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廈一扇鐵門一開,走出兩位小說里的少女:扁扁的黑鞋,扁扁的胸部,扁扁的國語,扁扁的《愛眉小札》,扁扁的初戀,像夾在書裡的一片扁扁的枯葉。台北是中國文學的後花園:商業大廈里電腦鍵盤的劈啪聲掩不住中文系荷塘殘葉叢中的蛙鳴;裕隆汽車的廢氣噴不死滿樹痴情的知了……
——董橋:《給後花園點燈》
董橋很中國味。帶着紳士派頭的中國味;由呂宋雪匣和古硯的淡香混合而成的中國味;帶着酒精味道的李白詩、薛寶釵的吳儂軟語以及馬可·波羅生硬的京片子共同薰染出的中國味;財經報道、社區新聞和明星追蹤留給專欄作家的一小條窄縫裡,如清晨的豆漿一樣解渴的中國味;圖書館裡久久無人碰觸的舊書裡寂寞的中國味。
從先驅者的征塵中搜掠出的一點中國味;在欲望號街車上牽掛起的一點中國味;被青燈的光影烤得溫暖的中國味;倫敦無聲的雨里想找人訴說又無從訴說的中國味。
夾在書頁間的,如鄉愁一般扁扁的中國味;機械的、周而復始的磨墨動作里纏繞了半生的中國味;偏愛的林黛玉的小心眼和白流蘇的小心思交織成的如長簫和胡琴般斷斷續續的中國味;康梁遺墨上不會風乾剝蝕的、張愛玲霉綠斑斕的銅香爐里盛不下的中國味。
我不知董橋的中國味是否標準的中國味,但在中國這五味雜陳的歲月里,董橋的中國味很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