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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阿飞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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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未敢老
送交者: 土豆娃娃 2002年11月21日15:13:49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作者:秋色连波

是他。
虽剪短了头发,换了眼镜,但清淡的笑容经年未变。
曾多少次想象过与他的重逢,可此刻的我,依然觉得手足无措。
他走到我面前,放下名片,拿起一份资料。
我机械地微笑,说,“欢迎。”
期待他惊喜的叫出我的名字,但是他没有。他礼貌的点头,转身离去。
站在一旁的同事美心问:“那人是谁?”
“啊,”我答,“以为是个老同学,后来发现看错了。”
美心笑:“看你脸都红了,还以为是老情人。”
真的吗?我的脸红了吗?很久没有过了,以为已失去了此项本能。
曾经在小酒馆里一群人喝到微熏,有位男士大发感慨,除了醉,再看不到女人脸红。另一位女士闻声乘着酒意指到他鼻尖,说,除了醉,再听不到男人一句真话,酒醒后又全不认帐。大家哈哈笑。
生活本身已是如此折磨,男人女人,何必要求太高。
要的太多,怕到头来会一无所得呢。
“胡说,忙你的去。”我佯嗔。
美心转身间,我悄悄地把他的名片收起,手指轻轻划过他的名字。
高天宝,这个我曾经在心里默念过多次的名字,安静的呆在这一方小纸上,仿佛笑我心中波涛汹涌。
远远的我看他坐到了中排,一如大学时的习惯。
曾经他的生活铺陈在我面前,我却从来没有机会真正了解过。
演示开始了,我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美心坐在我身边,低声同我抱怨:“接待是低级职员的活,偏找我们两个来,站的腿酸。长的好有什么用,若是升职加薪水说是狐媚上司,门面上的活又非你不可,准还有人说你是老黄瓜刷绿漆,下次和人事说说,招些年轻美貌的,别指望我们再来顶桩。”
我嗯啊。
“自从人事换了周小姐,男人一律浓眉大眼,女人连个平头正脸的都无,”美心撇嘴,“这个嫁不出去的老女人,心理变态。”
“当着秃子莫说和尚头亮,”我轻推她,“你是嫁了,我还没呢。”
“你怎么同,”美心思忖半天,搜肠刮肚地想找句话来压压场,一时又找不着,只好尴尬的沉默下去。
同是年近三十而未婚,男人是正当龄,女人却日渐变了家人朋友的难言之隐。
我抬眼正望见高天宝的侧面,熟悉的线条,比起当年柔和了些。岁月亦没有放过他,不过褪去青涩,添些沧桑,他是愈发地吸引。
不知他可还单身?
我想的正入神,他仿佛感到有人注视,回头,我匆忙收回目光,死死的盯住脚面,心砰砰地跳,一如从前。
我在心里自嘲,是叫黄熟梅子卖青好呢,还是叫老妇聊发少年狂呢。
这是个急不可耐的时代,换做胆大的,早走上前去,问先生婚否,记得我否,一起吃茶可否?我还在这里猜来想去,作小女儿状,说与旁人听,定会笑到人嘴歪。
再抬头他已经不在。
不过是场毫无新意的行业研讨会,以他的个性,的确是不要浪费时间的。
我怅然若失。
回到家中,妈第一句便问我:“怎么没在外面吃?”见我黑着面孔,忙又说:“累啦,回屋歇着,饭好了叫你。”
我扑倒在床上。
从前妈管紧我,男生来的电话一律盘问良久,然后说,阿奕不在。刚工作的时候想搬出去住,她说自己老了浑身是病,需要人照顾要死要活的拉住我。现在恨不得用推土机把我往外推,常常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时候带人回来给妈看看,妈不挑,只要你喜欢就好,妈就是想看看。”
隐约听到她和爸在厨房说:“我真是纳闷,邻居家姑娘长的丑到嫁的快,咱家阿奕美成这样,倒要砸手里了。”
爸说:“嘘,小声点,看叫女儿听见难过。”
我至爱的父母啊。
我找出高天宝的名片,翻过来掉过去的看。
拿起电话又放下,怎么说呢,“嗨,猜猜我是谁?”或是“高天宝,还记得我吗,我是金融系的沈奕,今天我们见过面?”
我怕他淡淡的回:“是么?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吗?”
他会的。
玩弄着电话线,有一种想要倾诉的冲动,胸口闷的很。
我拨了老友丝丝的号码。
“做什么呢?”
“刚回家,正准备下速冻水饺。”丝丝答。
“怎么就你一个人?”
“囡囡住在幼儿园,国正又被他女儿叫走了。”
囡囡是丝丝的女儿,国正则是她的同居男友。这个关系听起来复杂,说起来却简单。丝丝遇人不淑,那人竟在丝丝怀孕时与人苟合,丝丝生下女儿后愤然离婚,幸又遇到知书达礼的国正,虽大了丝丝近二十岁,却也情投意合。奈何国正亦有一女,年方二八,与其前妻一般跋扈,扬言,你们若敢结婚我就死给你们看!我倒不信她当真会怎样,但丝丝不敢冒险。于是便一拖再拖,变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丝丝曾自嘲:“我这六年,写起来好做一个长篇了。”
当年她和我是系里最令人注目的女生,丝丝有才我有貌,现在一个离了婚又和老男人同居,一个老大嫁不掉,真是莫大的讽刺。
丝丝说:“这样的日子,不晓得还要过多久。没见过如此不讲理的孩子。”
我安慰她:“算了,国正对你好就够了。”
“也就是看着这一点才一直忍下去。”
“不过是缺一张纸,你又何必太放在心上。”
“唉,”她叹息,“其实结了婚又能怎样,国正永远是她爸爸,必须随叫随到。”
“不提了,不提了,”我仿佛看到她在电话那边挥手象要甩掉烦恼,她问我:“你找我干吗?”
“我今天看到高天宝了。”
“哪个高天宝。”
“数学系的那个。”
“高天宝?我好象没有什么印象,你跟他以前熟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不知说什么好,我对她的事了如指掌,我以为她亦如此,没想到十年老友,她竟不知我心中爱过谁。
“喂,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真的不记得高天宝了?有一次我们和数学系一起上大课,我指给你看过,穿灰蓝毛衣的那个。”
“天,什么年月的事,你还记得他穿灰蓝毛衣!莫不是你暗恋他。”
怎么不是。我还记得他夏天时常穿一件蓝白格的T恤,冬天是墨绿羽绒服。
“阿奕,和你相交十年,只见你被别人追的半死,从不知道你还暗恋过谁。”丝丝啧啧有声。“你那时那么娇纵,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大秘密在心里。”
“我怎么娇纵了。”我气结。
“还不承认,看电影只坐19排2号,当时学校是下午两点卖票,请你看电影的男生十二点就要去排队,这不叫娇纵叫啥?”
“有这事?”我竟不记得了。
“对了,我还一直没问过你,为什么只坐19排2号?”
“那个位子地势高,看的清楚。”我木木地答她,“我挂了,妈叫我吃饭。”
吃罢饭父母照例去遛弯,我一个人赖在沙发里发呆,回味丝丝的话,检讨自己放肆的大学时代。
有过,有过。真的是这样张狂过。非但看电影只坐19排2号,去图书馆还要二层左手靠窗第三座位呢,为的是可以看到池塘粼粼的水波。记得也有人非议过,不过冷冷地回他,你不肯是吗,自然有别人肯。
一味的由着性子来。这一切,高天宝必也有所耳闻吧。
各有前因莫羡人。
繁华和寂寞都是一定的。当日把繁华都用尽了,现如今寂寞也是自作自受。
第二天早晨起来脸是肿的。着冷水狠狠的拍了怕,妈在旁边说,作什么掴自己耳光。我在心里暗想,如果掴几个耳光真能赎了罪,满街走的怕不都是猪头。
用心的勾画眉毛,对着镜子安慰自己,不要紧,不要紧,还美得很,日子也还长着呢,咸鱼都有翻身时。
到公司第一件事便是接受邮件。
一封新邮件。
发信人是高天宝。
高天宝。我下意识地捂了下心口。
他写道:“冒昧打搅,今晚小剧场话剧有意否”。惜言如金,不错是他的风格。
顿时窗外的阳光都灿烂了几分。
我也学他,回:“可。”
盯牢屏幕等他回音,心中小鹿乱撞,呵呵,现代科技让我如此快乐。
不一会他回:“17:30,你公司正门,黑色帕萨特,车号XXXX。”
那头鹿乖了下来,我眉开眼笑地开始工作。
中午吃饭的时候美心说我:“傻呼呼,喜洋洋的。”
嘿嘿,谁在意呢。
美心说:“昨天临下班时有人打电话找你,你刚好去洗手间了。那人不要你的手机号,倒要你的MAIL,鬼鬼祟祟的。”
“那人是不是姓高。”
“好象是,好象叫高玉宝呢。”
我一口汤差点喷出来。还周扒皮呢。
晚饭时我把这个段子告诉天宝。他很惊讶的问我:“我还以为你知道,我大学时的绰号便叫高玉宝。”
不,我不知道,愈是心里有鬼,愈是不愿意提起他,那时我只远远的注视他。早晨在池塘边早读,中午端着饭盆去食堂,黄昏在操场打篮球。不过,这些我现在还不想告诉他。
我微笑。
我们并没有交谈很多。
他很委婉地表示了未婚的身份,我如释重负的神情他并没有忽略,从他眼中闪烁的笑意我看出了这一点。
呵,谁说恋爱是谈出来的。
那天演的什么我们都没有注意,他一会儿笑眯眯地瞅一眼我,我一会儿笑眯眯地瞟一眼他。
幕落,他借着散场人多拥挤牵住我手。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和我想象中的一样。
回到家我怀着满心的喜悦给丝丝打电话,详细叙述前因后果。
多么好。想想昨日的沮丧,恍如隔世。
丝丝但听不语,待我说完,极冷静的反问:“你不觉得有些太快了?”
我一愣:“什么?”
“依你所说,昨天早晨他还不认识你,下午便给你打电话,今天上午约你看话剧,晚上就手拉手,阿奕,你不是十六岁,你不觉得这不大正常吗?”
“也许昨天早晨他是害羞或是一时没有认出来呢?”我辩驳。
丝丝说:“会吗,大学男生不记得教授是有可能的,不记得美女我可不信。”
“天宝本来就是比较含蓄的人。”
“啧,这么快就叫的这么亲热,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你就是看不得我有一点得意。”我不由提高了声线
“我是怕你得意就忘形。”她接的更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说你胸大无脑一点都没错。”
我气得手抖,可不是她离婚时找我哭诉的时候了,这个婆娘。
她听我不语,放柔声音说:“你再仔细想想。”
“多谢你的良言,否则我明天便搬出家与那高天宝同居。”我语带讽刺。
“你们同不同居关我屁事。”丝丝回敬。
我啪的挂上电话。
铃声又响,是丝丝的号码。我不理,但它响了又响。
拿起电话,丝丝在那边又不吭气。
我也慎着。
半晌,她幽幽地说:“见过鬼都怕黑,你又不是不了解我的惨痛教训。”
是的,当年丝丝和前夫结婚时认识不过半年,我也劝过她谨慎从事。她回我的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我叹了口气,说:“道理是那个道理,只是姐姐你一盆冷水浇在我的热脑袋上,会感冒的。”
丝丝扑哧一笑。
我说:“到底是校友,虽当时没什么交往,也注意了很久,本性在那里,应该不会突然变妖怪。”
“还是要小心,他去了加洲六年,中间做过什么谁知道。”丝丝沉吟,“也罢,留学生圈子能有多大,金融界圈子能有多大,待我打听打听。”
“你什么时候做了包打听。”我啼笑皆非。
“还不是为了你,”丝丝说,“你枉有风流名,蠢起来象头牛。”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说,“可说我风流太冤枉了,我好象从来没有真正恋爱过呢。”
“呸。”
“丝丝,你真的认为管接管送,鲜花巧克力,喝茶吃饭唱歌逛街看电影叫做恋爱,你真的那么认为吗?”
丝丝长叹一声,“那就这样吧。”挂断电话。
不这样还能怎么样呢?我不见得真的完全不去想来龙去脉。可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等这个约会已经等了近十年。而且今晚我很享受,真的很享受。
多数男人约会美女是要往人多的地方带,如同阿马尼的西装,劳力士表,以及轩尼诗XO,是卓显所谓财富与品位的。
在此之前去小剧场看话剧常是自己去的,看到精彩处抚掌大笑,笑落了几多寂寞。
曾有男友名叫何毅,还被称做是名记,起初耐着性子陪我,后来便说,沈小姐,咱们做一些有益于国计民生的事情好不好。我说不好,他鼻子一哼,吐出一句,“小资。”
哈,小资,一顶大帽子压死过多少人。
我尚且可以苟延残喘,不是不觉得骄傲的。
第二天上班我的心情仍然大好,听到美心又在宣扬她的择偶观也觉得没有那么聒噪。
她挥舞着双手同新来的女孩说:“三房一厅才可有起码的生活质量,塔楼?塔楼可不行,不通风。要板式小高层,一梯两户,必须带电梯……”
我疑惑这次她为何不推荐TOWNHOUSE,以前是总要提上一提的。
眼角瞥见周小姐从傍边木无表情的走过。
美心尤在发表高见:“要硕士学历以上的专业人士,保证只有他炒老板没老板炒他。一两百万存款也是要有的,干累了可以去欧洲小镇散心…”
把男人当瘟生呢。
美心好命,先生年少得志,样样事情得来的太轻松,便以为世界尽在掌握,孰不知有人幸运有人不,况且这幸运,也不是一辈子随着谁的。
说的人言责自负,听的人若全盘接受,吃了亏亦莫要怨人。
我泡上杯茶慢慢的喝着。才不去教人学乖,教会了她不是饿着我自家。还有一整天的活要做,得养精蓄锐才是。
自经济不景气以来,裁员的风便满世界刮,我等小人物更需谨慎从事。气可以忍,累可以捱,只要月底出粮。
生活也并非完全黑暗。呵,天宝就是我的那一缕阳光。
昨天他问我,周末想出去吗?
我歪头想了想,提议回学校跳舞。
不是不疯狂的。但是他没有犹豫,点头认可。
舞会仍然设在体育馆,设施简陋,灯光单调。
天宝与我滑下舞池,混在男女大学生里,一曲接着一曲,感觉象在飞。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跳舞,上学时他邀请过我,沉默的一舞。以后的日子,我曾多次想,若当时我大胆些,事情必有所不同。
然而今日我也并没有籍此机会详加表白,音乐的节奏那么美,语言简直的是多余的。
从舞会出来,我们走在校园里,风轻轻刮在脸上,远处有一群男生弹着吉他在唱,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
天宝说,“那时他们唱的是,姐姐,我要回家……”
我轻笑,没错,还有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校园已不是我们的校园,但校园还是校园。
我们自然而然的在树荫掩映下接吻。我心里暗想,若碰上风纪稽查队,大电筒晃过来,才叫搞笑呢。
我并没有想象中投入。
第二天和丝丝囡囡一起逛街。别看囡囡这朵小姑娘花才三岁多,已颇有臭美的心了。在童装的专柜穿梭,把住件白沙裙便不放手,仰着小脸,细声央求。
丝丝那有不肯的道理。
囡囡抱住裙子,爱得不知怎么样才好。
曾经都是这样容易满足,后来便要的越来越多,要到不知自己想要什么。
在哈根达斯歇脚。
囡囡坐在那里,小大人似的,冲我说:“阿姨你为什么不买那件粉颜色的,我觉得你穿粉颜色的好看。”
我学着她的声音,甜甜地,腻腻地说:“阿姨觉得蓝色的好看呢。”
丝丝看着我们乐。
突然一个冷冷地声音飘过来,“贱货。”
我腾地站起,大力捏住声音主人的胳膊,厉声问:“你骂谁?”
那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已痛得眼泪要掉下来。与她同来的是个男孩,也是十几岁的样子,见事不妙正偷偷向门口溜。
丝丝脸色发青,叫我放手,低声说:“是国正的女儿阿诺。”
我仔细看了看,象。一般的浓眉大眼,并不是我想象中刁钻的样子。
我同丝丝说,“我与她说两句。”不等丝丝回答,便拉了小姑娘到门外。
隔着玻璃我看到囡囡哭了,丝丝一边哄一边不安地看我。
我对阿诺说:“你为什么要骂人。”
“她勾引我老爸。”
“可她和你爸交往的时候,你爸你妈已经离婚三年了。”
“那如果不是她,我爸妈还可能复婚呢。”
“不可能的,他们并不是因为误会而分开的,当时你也不小了,事情的经过你很清楚。”
阿诺低下头。我听说当时她妈妈为了刺激国正,曾经将家里所有能打破的东西统统敲的粉碎。这对一个小女孩必是惨痛的记忆。
我拍拍她的背。
“丝丝也是别人的妈妈,你这样骂她,囡囡的心里该有多难过。”
她瞟了一眼玻璃窗里哭泣的囡囡,显现出懊悔的表情。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嘿嘿,不知道老姜有多辣。
刚刚偷偷溜掉的男生又偷偷地溜了回来,腆着脸对我说:“阿姨你原谅她吧。她再也不敢了。”
阿诺狠狠地瞪他一眼,“没你什么事,软骨头,滚。”
软骨头滚得很快。
我对她说:“你也知道你爸和丝丝在一起有两年了,再拖下去,你爸岂不也是个不负责任的软骨头。”
“我爸才不是呢。”她很快地回,“对不起,再见。”
她看了一眼软骨头的背影,毅然决然地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回首向丝丝做了个OK的手势。
丝丝怪我。
不直接插手对方私事是我们多年来交往所默认的游戏规则,然而今天我打破了它,不是不卤莽的。凶悍的样子也吓着了囡囡,回家的路上她一直不肯拉我的手。
这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做的唯一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不过做了便做了,难道叫我把说过的话吃回去不成。
礼拜一。
公司发布裁员通告,美心榜上有名,我得以幸免遇难。
我以为她会哭,但是她没有,她看到通知,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进了老总的办公室。
唇亡齿寒,往日里爱说爱笑的人都静默了下来。一片肃穆的气氛中,听几个前同事收拾用具,很响的拉抽屉关抽屉。不知谁开始啜泣,也许是我的心。
美心出来后径直走到周小姐的办公桌前,语带挑衅地说:“老总找。”
她回到自己的隔断,打了电话给蛋糕店,整个大厅都听到她愉快的声音:“要一个九寸的水果蛋糕,菠萝夹心,外圈摆草莓,中间黄桃,对,十二点半准时送到……”
所有的人都看着她。
她放下电话,环顾四周,突兀地笑了几声,大声宣布“我怀孕了,请大家吃蛋糕。”
中午分食蛋糕时,美心挑着眉头说:“根据劳动法,不得解雇孕妇,哼。告到他死。”她抚摩尚平的肚子,放底声线,“宝宝乖,帮着妈妈打坏人。”
美心此刻的表情,多少让人觉得有些狰狞。
我在给天宝的MAIL中写道:“面对压力,女人和男人是一样的。匍匐在第一线,气质早已和灵魂说了再见。这不是谁的错,事实上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说起来斗来斗去,争的是什么?不用一百年,一年后就会觉得今日的可笑,然而,退一步未必海阔天空,正因为不知道退一步是什么,枪林弹雨也只有冲上去。”
他回:“这就是生活。”
这就是生活。这句话我的前前任老板,一个和眉善目的美国老头常常说。面对不可解释,不好解释的事件,他就会一耸肩膀,一摊手,说,这就是生活。
当时我学着说给何毅听,他拍着我的肩,说我说这句话还太早。他说,奕啊,你知道什么是生活吗,生活就是一颗树,树上爬满了猢狲,下面的猢狲向上看,看到的全是屁股,中间的猢狲向上看,也是屁股,但向下看呢,就能看到许多笑脸了,只有最上面的猢狲看不到屁股,只看到笑脸,但他的心里呢,一边得防着其他的猢狲把他挤下去,一边还惦记着旁边更大的树。
那时我不大明白他的话,觉得俗的很,现在明白了,也只是徒曾烦恼。
突然之间想给他打个电话,却又有些顾虑。我不是那种分手了还要做个好朋友的人,不清不楚的朋友不做也罢。但除去丝丝,刚被我得罪了的丝丝,何毅算是最知心的人了,三年的男女朋友呢,抓紧的话,孩子都满地跑了。
罢了,左右不过是些情绪,打落门牙尚要和血吞。
下班走出楼门,赫然看到何毅立在廊边,不是不惊讶的。
“等人?”我笑着问,心里略有些醋意。
“等你。”他一本正经地说。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谁开玩笑,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如果是送结婚请贴就算了,我没兴趣参加前男友的婚礼。”
“想什么呢你。”他把我拉到车上。
回头我看到后座上仍乖乖的坐着那只我买给他的毛毛熊,是给他外出采访中午休息当枕头用的。呵,我们曾经相爱。
一路上,他不语。我也安静地坐着,任凭无数个想法在脑中不断绽放。
熟悉的饭馆,熟悉的位置,熟悉的菜式,算来何毅和我分手一年有余,这时光竟如停滞了般。他与我倒茶的手势,那份熟捻,瞒不过明眼人的。
他几次欲言又止。
我保持微笑。料想这人不是找我吃饭聊天那么简单,但他不说,我就不问。
终于他开口:“你现在和一个叫高天宝的人在一起?”
“丝丝告诉你的?”
“不,是我先在小剧场看到你们的。”
“你不是不爱看话剧的吗?是哪个姑娘这么大魅力勾你去你死也不去的地?”我冲他飞了个媚眼。
“别转移话题,你到底和高天宝什么关系?”
“我和他什么关系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我表情温柔,语气舒缓地反问。
何毅僵住了。这还是多年来我第一次斗嘴压过他,心里美的冒起了个大大的气泡。
他说:“你知不知道他是个有妇之夫?”
“是吗?你又怎么知道?”我心中一惊,高天宝,你好,好,好!
“很简单,当晚我给丝丝打了电话,知道了他的名字和基本情况,然后找人以采访海归心态为名给他做了个访问,第一手资料,绝对可靠,你要不要听采访带?”
“你若改行做娱记,怕也能在戴安娜事件里露一小脸呢。”我回他。
“沈奕!”他着实恼了,眉毛立起来,样子不是不可笑的。
“我和高先生不过是普通朋友。”
“可你跟丝丝说你暗恋他。”
好哇,丝丝,这回我们扯平了。
“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当真?我还说过我喜欢欧阳振华呢,难道也叫我嫁?”
何毅哭笑不得。
一个女人如果认真无理取闹起来,十个男人也没奈何。
“我要回家。”我宣布。
“是,你要找你妈妈。”何毅接。
那时我们一吵架准是我输,输了后便跺脚叫:“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妈妈。”跟邻居家小孙子宝儿学的。
我都忘了这招了,难为他还记得。
回到家中看到妈妈笑咪咪的脸。
过来碰碰我的手肘,“跟何毅出去啦。”
“你怎么知道?”
“嘿,还瞒妈,我刚在凉台晾衣服,看到他送你回来的呗。”
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倒好,刚和狗仔队说再见,这又跳出个老克科勃。
“我去洗澡了。”
妈恨不得跟我进浴室,关门的时候犹听她在外面叨叨,“何毅这孩子不错的”及“好马也吃回头草”之类的话。
水有点凉。
我就着水势哭了一哭,又怕明日早起有眼袋,忍了忍便罢了,可见不是真伤心。想起前两天和丝丝说想要谈一场真恋爱的话觉得可笑的紧。刻骨铭心的恋情应是有的吧,不过需要倾情投入,我自己就不合格,时常的抽身冷眼旁观,拿着只骆驼穿针眼呢。
高天宝骗了我没?没有,他只是误导了我。那时他说,“我一个人住。”我便一厢情愿的以为是单身。细想想他可真没有这么说过,他的话少的让人抓不住把柄,也是着意的吧,若真是个淡泊的,又怎么会接受什么采访。海龟一拨拨乌央央,他也不琢磨如何就选中他。何毅这流氓,做记者辱没了他呢,应该开家侦探社,专帮怨夫怨妇捉奸在床。
怪来怪去只怪自己,我对着镜中模糊的人影遥遥掴了两个耳光。不舍得真掴,会疼。
晚上睡觉时只觉头重,早起便鼻涕眼泪一把抓了。索性告假一天。
妈说:别老醒,容易头疼。
我瓮瓮的回她:不醒就流的满床都是了。
果然开始头疼。身子发冷,迷迷糊糊地睡去,隐约感到有人来摸我的脑袋,喂我水喝。
妈妈,妈妈,我好难受。我拉住那只手,闭着眼睛用脸摩挲。
遥遥一声叹息。
醒来时天已近黄昏。
我踢趿着拖鞋,蓬着头,裹着睡衣去卫生间。听见妈在厨房和什么人窃窃私语,好象在讨论蚕豆是煮汤还是烧豆腐。那人的声音听着耳熟,又不是爸爸。
将昏头昏脑探过去一看,竟是何毅。
“你怎么来了。”我无精打采地问。
妈说:“我叫他来的。把我女儿弄成这样,还不前来请罪。”
“妈你这样说别人会误会的。”我摆摆手,“昨洗澡水太凉冻着了,跟他没关系。”
妈讪笑,指使何毅,“去,扶她上床歇着去。”
何毅答应着过来,我推他,推不开,手是软的。
他半扶半抱将我弄上床,我指着他,“好,你乘我病,来占便宜。”
他斥责,“就你现在这模样,谁有胃口占你便宜。”
“你侮辱我。妈,妈,”我大喊,“把这个色狼赶出去。”
妈好象聋了一样。
我泪流满面。
何毅拧了把湿毛巾来给我擦脸,凭我抓挠,又给我抹上面霜,使的是泥瓦匠的工夫。
我也闹累了,任由他摆布。
他说:“乖,再睡一回起来吃饭。”这句话如同咒语,我慢慢瞌上眼睛。
再张开眼睛是半夜了,屋里寂静无声,爬起来只觉得浑身无力,到真觉得饿了。摸到厨房热碗粥,靠着门框喝。
从小妈是不许我靠门框的,倚门卖笑,顶难听。越是长的好越要端庄,《女儿经》我背过呢,然而并没有在人生道路上帮到我什么。
妈听到声音起来看我正靠着门框喝粥,唠叨:“干嘛呢,不好好的坐着喝,跟个要饭的似的”悉悉索索的从冰箱里拿出盘雪菜炒蚕豆,“就点菜,当心吃恶心了。”
我顺从的坐到桌前,妈和老板一样,是不容人顶嘴的。一早想通了这个道理,妈再唠叨也是为我。得罪了老板大不了换工作,若真的到了子欲养而亲不在的地步,哭都没有泪。我不是个好女儿,很多事情都没有如妈的意,也只能留个“听话”二字做招牌菜了。
“这还是何毅做的,说你喜欢吃,以前老在外面点。”妈坐到我对面,双手托腮做向日葵状,别说妈老是老了,还挺妩媚。
“何毅这孩子真不错,你们当初为啥分手的?”
我翻了翻眼皮。
妈连忙说:“好好我不问了,这不又好起来了,还是有缘分呐。”
“妈你快去睡吧。”我催她。
“我不困。”妈索性挪到我身边来,“跟妈交交心,你到底喜不喜欢何毅。”
“我可知道你老人家喜欢他。”移花接木是我的拿手好戏。
“这孩子是招人喜欢,又听话,手又勤快。”
是,当初常来我家听妈教训,这人立正站好双手下垂,一口一个“伯母您说的对,说的对。”又下得厨房,煎炒烹炸十八般武艺是模是样。以此建立了牢固的群众基础。
“当初肯定是你欺负人家欺负得狠了,现在人家肯回头,你可要珍惜,阿奕啊,你也不小了,该懂事了。”妈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妈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我不乐意了啊。”我撒娇。喝了最后口粥,逃到浴室刷牙。
不过是病了一天,镜中的脸竟象是瘦了一圈。
看着自己的眼睛,想起何毅惊叹说,奕啊,你的睫毛如何会这样长这样密。
我哗啦哗啦漱口。
怎么分手的?不外是他不肯迁就我我不肯迁就他,一件件小事积累,一点点感情变质。说来奇怪,和他恋爱时我并不曾如今日对他放肆。那时大家斯文有礼,即使吵也要求有理有据,我最无赖的举动不过是说要回家找妈,还未曾敢扭头便走,怕失了职业女性的体面。
现代人的恋爱包装太精美,内容因此模糊不清。
第二天强打精神上班。
秘书迎出来,“沈小姐,快看看资料,十点的会议你主讲。”
“怎么,这活不是派给美心的吗,”我发急,“我一点不了解。”
“美心出了事呢,你不知?”
“什么?”我大惊,不过病了一天,改天换地了不成。
“车祸,老公没了,孩子也没保住,不过本人好象没什么大碍。”秘书平淡地说,“沈小姐,快准备吧,这个会很重要,是你的好机会呢。”
我缩在座位上看资料,脑子乱的很。
我与美心并无深交。不在职场交友是我做人的原则之一。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句话时刻铭记在心。然而人是有感情的,多年朝夕相对,是块石头也捂热了
我怕真是老了,感情多过理智。我知道我此刻应该做的事是迅速地过资料,一会儿好好的表现。谁不是踏着别人的碎心往上爬,况这机会并非我刻意争取。然而我的面前总是浮现美心或哭或笑的俏脸,不能自制。
电话响,是丝丝。
“昨打电话时你睡着,好点了吗?”
“没事了。劳你惦记。”我的思绪一时难收回,胡乱的答。
“阿奕,有些事我想跟你说。”丝丝语气变的凝重起来。
“我赶着开会,再约时间好不好?”我不是不觉得丝丝态度不同往常,然而公事为大,事急从权。
“你可是怨我?”丝丝果然多心。
我耐下心来,“我们十年的好姐妹,哪里就为一两件事生分了。高天宝的事我知道了,也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我真的赶时间,姐姐,混口饭吃不易啊。“
丝丝笑了,挂断电话。
看,什么事都要好好做,什么人都要用心待,哪里照看不到哪里出问题,结果定是要花更多时间更多精力来解决。
我匆忙上阵,效果居然远较想象中好。
老板亲昵地拍我肩膀,“不错,不错,你比美心好的不是一点半点,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我的脊骨发凉,然,尚要展出如花笑颜。
世态果是如此炎凉。
一边喝茶一边收邮件。
高天宝写,出差数日,周五一起晚饭可否。
我的手指在键盘游移,犹疑。终于落定,回,好。
至少听听他说什么。
又给丝丝打电话,办公时处理私事有违职业道德,然而想想多少次抱着公事回家也就没歉疚了。
出乎我意料,丝丝更关心的是何毅与我会如何。
她说:“高天宝呢,不过是你年少时的一个梦,何毅才是真爱你的人。妹妹,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我有点想笑,为什么我身边的女人都在向我推销这个人,难道他的好,非要别人说我才知道?
我说:“你如何知道他爱我?”
“从他对你的紧张程度了,那天他在小剧场看到你和天宝后给我打电话,那种紧张可不是装的。还有,他之所以会去看话剧,多半也是因为你。”
“为什么这么说?”
“他说,以前总是不肯陪你去,觉得你乱小资。后来你们冷下来后,去是想和你偶遇,慢慢看下来,才理解你说爱看的原因。”
曾经我对他说过,爱看话剧是因为真人演绎。平日见到的人都过于含蓄,一招一式均有定数。人受的教育太多,七情六欲便模糊不清。而台上,喜怒哀乐淋漓尽致,宣泄了多少情绪。不过他那时满脑袋经济文章,听不进去这些细微感受。如今我却也了解,他那一段起飞日子,闲情可谓奢侈。
有些事情,要回头才看的清。
“我会考虑的。”我说。
“你当是单生意呢。”丝丝不满我的口气。
“恋爱婚姻不错正象一单生意呢。婚姻是建立无限责任的合伙企业,恋爱就是合作条件的谈判过程。若是天下人都象经营企业般慎重经营爱情婚姻,且愿赌服输,哪里会有这么多痴男怨女。”
丝丝哼了一声,“谬论。”
“不是有人说过吗,爱,不可说,一说便是错。”我笑。
交错缠绕的正是感情,当事人心里还一团乱麻,旁人即使清如明镜亦无济于事。
何毅来接我下班,后座放着大束百合。
我瞟他一眼:“不是说对我没有胃口吗?”
他大窘,“你这张嘴。”
我侧身半眯双眼将红唇送上。他一踩油门差点闪着我的老腰,忙忙系上安全带。
“咳咳,注意安全。”
他斜睨,“注意安全你就不要在街上诱惑我。”
我大笑。
收起笑容我告诉他去医院。何毅与美心尚有数面之交,听罢亦唏嘘。
美心惨白面孔,无语亦无泪。
节哀顺变。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相信所有的创痛都会随时间流逝好转,然而一日日捱过,那份生不如死的煎熬,谁可加以援手?那份蓦然回首,醒悟已成孤身的苍凉,谁又可以分担?
我们呆了一会便离开了。
美心的母亲送我们,时时用手去拭眼角的泪。
我将准备好的信封给她,推让数次她也收着了。
料美心这次会遇着经济危机。这对夫妻于未来期许过高,铺张开来过日子,若是无病无灾自然无妨,遭此横祸,必然尾大不掉。
只是,做为朋友,我能帮到的也只有这么多。明知是不够的,然而现如今谁能为朋友真两肋插刀。
晚上躺着看床头大束百合迷茫。
何毅与我重修旧好之心路人皆知。
有人说过,人肯等而不变心,不过是因为没有遇着更好的。
而我宁愿相信他当时爱我而不自知,失去了才晓得珍惜,于是得着机会不放过。
妄自菲薄或妄自尊大,心绪左右摇摆。
我伸长手臂打个哈欠。不再是小姑娘了,想心事夜不能寐。想着想着就困得很,乏力。
且睡去。
高天宝没有消息来,何毅倒是积极的很,至少比当初要积极。
我笑问他,“这个样子做什么,怪羞的?”
他反问我:“不若你说,怎样才肯就范?”
我又后悔逗他。
时间过的特别快,周五与高天宝在餐馆见面。
出门前我犹豫好久。
打电话告诉何毅不必接,他十分敏感,冷冷问是否与高天宝有约。
我承认。
“你在玩火。”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你当我是什么?A角还是B角?”
若是以往,我会回他,“能参加演出就是你的荣幸了。”今日我不敢张狂亦无意诙谐。
沉默许久,他自觉话有些造次。
“再联络吧。”
我们同时放下电话。
高天宝对这一切一无所知。话比以往还要多,略显聒噪。
菜式不错,然而我食不下咽。
结帐后他说:“不如去我处喝杯咖啡。”
我挺直脊梁,深吸一口气。“不必了,夜已深,我单独去个已婚男人家不大好。”
他浑身一震,眼光顿时闪烁起来。
我默然看他的惊慌。
“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他期期艾艾地说,“我爱你,知道吗,十年前便爱上了你,当时不敢说,追你人那么多。那天见到你,我想,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那怕只有几天,那怕只有一次,圆一个梦罢。”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语调温婉,“错过的就是错过了。”
我站起身取过皮包,“再见。”
圆梦?我又何尝不在放纵自己试图圆一个梦?非逼自己走到这一步不可。
孤单在街上,霓虹灯变幻,春风拂上我的脸。
一群少男少女欢笑打闹着从我身边经过,个个眼睛明亮,皮肤紧绷。
我也曾如此。总觉得大把的青春在手中可任意挥霍,殊不知时光最易逝,转眼变成空。
伸手截计程车回家。
以前在街上流连是贪玩,现在怕人嫌我太无分寸。
蒙头大睡一夜,起床后精神十分爽利。
我缺觉多过缺爱。
爬起来后在衣橱里乱翻,又想着去烫烫头发。春天已经来了,夏亦不远。
出门时妈在后面问,“何毅怎么没来接你?你们去哪儿?”
我摆摆手说我去做头发,一个人。
一个人?妈有些不良的预感。
我不敢回头。
将长发烫的皱皱的。
发型师阿其说,配合今年的波希米亚风情。
我将半边头发拨下来,做了个万人迷的样子。
阿其说,“你如肯多笑笑就更好。”
我咧了咧嘴。
他说:“你敷衍我呐。可惜了我的杰作配张苦瓜脸。”
我冲镜中的他吐舌头。
有些女子爱对牢发型师倾吐心事,发型师亦籍此笼络人客。也不易呢。我曾亲见一女客从坐下开始说起,说足两个钟头,听的那个怕不双肩滴满耳油,尚要做出热烈回应。
我宁愿去找心理医生。
手机响,是丝丝,说和国正一起请我吃饭。
“为什么?搞得这么隆重。”
“我们打算结婚了,还要多谢你。“
“谢我?”
“阿若不再反对,多谢你当日仗义直言。不过提出要求高中毕业后去英国念书,好大一笔开销。”
“丝丝,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我想也是,花她老爹的钱罢了,”丝丝的声音透着愉快,“我自己又不是没有收入。”
说起来我是不大喜欢国正的,嫌他太老。虽是再嫁,我想丝丝总可以找到更好的。
然而今日一起吃饭,我发觉年龄真的不是问题。
这两个人如同拼图相邻两块,严丝合封的卡住。国正事事以丝丝为中心,点她爱吃的菜,为她倒茶,替她整理餐巾,给她拿牙签,琐碎小事他做起来殷勤自然,毫无肉麻感觉。而丝丝总在语句停顿间,不自觉的歪头看国正,象是在征询意见,得到首肯后方接下去。
我真心的替丝丝高兴。
一起到化妆间补妆的时候她说:“总算尘埃落地。”
“是啊,就等着举案其眉,白头偕老了。”我取笑她。
“你怎么样?”
“瞧这女人,刚把自己打发了就要来打发我。”
“总要找个归宿。”
“怎么你觉得我自己养不了自己?”
“不一样的,阿奕,你心里清楚。”
当然我心里清楚,只是爱情说到底是种机缘,可遇而不可求。
何毅许久没有再联络我。
老妈对我的表现很伤心,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与老爸去了东南亚旅游。
没有她唠叨的日子更寂寞。
我将手机的铃声换作一首叫“红颜未敢老”的歌,望镜内的是我/望镜外那一个/貌似熟悉是我/却感觉不是我/似花红颜/爱过笑过/什么仍期待更盛放/镜中女子问我/红颜愿不老/红像牡丹吐/天天也在等未到/独个勾画我眉毛/红颜未敢老/仍像牡丹吐/即使有日天地老/未老的是我未来/未老心未老/美好年华/有过有过/什么仍从未发现过/镜中女子问我/未到的未到。
晚上呆在家里自己给自己打电话,听旋律一遍遍响起。
美心回来上班。
听闻周小姐又有意将她列入第二批裁员名单。众人均觉过火,无奈敢怒不敢言。
名单公布出来,被裁的不是美心,而是周,美心反而升做了主管。
大快人心之余多了些流言蜚语。
我起初不信。直到一日亲眼目睹老板有意无意将手搭上美心香臀。
有人说过,女人能利用的,不外是男人的原始冲动。
我并无看低美心。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以及需付的代价是什么就好。
又是一个周末,我漫无目地的走在街上。
不觉走到小剧场,正在上演“涩女郎”。买张票进去,大笑之余对号入座,万人迷?曾经;结婚狂?有点;天真妹?也有点;工作狂?怕这是我的人生方向呢。
自嘲着走到大门口,不知踩到了什么,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众目睽睽,甚觉难堪。
试图站起,发现好象扭到了脚踝,吃不住力。
一双大手伸到面前,我抬眼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是你。”我说
“可不就是我”何毅答。
我微笑。

THE END


说明:上文来源于好友---白花(老茶客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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