西方,性为政治学、社会学、历史学、哲学最为关注的话题之一;在中国它却仍然处在阴暗的角落里,不能登大雅之堂。概括地说,在西方围绕性展开的是正确与错误、正常与反常、善行与罪恶的斗争;在中国,与性有关的却是重大与渺小、崇高与羞耻、上流与下流的问题。在西方,性处于压制与反抗、正常与病态、罪与非罪的对抗之中;在中国,性被忽视,被认为是不重要的和下流的。所以,早有学者认为中国是耻感社会,西方是罪感社会。
另外,我在最近的研究中发现,中国历史上对性的态度还是比较宽松的,对性的价值也有正面的认识。比如认为阴阳和谐是天经地义的事,又比如认为性有延年益寿的价值。而在西方的基督教文化中,性被认为是罪恶的,人在上帝面前的性行为是极端可恶的,所以会产生更加强烈的反抗。
前一阵子,社会上开始讨论有关“性骚扰”的问题,要将之列入法律条文,对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有关性骚扰的立法,本来是西方女权主义者为争取妇女权利进行斗争的结果。中国主要是由于世界妇女大会以后,中国人和一些西方女权主义者接触较多,对他们的观点有了了解,这个问题才开始提出来。但中国的情况与西方社会有所不同,我认为照搬国外的立法似乎不太合适。首先要把性骚扰的定义搞清楚。在西方,性骚扰是指处于上级和下级的相对支配关系中,如老师和学生、雇主和雇员,上级利用下级在身份上的低微和心理上的不想失去赚钱的机会来进行性侵犯的一种行为。而中国现在把一些其他现象也解释为性骚扰,比如公共汽车上男性对女性的“手脚不老实”,其实这不属于性骚扰的范畴。另外从现在看来,西方主张对性骚扰进行立法的女权主义者,也对立法后的情况有新的想法。实践证明,效果并不甚佳。所以我主张应该慎重,可以在局部范围进行规定,比如在学校里,或者在外资企业里。我同意福柯的观点:性在任何情况下不应该受到法律的干涉。
想问几个关于你个人思想情感的问题。你小时候有过什么梦想吗?
小时候我写过一篇作文,文章中说自己最想当一个勘探队员,到深山大泽、到无人居住的地方去探测、去冒险、去奋斗。那确实是我小时候的梦想。但这个梦想是我受了当时社会大环境的影响产生的。那个时候,社会上有许多英雄人物,他们那种不顾一切的献身精神,深深地感染着我们这一代人。我们认为只有这样过一生才是浪漫的,有意义的。当然,后来的情况不可能按个人的意愿去实现。我父母都是做文化工作的,那个时代文科不受重视,他们希望我能学理工科。到内蒙古插队,整整耽误了5年的学习时光,那5年正是脑子最好的时期。这样虽然失去了学理工的机会,倒对社会现实有了认识并发生兴趣。后来上大学是在历史系,到现在我也不喜欢历史,我更愿意深入到复杂而绚丽多彩的大千世界中去研究实际问题,研究人本身。“文革”后中国还没有社会学专业,记得当时美国匹兹堡大学社会学系系主任到中国开办第一个社会学讲习班,我参加了,从此发现我对社会学竟是这样的着迷。当时我自己制作了一份调查问卷,内容是考察中国人对传统文化的看法,其中有对京剧和西方交响乐看法的选择题。自己到附近的机关单位去进行调查。当时中国人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在我的选择题上批注说“这个问题的提法不对”,看去令人莞尔。从此社会学就成了我的研究方向。
能说一下你是怎样一个人吗?
我的个性首先是真挚。我从不打官腔,也不愿意和打官腔的人打交道。无论生活,还是工作,我希望自然、真挚,这才是人生。另外我比较“享乐主义”,可能听起来比较刺耳。我觉得我喜欢享受生活,物质上或者精神上的。生活不应该像一些禁欲主义者或保守主义者所认为的是受苦的和赎罪的,应该是人性的东西。人生本是一件乐事,人也只有一次享受人生的机会。福柯说过:应该做人生的艺术家。每个人都应该把自己的人生塑造得尽量的美好。一个人生活得幸福或不幸福,应该由自己负责任。比如在工作上,如果八小时以内可以做自己喜欢和有兴趣的事业,将会是幸福的;如果只是为了赚钱口,干的是自己丝毫没有兴趣的事,那将是十分悲哀的。在这方面我是幸福的。最后我还比较“个人主义”,这与利己主义完全不同。我的“个人主义”是指愿意和善于主宰自己的人生,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和价值,并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自我。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能说说对你影响最大的书和人及事吗?
给我影响和帮助最大的书是福柯的《性史》。他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思想家,是绝对意义上的知识分子。他思考的是整个人类的发展。有人说,19世纪末参加工人运动的人人手中都拿一本《共产党宣言》,60年代每人手中拿的是马尔库塞的《爱欲与文明》,到了80年代,每人手中拿的是福柯的《性史》。严格说马尔库塞还不是这个重量级上的。福柯的《性史》给人振聋发聩的效果。给我影响最大的事恐怕就是下乡,它磨炼了我的人生意志。没有那些年吃的苦,怕很难挨过在美国读书那些年的艰难。给我影响最大的人,是小波。
能够具体说说小波给你的影响吗?
我觉得最大的是爱,这是我一生的满足。
王小波在思想上影响过你吗?
肯定是有的。但我们是互相影响,有许多问题我们互相讨论,他经常给我提意见。但总的来说,我们两人对对方的思想观点以及行为方式都比较赞同。
作为一个女性,你对婚姻和爱情的看法是怎样的?
我认为爱情应该成为婚姻的基础,但实际情况是,大多数家庭是缺乏爱情的。一辈子能遇到自己深爱而又深爱自己的人是非常幸运的。在这方面,我深感自己的幸运,能拥有一个我深爱而又深爱我的人——王小波。现在我正在整理王小波文集,作为我们爱情的见证和纪念。
很想听听你们的爱情故事。
许多年前云南山寨的夜晚,一个16岁少年借着月光用蓝墨水笔在一面镜子上写了涂,涂了写,直到整面镜子变成蓝色。
〔这是恋爱时王小波告诉李银河的。1997年4月15日,当李银河女士得知小波去世的噩耗从英国赶回时,在突然失去丈夫的巨大悲痛中,她竟想起了把镜子涂成蓝色的少年王小波。〕
〔这是个生命中经历了大悲大喜的女人,这是个有过刻骨铭心爱情的女人,这是个拥有过20年浪漫爱情而今独步于精神云端的女人。〕
〔“你好哇,李银河……”王小波每每致信李银河总是这样开头,字里行间透出类似孩子般的对爱的渴望与无助。他曾对李银河说:“我不要孤独,孤独是丑的,令人作呕的,灰色的。”在写给李银河的信中有这样几行“革命性”的诗句:“你是我的战友/因此我想念你/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你是我的军旗。”〕
他是一个很会爱的人。
他怎么会爱?
你看他的信就知道,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有时想起他那样子就特别好笑——很淘气。小波走后,艾晓明商量和我合出一本书,她写作品部分,我写我俩的生活部分。我好像觉得写不出来。朋友和邻居都知道我们十分好,从不吵架。我们虽然好,但并没有什么故事,因为没有太多的波折。
你能说说王小波爱你什么吗?他生前你是否问过?
一个人怎么会爱上一头驴呢?人在爱的时候是不清楚的。上次杨澜访问我也问了这个问题,我觉得是很难答的。一个呢,大概是性格他喜欢吧。我这个人挺真的,做不得假。你如果问我一件事,我第一个回答往往是真的,大概他正好喜欢这种性格吧。另外一个是智力上,他认为我还比较聪明,可以作为谈话的对手。比如男的扔一个球,有好多女孩就接不住。小波有个朋友,老婆很漂亮也贤惠,但丈夫隐隐觉得有一种缺陷,就是他扔一个球,她总是接不住,这感觉也挺遗憾的哦!我就问小波,那你扔球,我接住了没有?他说,恐怕还是接住了吧。
你俩有结婚照吗?他送过你什么礼物吗?
我们是1980年元月21日登记结婚的,没拍什么结婚照,也没婚礼,两家各请了一桌。那时他28岁,正在大学读二年级,因为学生有规定不准结婚,所以我们是秘密的。我们都不注重形式,他从来没买过花儿,他是不进商店的人。惟一的一次他给我买过一顶纯毛的帽子,是生日礼物。那时是花了5块钱,大概现在要50块吧。
我和小波最快乐和享受的,就是散步聊天,一切一切都可说,小波称之为“作倾心之谈”。我们一起写作、吃饭、睡觉、散步、放风筝,一起去欧美读书旅游。我发现很多夫妻沟通很困难,如果不能沟通,那两人在一起就成为打扰。小波有一肚子有趣的故事,他知道的事很多。他的阅读速度是常人七倍,给他一本很厚的书他很快就看完了,别人不信,问他一些具体细节,他都说得出来。我是那种工作很勤奋的人,小波是天才。我这样的书许多人都能写,小波的东西只有他一个人能干。
作为夫妻的快乐,恐怕不仅仅在于能够交谈吧?作为研究性的社会学者,你不忌讳谈性生活吧?
这也太隐私了吧!我们当然是挺好的。小波这个人并不像他小说里写的那样,他生活中其实是比较老实的,我们连婚前性行为都没有。
他常发火吗?
小波的性情不像他的外表,他善良、宽容,很会爱人。偶尔也生气,但不发脾气,顶多不说话,就坐在那里呼哧呼哧地进气长出气短的。
你和小波都是很有个性的人,如果生活中有了矛盾,你们怎么调和?比如说都要写作了,会为电脑发生争端吗?
我们有四台电脑,我们一人一台,我们各自的父母家还有一台。我们写作也不会互相干扰,我是他的第一读者。我的东西他也看,但没有我那么投入,因为我的东西很枯燥,是学术研究,我调查的一些个案对他也有帮助。
你能讲一讲他爱你的具体故事吗?
记不清了。记得有一次出去玩,要过一条河,我过不去,他就特别保护性地帮我。至于你说具体的动作、表情,那怎么能说得出口!我们俩的关系没有太多波折,所以我也说不上什么故事。就是爱嘛,一举一动的细节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吧!
〔关于过河,王小波曾在《黄金时代》里写到:女主人公穿了条下口只有尺把宽的筒裙,“我”走过去把她扛起来,径直走过河才放下来。“我”的肩膀正好和她的腰等宽。之后“我”在她屁股上打了两下,而她正是在屁股火烧火燎的一瞬间爱上了“我”。问到李银河小说中女主人公是否有原型,她说都是小波的想象。〕
王小波小说里的女孩都比较可爱也漂亮,可生活中他并没娶个漂亮女孩,你作为他的妻子看到他笔下的漂亮可爱的女主人公,作何感想?
他说过漂亮的女孩都比较傻。其实我们恋爱时,我觉得他长得不好看,心理有障碍,为这事儿我们俩差点儿不行了。后来他说,那我到动物园爬行馆去比一比。他又说,你也不太好看嘛,这样我们俩就扯平了。
〔李银河和所有恋爱中的女人一样,希望情人眼里出西施。她曾在恋爱中致信王小波:“我希望你爱我的全部肉体,我愿意它因为你变得美。”李银河在王小波之前有过一次初恋,那时她是主动的,而与小波恋爱,则是被动的。爱情往往使不知深浅的女人肆无忌惮,而使明智的女人惴惴不安。她在给王小波的信中问道:“你能永远满足我的‘要’吗……而且我还很爱妒忌,我甚至妒忌你小说里的女主角和那个被迷恋过的小女孩。”〕
你们俩如此相爱为什么不要个孩子呢?你们选择终生不育也是脱俗的!
我们很幸运,赶上了新中国第一拨自愿选择不育的。当时我们一帮人说要成立一个断子绝孙俱乐部,后来都背叛了,大概就剩我们了。结婚前就商量好的。我们不像有些夫妻需要孩子作为纽带,我们两人的世界就已经很丰富很有趣了。再说小波也说了,他们家兄弟姐妹中生男生女都有,我们也添不出什么新品种了。
你认为还是事业最重要?
也不是,不生孩子的原因之一,可能是怕苦怕累吧。生个孩子就得给他提供一个像样的生活环境,如果是个女孩不漂亮还要怪你。
为什么不想如果是个男孩就像你们一样特别聪明?
如果生反了呢?萧伯纳和美国舞蹈家邓肯不是有段对话:邓肯说我们要有一个孩子脑子像你容貌像我,那该多好呀!萧伯纳就说了,如果生个孩子脑子像你,容貌像我那该多糟呀!
如果小波在,倒也没什么,人真走了,还是会有一些遗憾。你说呢,毕竟没有留下他的血脉。人说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最想做的事就是帮他生个孩子。
可是如果他要活回来的话,我们商量的结果肯定还是不要。他的小说就是他的孩子吧。我和小波在一起不是为了某一个目的,而是就喜欢在一起。选择和自由是我生活的主要原则。
对,你们的书是你们共同的孩子,这话我很赞同,并且从某种意义上说造就这样的孩子比造就血肉的孩子更有价值。我感觉你是一个很理性的女性?
是这样的,我对小波说我俩长颠倒了。他特抒情,多愁善感的,搞文学的人嘛。我对我的朋友说,我们是心理医生,专门抚平人们的心理创伤。
你和小波的爱情生活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萨特和西蒙·波娃,他们并不拘泥于婚姻这个形式,有各自的情人,但他们在学识智慧在精神这一块是任何人介入不了的。
没有那么先锋吧。我们没有什么情人,我们都很忠诚。人家一直没有结婚,我们还是很世俗的。主要是不想有太多麻烦,毕竟中国不是法国。
你现在再读他写给你的那些情书,是怎样一种感觉?
再读时,我就觉得更像一件艺术品。他的表达除了对我个人的情感以外,有一种审美意义。
〔王小波曾说,人就像一本书,你要挑一本好看的书来看。李银河说自己生命中最大的收获和幸运就是挑了小波这本书来看。虽然以后的篇章再也看不到了,但她会反反复复地去看以往的20年。〕
〔时光倒流到1997年。〕
〔李银河在朋友处看到了一部手写的小说,抄在一个很大的练习本上。从那幼稚的文笔中,她感觉到一种掩不住的才气。〕
我是因为看他的小说认识他的。他的那篇《绿毛水怪》跟我很投缘。当时在另一个朋友手中拿到的,看完后,我就觉得早晚一定会跟这个人发生点什么。我们认识后,他也觉得他看到了妖孽。所以我一直把《绿毛水怪》看作是我们的媒人,我们从此互相认识,彼此拥有。
〔两人第一次单独见面,王小波就单刀直入地问:“你有朋友没有?”“你看我怎么样?”李银河被他的率情率性所震惊。此后,两人就开始了通信和交往。王小波把情书写在五线谱上,“做梦也想不到我会把信写在五线谱上吧。五线谱是偶然来的,你也是偶然来的。不过我给你的信值得写在五线谱里呢。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李银河又说自己和小波是长反了,他更柔情。然而再理性的女人又如何能抵挡这般诗情和纯情呢?一个高度精神化的有学识的女人,很少能被男人读懂,当然更多时候是男人不耐烦去读。而王小波则独具慧眼挑了本人生的“好书”,他称李银河是“无价之宝”。〕
你很崇拜他?
当然!我一直很崇拜他,尤其是他的智力。我在表面上总是比他成功。
〔李银河对王小波的接受是超越了世俗偏见的。1977年李银河已大学毕业,在《光明日报》社做编辑,而王小波还是个街道工厂的工人,他是1978年才考上大学的。后来,李银河去美国站住了脚,王小波才去美国。李银河是博士,而王小波是硕士。在学历上、收入上,他俩始终是阴盛阳衰。她坦言自己崇拜他,“因为真正的东西我是比不过他的”。在美读书时,王小波没有什么经济来源,两人生活全靠李银河一人的奖学金,而她还不肯让王小波出去打工。后来李银河母亲问起,李银河说:“他那么一个智慧的头脑,我舍不得他去干粗活”。〕
〔回国后,王小波曾任教于北大和人大。后为专事写作而辞去了公职,成为国内最早的自由撰稿人。在当时他的小说很难出版,也不可能靠写点杂文活命。他的家人都比较反对,劝他文学当不了饭吃,小波自己也很犹豫。惟有李银河认为小波的文字才能非常人所有,他要是放弃就实在太可惜了。就算小波一分钱也不挣,她说,他们也照样能活下去。认定自己嫁了个天才,李银河放弃了通常小家碧玉对自身的怜惜,也牺牲了一个学者女性的时间与精力。难怪王小波家人称李银河是“慧眼识珠”。〕
我对他的精神鼓励还是很大的,他的东西写不出来的时候,我也叫他别放弃。
他学的是理科,写小说的感觉那么好。
你看现在写得好的作家,有几个是学文科的?作家不是文学教出来的。你要去写作学文学不是有益是有害,它有太多的条条框框。小波一直觉得评论家跟文学家是天敌。他不看小说、诗歌,也不看电视连续剧,他说怕学坏受到污染。我一看,他就嘲笑我。他喜欢看动画片,还有杜拉斯等法国新小说派的书。
你觉得他的过人之处是什么?
我认为小波有两点是别人追不上的:一是他的思维;二是他的文笔。他的思维特别巧妙,特别给人惊喜。他的文笔也是别人不能模仿的,他的文章不署他的名,别人也能看出。《同性恋亚文化》有小波写的三节,我的朋友一看就说哪到哪是小波写的。他有自己的风格。同一件事,他写得就特别有趣。小波的最大特点就是他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他把习以为常的东西说得非常机智有趣。比如说某大学现代文学所报研究选题,有人报的选题是“中华男子性器考”,领导打叉;然后报“宋代精神文明考”,他想这下领导又要刷了,没想到居然批下来了。你能体会里面的幽默吗?有个朋友说,看小波的小说不能在地铁里看,否则突然大笑别人会莫名其妙,最好一个人在家看,然后笑得在床上打滚。我觉得是这么回事。
〔生活中的王小波完全不似他在作品中那么睿智潇洒。家务和对外打交道的俗事都由李银河处理。就连他给别的女性写信,信皮都是李银河替他写的,因为他老是连地址都找不到。如果李银河不在家,他常常连饭都吃不上。下午两三点钟打电话回去,他肯定是还没吃饭。李银河母亲就说,你以后买个大饼套在他脖子上,要不他就饿死了。说到这事儿,李银河叹道,小波自己就像个大孩子,我照顾他都照顾不过来,哪里能再生孩子。〕
〔而184米身高的黑脸大汉,王小波说在见不到她的日子里,自己就难过得像旗杆上吊死的猫。他曾说恨不得一天49个小时和她在一起!〕
〔他们选择了最简朴的生活,大部分时候都是坐在电脑前。而惟一比常人奢侈的一点就是经常下馆子,为的是省略做饭的时间,而在馆子等饭的时候照旧可以做“倾心之谈”。他们只选择那种顶多10块钱一个菜的小饭铺,要上俩菜一瓶啤酒。王小波虽然外表五大三粗,却喝不了白酒,一喝就像红眼狼。但抽烟很凶,一天一盒。李银河说这些事时,就像王小波还在她身边一样。〕
〔王小波送李银河赴英国,在机场临别时,他用力搂了一下她的肩膀作为道别。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一别竟成永别。当半年后她赶回来与他的遗体告别时,王小波生前跟她说的话一遍遍响起:“我和你好像两个小孩子,围着一个神秘的果酱罐,一点一点地尝它,看看里面有多少甜。”〕
〔真无法想象一个女人具有怎样的心智与才力,才能承受住这生前死后的一切。〕
小波走了,你是怎么走过那些痛苦的日子的?
我们家原来有个亲戚38岁就死了,她有一个姑妈83岁还健在。临死前,她对我妈说,38岁死和83岁死没有什么区别。我也觉得人多活几年少活几年意义不大,主要是在你活着时的感觉。我从小就不太爱看星星,觉得人太渺小像蚂蚁一样在地球上爬来爬去没什么意义,最后什么也留不下。多少年后地球灭了,谁还知道马克思是谁?这么一想我就拔出来了。
小波走后你觉得自己很孤独吗?
当然,特别是精神上很孤独。现在我回来跟我母亲住一块。这一年来除了写我自己的书,就是整理小波的文稿。除了和艾晓明合编的那本《浪漫骑士》,最后我又编辑出版了小波的另外三本书《沉默的大多数》、《天长地久》、《黑铁时代》。
〔她拿出了一个大信套,那里都是她和小波还有小波小时候的照片。她一张张告诉我那是哪儿拍的。有一张是王小波的墓碑照片。她说这墓和别的墓不一样,她选择山上一壁5米宽大的花岗岩石,在那凿出了一方天地。依山石而卧,让小波回归大自然。〕
〔李银河深知王小波生前的性格,做了最符合他的选择。而他生前的著述无一遗漏地由其爱妻整理出版。她又选了有关王小波的100幅照片,准备《王小波画集》的出版。由于李银河的努力执著,“骑士”仿佛一如既往。〕
〔北京郊外的大道上,走过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后来又走过来一个又黑又瘦的少年;后来又走过来又高又瘦又丑的家伙,涣散的要命,出奇的幻想。后来,再过几十年,他就永远不会走上这条路了。你喜欢他的故事吗?恋爱中的王小波问李银河。〕
你认为此生还会碰到像小波一样出色的男人吗?
不可能了,完全不可能了!我不会再结婚了,这是肯定的。
〔我不知怎么就想起《泰坦尼克号》中杰克鼓励露丝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的话。我想,李银河这个有过刻骨爱情的女人,王小波这本20年的好书令她在反反复复的阅读中,足可以活过100多岁。〕
曾经沧海难为水。
是这样的。像小波这样的好男人不会再有了,尽管我收到不少男人的信。这几年我搞婚姻调查我知道,里面一塌糊涂。再说单身也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国外选择单身的有20%。
接下来你准备再干什么?
写《中国的性》。选题报了,今日中国出版社催得很紧。
今后是否就走研究这条路?
对,我还要在这些方面继续做一些工作。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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