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杠一花 2 |
送交者: 林希 2002年12月30日17:07:59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
三 公元1926年,时在春夏之交,南方传来北伐军挥师北上的消息,天津市面已是开始动荡不安了;而恰在此时,又有种种社会花絮点缀其间,天津卫越逢乱世越红火,天津人已经在等着发生什么大事件了。 什么事情把天津卫搅得沸沸扬扬?不是什么正经事,只是一天早晨,天津人突然在大街上看见有八辆花车鱼贯而过,向着正西杨柳青镇的方向驰骋而去了。 二十年代的天津花车,就是轿子马车,一匹高头大马,拉着一辆木制马车,马车上装点着打着花结的两条红绸,看着果然绚丽多姿;只是天津人心明眼亮,乘坐这类花车的仕女绝无名门闺秀,更无良家女子,乘坐这类花车过市的,全都是花界女子。 八辆花车,八位花界女子,直奔杨柳青镇而去。做什么?第二天小报上就登出了消息:《八姐妹春游杨柳青镇》,虽然北伐战事正紧,但天津卫混事由的姐妹,却正是要在这乱世一显风采。 八姐妹春游的发起人是宋四妹,为八姐妹做导游的却是陈老六,八姐妹到杨柳青去,说明杨柳青镇此时正有人在等着这八位美女,否则春暖花开,天津市里也正是客人多的好时节,八姐妹干吗放着生意不做,却偏要到杨柳青镇去游春?不必讳言,杨柳青镇也有美女,不必天津卫的美女下凡,人家也一样风光;而且杨柳青镇到底也是一个小镇,呼喇喇一次去了八位美女,没有几十两黄金,谁又能招架得起?说明了吧,杨柳青有大生意好做,所以人家这八位姐儿,才会投奔到那里去的。 三天之后,八位仕女再乘着花车回到天津,气象果然就不一般了:先说这八位仕女的神色,那才是一个个春光满面,看着真是滋润异常,正如鲜花得到春雨一般,连眼睛里都闪着异光;再看这八位仕女的穿着,那更是一个个如花似玉,人人是全新的绸缎,不是挥金如土的大爷,这年月谁掏得出这么多的钱?而且最最重要,这八位姐儿,每个人都从杨柳青镇带回来了四、五只金嘎子,还有玉镯子,那才是全身的珠光宝气,明眼人看得出来,姐儿们是发了大财了。 这一下,明眼人看出来了,北伐军一路杀来,北洋军阀气数已尽,稍稍有些眼力的聪明人,都表示决不和北伐军对抗,只有奉系没有退路,于是就做出了一副要和北伐军血战到底的气势。你瞧,眼见着直系军阀盘据华北无战意,奉系军人就派下先头部队探路来了,过不了多少日子,说不定奉系军阀就要乘虚而入华北,到那时华北就成了奉系军阀的天下了。 而且,这还不仅仅是人们心中对于时局的猜测,更重要的还有大报小报的一番哄闹,一下子,历来平静的天津地面,也开始有些动荡不安了。春暖鸭先知,最先是大宅门的老少爷们儿把家眷送往南方,果然是中国男子汉,先把家属远远地打发走,只留下一个人,也就豁出去了。又过了些日子,大马路的商家加固门脸了,在大木门外加了一道铁门,那就是说,就是过兵,除非你向他大门开炮,否则你是休想把他大门砸开了。又过了一些日子,大户人家开始往租界地转移金银细软了,也不知是哪一户人家开的头,就只见一辆一辆装满大箱子的人力车,往租界地拉,车子两旁还有人保缥,明明是护送金银财宝。 “这是怎么一回事?”糊里糊涂的老百姓就相互询问开了。 “说是天下不太平了。”看出一点端底来的有识之士,就对众人说着。 “还能如何不太平呢?”看破世道的人,又自言自语地问着。 “诸位、诸位,报纸上可是这样说的。”于是就有识字的人出来,给大家读他才买来的小报,那小报上说奉系军阀就要进天津了,而且他们还要拉着队伍在市面上走,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是一声令下,他们就可以进民宅,抢商号,胡子兵,历来是不讲理的祖宗。 “天下大乱了,天下大乱了。”一片啼嘘,人们散开,又各自找自己的饭辙去了。 中国的事,有人怕天下大乱,还有人怕天下不乱;天下大乱,百姓遭殃;天下不乱,英雄无用武之地,一身的本事耍不开,也就得不着便宜。 天下大乱,什么人得了便宜呢?先从小处说,头一个得便宜的,是卖砖瓦的字号,连多年卖不出去的老砖瓦,都被人们抢购一空了。人们为什么抢购砖瓦?临街住的人家要把门窗砌死,有大户人家住的胡同,还要把胡同口砌死,这一下,青砖、红砖就成了抢手货。再一个发财的,是做小工的,平时他们除了修房之外,几乎没有多少活计好做,而如今每一条胡同都想封死,做小工的就成了红人儿,类著后来的天王牌明星,而且出场费越来越高,一个工竟然要到了八角钱。再有呢?再有,发财的就更多了,做铁门的,看夜的壮汉,米面铺,什么什么生意都兴旺了,许多人也就发财了。那么往大处说呢?往大处说,得便宜的人就更多了,只是那些人得便宜老百姓看不出来,而且人家明明是得着便宜,嘴上还说是为老百姓操心,当然,那是人家的造化,你想给老百姓操点心,人家还说你不配呢。但是,如今唯一没有得着便宜的,倒是那个戴着一杠一花军帽、把事情搅到这般地步的陈老六,除了宋四妹给他的那20元活动经费之外,他是一点好处也没得着。你说说他冤也不冤? “呸!”一拍桌子,陈老六发火了,“什么奉系军阀进关,放屁,全都是老谣,其实就是吴大头带着几个相好的回了一趟杨柳青镇,和奉系军阀压根儿没有一点关系。我到杨柳青镇去过,也看见了吴大头,他好像是说他不想干了,根本就不是先行军。你们算是上了鬼当了。”陈老六拍案而起,想把事实真相当众公布,一场奉军进关的谣言,不知多少人发了财,而这个语言的炮制人,陈老六自己却没有得到一点便宜,气愤之极,陈老六要当众戳穿这个阴谋了。 再至于八姐妹游春,那就更是糊弄人了,宋四妹带着她的相好姐妹去了一趟杨柳青镇,吴大头倒也是请她们吃了一顿饭,至于她们回来之后,穿在身上的新衣,那是她们原来的老家底,那些首饰也全是假的,你们可千万不要信那些姐儿们的话,姐儿们若是想糊弄人,那法儿才多着呢。 怒气冲冲,陈老六从他住的大杂院走出来,正想找个地方把事实真相张扬张扬,才走到南市大街南口,就见有一行人正在向人们打听:“请问,有一位陈六爷是在这里住吗?” 南市大街里的老住户,没有人不认识陈老六,可是一听说是找陈六爷,人们疑惑了;再看看这几位打听陈六爷的人物,一位位长衫马褂,不可能是陈老六的朋友,所以人们也没有把陈六爷和陈老六连在一起。正好,陈老六从大杂院里才走出来,老邻居们就向陈老六问道:“老六,你知道有位陈六爷是住在这里吗?”陈老六想着刚才的事,心里正烦,立即就没有好气地回答着说:“少跟我打听事,我是什么也不知道。” “哟,陈六爷!”立即,那些打听陈六爷的人就把陈老六围住了,不等陈老六说话,人们一拥而上,围着陈老六就走,也没走远,只几步,就把陈老六拥进到一家饭馆里来了。 陈老六被众人拥着往前走,就听见后面的老邻居们吃惊地说:“哟,陈老六变成陈六爷了。” 被众人拥进饭馆之后,陈老六一面挣扎着一面向众人问道:“嘛事?我不该你们的,不欠你们的,你们揪着我干吗?” “六爷,先坐下再说。”众人拉着陈老六就围成了一圈坐了下来。 “看茶!”领头的一位爷向茶房发了话,立即就有人送上来了一壶茶,茶水好香,陈老六估摸必是在高末之上。 “六爷尝尝这种茶。”说着,就有人把茶盅送了过来,“极品雀舌。满天津卫今年才进了一斤,这一壶就是大洋一元呢。” “我×。”陈老六在心里骂了一句,为世上居然有这样贵的茶叶,而自己从生下来又一直没有尝过,甚是气愤,但他没有骂出声来;因为他已经看出一点眉目,这些人一定是有事求他了。 没过多少时间,酒席摆好,看样子全都是春风杨柳、平湖秋色之类的大菜,陈老六说不出名儿来,但知道无论是什么大菜都可以下筷子,当仁不让,陈老六一筷子就把“春风杨柳”里的“杨柳”夹到自己盘里来了——一缕韭菜。 “六爷真是玩笑了,怎么就把这一盘供观赏用的春风杨柳移到自己盘里来了呢?”说着,就有人又把那一缕韭菜从陈老六的盘子里夹回去了。 “上大菜。”那个领头的人下了命令,他一定是怕陈老六再当众出丑,便立即吩咐快些把可以吃的东西送上来。 “上菜!”伙计一声大喊,红烧肉、干烧鱼,一盘一盘地送上来了,陈老六一顿狼吞虎咽,稳住了心神,他这才向众人问道:“你们几位都是谁呀?” “敝人于敬如,河东区公所的所长。”领头那位先生客客气气地向陈老六做着自我介绍,陈老六一听是区公所所长,当即心里就打了一个冷战,我的天,上回犯事,陈老六就进过区公所,听说审问的那位大人就是区公所的所长,好在他审过的人太多了,未必就记住了陈老六的容貌,咳嗽了一声,稳定一下心情,陈老六听他们往下说。 “我们于所长今天设宴,是想和陈六爷交个朋友。”于敬如才说完话,立即就有一个人过来对陈老六说着。 陈老六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忙对于敬如施过一个大礼,然后这才对于敬如说道:“陈老六一介闲散,承蒙于所长抬爱,也真是高攀了。” 于敬如没再和陈老六客气,开门见山,他向陈老六问道,“听说你最近去过杨柳青镇?” “回于所长的示问,小的我确实是去过一趟杨柳青镇。”陈老六说着,“可那是人家姐儿们想出去逛逛,找我给带个路。” “在杨柳青遇见什么人了?”于敬如接着又向陈老六问着。 “我没遇见什么人,人家姐儿们遇见什么人了,人家也不对我说。”陈老六懵懵懂懂地回答说。 “我们随后也去过了。”于敬如又说着。 “你们也游春去了?”陈老六吃了一大块鱼,一面吐鱼刺,一面向于敬如问着。 “重兵压镇,我们哪里有心思游春呀?”于敬如摇着一双手说。 “杨柳青市面这样平稳,怎么就叫重兵压镇了?”陈老六不解地问着。 “陈六爷就不要玩笑了,奉军就要进关了。”于敬如没有直接回答陈老六的话,这时旁边一个人接过话来对陈老六说着。 “老谣。不就是回来一个吴大头吗?”陈老六一摆手回答着说。 “最初呢,我们也没把这当作是一件事。”于敬如说着。 “就是,就是。”众人在一旁答腔。 “后来呢,我们也派下人到杨柳青镇去过一趟,可是那位吴大头,哦哦哦,是吴排副不见了。” “他能跑到哪里去?”陈老六向于敬如问着。 “这一下,你可以想呀,原来奉军进关的谣传不就是真的了吗?”于敬如还是对陈老六说着。 “那怎么就真的了呢?”陈老六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就又向于敬如问着。 “早以先听说奉军进关的消息,我们没往心里去,到后来,天津卫有人顶着一杠一花的帽子招摇过市,我们也没把这当作是一回事;可是后来又有了八姐妹春游,这一下,事情不可玩笑了,若只是吴大头一个人,他能把八姐妹打点得这样舒服吗?哈哈哈哈。”说着,于敬如笑了。 “哈哈哈哈。”众人跟着一起笑了,陈老六也跟着笑出了声来。 “等到我们派人下了杨柳青,发现吴大头,哦哦哦,是吴排副不见了,这时,我们才想起这件事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的?”陈老六问着。 “你想呀,吴大头为奉军做先行官,先到杨柳青镇探路号房,如今一切就绪,他回到奉天搬兵去了;吴大头,呸呸呸,我怎么就改不了这个口?吴大排副第一次回杨柳青镇,他是独来独往,可是下一次大军进关,那就要过天津卫了。陈六爷想必也知道这过兵的事吧,他们只要是从路上一过,那就和过蝗虫一样呀,连树叶都给你吃光了。”说着,于敬如拭了一下额头,他额上已经是大汗淋漓了。 “没事,告诉各家商号,把大门关好就是了。”陈老六没把这事看得有多么严重,就满不含糊地说着。 “不行呀,陈六爷忘记了那一年过兵,沿街商号被洗劫一空的场面了?商家的门板有什么用呀,一枪托子就砸开了。” “换铁门。” “人家有手榴弹。”于敬如说得心惊肉跳。 “谢谢几位爷赏饭,我正在外面惹惹点事,告辞了。”听到此时,陈老六听出些眉目来了,原来是人们要他出面和吴大头联络,奉军进关的时候,火车直开杨柳青镇,千万别进天津城。端点架子,这事不是吃一顿饭就能说通的,说罢,陈老六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陈六爷留步。”众人见陈老六要走,就一起站起来把他拦了下来,“正事还没有说完,陈六爷怎么就走呢?”说着,众人又把陈老六拉了回来;本来陈老六还要挣扎,但说话间陈老六觉得有人似是在他衣袋里塞了一个什么东西,把手伸到衣袋里一摸,有一个小纸包,还有点厚度,这一下陈老六安静下来了,他估摸着这个小纸包里至少也要包着十元钱。 半推半就,陈老六又坐了下来,这才又从头听于敬如对他述说事情的经过。 天津卫,市区内分做六个区,于敬如是河东区区公所的所长;而且,于敬如这个人历来把护佑本区民众的安全看作是本人的第一职责,如今,听说奉军要拉着队伍从天津过兵,他自然就要出面成全本区民众。如何一个成全的办法?于敬如不能率众抵御,唯一的办法就是买通关系,请奉军进津时不要走河东这条路。好在天津有好多条大路,无论走哪条路都行,就是别走河东这条路。 于敬如心黑了,你河东怕奉军洗劫,人家河西、河北就不怕奉军洗劫了吗?不对,那河西的大街上虽然也是商号毗邻,但是河西的商号中有许多是下野的祖宗们开的商号,你奉军过兵时只要稍有冒犯,他一个电报,说不定就会调下什么人来,带上万把人就把你收拾了,就算是奉军善战,可到底天津不是他的老家,出门在外,不是也要找那些好欺的下手吗?那么河北的商家又有什么后台呢?河北没有后台,河北的人野,你奉军只要敢动手,河北就有人出来和你拼命,而且河北只要有一个人出来,后面立即就有成千上万,你惹得起吗?所以子敬如这才请出陈老六来,买通关节,奉军一旦过兵,只要不从河东走,那就是天下太平。 “其实这个事不难办,只要你们肯出钱,还会没有人出来成全吗?”陈老六听过之后,对于敬如说着。 “话是这样说的呀,不是对陈六爷说过的吗?我们也派人到杨柳青镇去过了,就是没有见到吴大头,呸,你瞧,我又跟人家吴排副套近乎了。”于敬如摇了摇头,对于自己的不恭,甚为懊悔。 “你们下杨柳青没有见到吴大头,我也是没有地方好找他呀。”陈老六束手无策地对于敬如说着。 “我们当然也不是请陈六爷出面去见吴排副的,可是我们听说天津有人能见到吴排副,你们说是不是?”于敬如向他的朋友们问着。 “对,对,有人能见到吴排副。”众人一起应声说着。 “谁能见到吴大头?”陈老六向众人问着。 “宋四妹。”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着说。 “嗐,那还不好办吗?你们出个人找一趟宋四妹不就是了吗?还能和她说说话,嘿嘿。”陈老六诡诈地向众人笑了笑,暗示他们见到宋四妹一定会得便宜的。 “唉唉呀,陈六爷。”众人中一位人物拍了一下陈老六的肩膀,向陈老六说道,“不是不方便吗?” “那有什么不方便的?就算她宋四妹如花似玉,如今正在走红,可她到底也还是烟花女子,不就是一个钱吗?”陈老六又吞下了一块大肉,赶着舒服劲,大言不惭地说着。 “不是钱的事,不是,不是有个身份的妨碍了吗?啊啊啊?” 哦,陈老六明白了,这些人想见宋四妹,可是又怕事情传出去有损名声,于是这才请出自己,要自己到宋四妹那里去说情。唉哟哟,我的宋四妹你好鬼精哟,到此时陈老六才明白何以她宋四妹拿出二十元钱来让自己在街上走,有分教,这叫直钩钓鱼,咬钩儿啦,爷们儿。 “只是,这事情要活动……”陈老六吞吞吐吐,是想向人们说,办这种事,不能赤手空拳,不出点血,怕是办不来的。 “唉呀,陈六爷把话说到哪里去了。”于敬如不等陈老六把话说完,就抢先对陈老六说道,“陈六爷这边的好处呢,大家心照不宣了,再至于宋四妹那边呢,请陈六爷给宋四妹捎个话,我们是不会亏待她的。事情只怕难在吴大头的身上,他若是开的价儿太高,那也就不给面子了。不过呢,还要请宋四妹把话给吴大头带过去,大家客客气气,市面上不会拿钱看得太重;如果一定不给面子,区公所无能为力,天津卫市面上也不是没有英雄好汉。”于敬如软中带硬,把丑话说在前面,见好就收,大家相安无事,撕破脸,谁也不是好惹的。 “好说,好说,这事我试试看。”陈老六酒足饭饱,拍拍腰包,好歹得了便宜,顺坡下水,陈老六一口答应下来,要去找宋四妹斡旋。 “小四儿,真有你的。”见到宋四妹,陈老六打哈哈取笑地对宋四妹说了于敬如找到自己的经过,说着,还向宋四妹挤了挤眼,表示他对宋四妹的赞赏。 “他们怎么说的?”宋四妹急着想知道于敬如许下了什么条件,便向陈老六问着。 一五一十,陈老六把于敬如对自己说的话,和盘地对宋四妹说了,宋四妹听过之后,点着了一支烟,才吸了一口,“噗哧”一下,宋四妹竟忍俊不住地笑出了声来。 “天津卫的事,就是跛拐李把眼挤,你糊弄我,我糊弄你。这些人,你不糊弄他,他难受。”宋四妹笑了笑说。 “若说起来,这天下的事也是真哏,最先是我从吴大头那里顶回来了一顶一杠一花的军帽,没几天功夫就传出了奉军要进天津的谣言,原以为闹一阵也就算了,可是市面上还真就有了动静。到如今假戏唱真了,有人就出钱要买通我,要我请我的小四妹出去,到吴大头那里求人情,等奉军进天津时,别走河东那条路。”陈老六说着,也从宋四妹的烟盒抽出一支烟来,洋洋得意地点上,也吸了起来。 “这天底下的事,全都是哄起来的,除了棒子面一天一个价儿之外,没有一件事是真的。他既然信以为真,咱们也就假戏真唱,吴大头还在杨柳青镇‘猫’着呢,说好了的,除了我之外,他是谁也不见。你瞧,他们找不到吴大头心慌了不是?” “他们还以为吴大头真是什么先行官呢,瞧他那份‘揍相’,十斤重的大脑袋瓜子,活赛个大窝瓜。哈哈哈哈。”说着,陈老六放声地大笑了起来。 “顺水推舟,你就把话儿带回去,就说我宋四妹说了,想见吴大头,没那么容易,吴大头身负重任,没有张大帅的命令,他是谁也不敢见。再告诉他们,吴大头只和一个人有面子,这个人就是我宋四妹,只是,我是不见钱不出山,休想拿甜言蜜语糊弄我。而且如今我宋四妹子身子不方便,得了点小病,他们若问是什么病?你就说是早上受了一点热、下晌受了一点凉,嘻嘻、嘻嘻嘻。”宋四妹说着,又笑了。 “还是我们小四儿的主意高。”陈老六一拍大腿,把于敬如塞给他的那个小纸包取了出来,打开一看,果然是十元钱,说着,陈老六就把钱送了过来。 “你留着用吧。”宋四妹没有收下钱,反而对陈老六说着,“十元钱就想买通我,没门儿,告诉他们,我宋四妹这些日子不想管闲事。” “小四儿,你也别开价太高了,于敬如已经把话说在前面了,差不离儿的,一切都好办,太离谱,他也就不客气了。你想连我都给了十元钱,至于你,那能少得了吗?这样吧,我给开个价儿,想让宋四妹出山去见吴大头,少说五十元。” “呸,”当头,宋四妹就冲着陈老六啐了一口,“你也把我看得太不值钱了,好歹我和一个什么人说说话,也是五十元。告诉他们,少了一巴掌,我宋四妹不去杨柳青。” “一巴掌不就是五十元吗?”陈老六向宋四妹说着。 “你陈老六一巴掌是五十,我宋四妹一巴掌是五百。你那是穷巴掌。” “好,我这就把话带回去。”说罢,陈老六就从宋四妹那里出来了。 第二天一早,陈老六正想去区公所找于敬如传话,也是才走出大杂院,刚走到南市北口,就只见一辆胶皮车停在口外。见到陈老六出来,立即就有人迎了上来,向着陈老六施了一个礼,然后就毕恭毕敬地说道:“陈六爷,没敢到您府上去惊动您,我们在此恭候您多时了。” “你们是哪儿的?”陈老六怕遇见人,便向后退了一步问着。 “天津商会。”来人还恭恭敬敬地说着。 “我又不开字号,商会找我干吗?”陈老六摇了摇头对来人说着。 “既然找到你头上,就一定有事呗,知道商会是什么地方吗?多少人想高攀,还找不着大门呢,今天商会找到你头上来,你这不是眼看着就要交上好运气了吗?”说着,来人向陈老六伸出胳膊,请他上车,然后又向陈老六递过了一张名片,陈老六识不得几个字,不敢接这张名片、就只向来人问道: “你就说是谁找我吧。” “商会会长余子鹏。” “我×。”陈老六又在心里骂了一句,这次是他吓了一跳。余子鹏,好大的名声,在天津卫已经是妇孺皆知的人物了,他不光是天津的首富,而且还是天津卫的第一大善人,而且天津商会又是天津最大的组织,有许多市政府办不来的事,都是由天津商会出面协办的。老百姓敢不听官府的话,老百姓没有和商会作对的,因为你得罪了商会,就等于你砸了自己的饭碗。你说你不是生意人,可是干哪行不也是要吃商界的饭吗?你拉洋车,商会说不许雇这个人的车,你不就要活活饿死了吗?所以,在天津卫,商会的势力比市政府大,商会会长余子鹏,就是天津的一方首脑,他说让你去一趟,好大的面子,还派下车来,就是丢给你一条小绳儿,你也得乖乖地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去见他呀。 车子把陈老六拉到天津商会门口,陈老六从车上走下来,跟着来人又走进了商会大楼,天津商会大楼好高好大,陈老六在门外把鞋底儿擦干净了,又随着来人往楼上走,那楼梯上铺着地毯,陈老六没敢走地毯,就沿着楼梯边儿往上走,连扶手都没敢扶,那扶手太光太亮,陈老六知道自己的手粗。 来人把陈老六领到一间陈老六从来没有见过的大房子里,陈老六只看见这房里好多好多的大沙发,陈老六怕给人家坐坏了,就立在房角儿里,做孙子状,等着商会会长余子鹏出来见自己。 陈老六没有手表,不知道等了多少时间,估摸着也就是一泡尿的功夫吧,门外走进人来了,也没和陈老六打招呼,就没头没脑地对陈老六说道:“你是陈老六吧,余会长说了,你去给奉军的那个吴什么带个信,问问张大帅,去年不是说过了吗?无论什么时候进关,也要直开杨柳青镇的,怎么又扬言要从天津过兵了呢?河东一带,如今已是闹得鸡犬不宁了,河东区公所趁机向字号派捐,商界找到商会来,商会不能不管。见到那个吴什么,你就对他说,奉军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只管对商会,干吗让区公所从中渔利?你去吧,有什么回信儿早早地带回来,有你的好处。”说完,那个人就走出去了,随后又过来一个人,就把陈老六领出去了;到了商会门外,那个领他出来的人交给了他十元钱,也没有说这钱是做什么用的,然后,那个人就走回去了。 从商会大楼走出来,陈老六连东南西北都认不得了,“我×,这个事可是闹大了。”陈老六又在心里骂了一句;随之就抬手在额上拭了一下,这时,他的额上已经滚出大汗珠子来了。 区公所盼着天下大乱,天下大乱了,他区公所好派捐派税;而天津商会却盼着天下太平,天下太平百业兴旺,商会算一个人股,银子就河水一般地往腰包里流。而如今河东区公所张扬奉军要进关,而天津商会又最怕奉军进关,如此,他两家就一起找到陈老六,要他把吴大头下杨柳青的缘由弄清楚,市面上不能总是这样乱哄哄。 “麻烦,这里面有麻烦。”陈老六自言自语地说着,多多少少,他看出了这里面的“猫腻”。其实陈老六就是少点文化,他若是有点文化,他就会知道这里面的麻烦,在哲学上叫作是矛盾,而且这矛盾就是对立面,一个说东、一个说西,不这样,就不成世界。而且陈老六还不明白,这世上的麻烦是相互转化的,有时候这边麻烦多些,有时候就那边麻烦多些,不过无论是哪边遇见了麻烦最后全都是老百姓倒霉,因为天下只有老百姓才能把麻烦变成不麻烦,而老百姓把麻烦变成不麻烦的唯一办法,就是让麻烦的双方都得便宜。不如此,他们就还找老百姓的麻烦。 四 前一次陈老六引路,领着八姐妹去杨柳青镇,沸沸扬扬,就和当年袁世凯登极做洪宪皇帝一样,搅得天津卫动荡不安;这一次陈老六又带上宋四妹下杨柳青镇,他两个是神不知、鬼不觉,一点也没敢惊动天津市面,两个人来了一个热油炸丸子——蔫溜儿。 陈老六为什么二次带宋四妹下杨柳青?他心里没底了。 第一次,他带八姐妹春游,里面的事,外面不知道,回来之后,也就说是见到了吴大头,而且八姐妹把吴大头侍候得美美滋滋,吴大头也没亏待八姐妹,一人一份厚礼,也就算是还了人情。吴大头款待八姐妹的事小,但是八姐妹从杨柳青带回来的消息重要,奉军真的派下了先行官,奉军进关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本来呢,天津卫讲话,见好就收,陈老六和宋四妹都得点好处,事情也就快凉下来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区公所插手进来,一下子,半路上杀出来一个程咬金,这事情就眼看着闹大了。再到后来天津商会过问此事,陈老六觉得非同小可,这事不闹个水落石出,是不行了。 “老六,别怕,天塌下来,有你宋四妹顶着呢。”宋四妹听过陈老六把区公所和商会的事对她说过之后,满不在乎地对陈老六说着,“区公所有区公所的鬼点子,商会有商会的花花肠子,他两家各有各的打算,至于他两家的麻烦,他们自然有他们的办法,不过我倒看出了一着棋,最后他们还得把我搬出来,一个要江山,一个要美人,他们谁也不是吃亏的人。” 正因为要在这场事里得浑水,宋四妹这才跟着陈老六二次下杨柳青。 天津下杨柳青的火车,每天只有一次,早晨六点开车,陈老六和宋四妹睡懒觉,赶不上这趟车;而在军阀混战的年代,还不兴什么长途汽车,百十里之内,就乘坐大马车。所以,天津西车站总是有大马车停着,赶车的伙计不时地吆喝着:“下杨柳青哩,一时儿的功夫就到了。”表示他的马跑得快。 天津卫,认识陈老六的人不多,但是认识宋四妹的人不少,为了遮人耳目,陈老六穿了一身小裤小袄,宋四妹扮作一个乡下女人,两个人一路上只小声地说话,活赛是一对乡下夫妻回娘家一样。 陈老六和宋四妹赶到西车站的时候,正是下杨柳青的人最多的时候,每架马车上都坐下了五六个人,赶车的伙计吆喝着:“再上一个人就走啦!”拼命地拉客人。陈老六在大马车中间想找一架干净点的马车坐,就在马车之间走了一遭;说也怪,本来赶车的汉子看见有人过来,都拼命地喊叫,唯独今天见到陈老六,倒一个个闭紧了嘴巴,人人都看着陈老六不出声,就好像看吊死鬼一样。不管别人如何看自己,反正今天要下杨柳青,看中了一辆马车,陈老六就招呼宋四妹上车,还没等陈老六把宋四妹扶上马车,呼喇喇,原来已经坐在马车上的人,竟一起从车上跳下来了。跳下车来,他们也不说话,就是各人抱紧各人的包袱,活赛是逃跑一样,匆匆地从陈老六身边跑开了。 “怕我个嘛?”坐上马车,陈老六不解地向宋四妹问着,宋四妹当然也是不解其意,只是向陈老六看了看,似是要在陈老六的身上找答案。 “长官。”宋四妹还没有同明白众人怕陈老六的原因,倒是赶车的先说了话,“你老若是回杨柳青镇呢,我是心甘情愿地孝敬长官;可是若是派我拉差呢,长官,我也是出来挣钱花的。” “你说这话是嘛意思,坐车能不给你钱吗?”陈老六冲着赶车的汉子说道。 “不是这个意思,长官不要动怒。”赶车的汉子立即对陈老六说着,“长官看见了,长官才一上车,老百姓们就吓得下车走了,老百姓当然不敢和长官在一辆车上挤的,我呢就孝敬长官一趟,日后,长官也会对我有关照的。” “嗐,你别拿他当长官看待,他也是老百姓。”宋四妹见赶车的汉子对陈老六毕恭毕敬的样子,心里已经明白是陈老六这一杠一花的军帽把他吓着了,便赶忙向赶车的汉子解释着说。 “长官都说自己也是老百姓,还说自己是百姓的子弟;俺们百姓可从来也不敢这样说,俺们说长官是百姓的父母。老百姓心甘情愿当儿子,能让当儿子就感恩不尽了,就说这位长官吧,他就把百姓当亲儿子看了,看着俺这辆车干净,他一没有骂,二没有打,三没有往下轰老百姓,就是自己带着太太上了车,还要和老百姓坐一起回杨柳青,你说俺们能不孝敬这样的长官吗?” “我说赶车的,你这是满嘴说了些嘛呀?”陈老六越听越糊涂,便又向赶车的汉子问着。赶车的汉子没敢再多说话,鞭子一扬,就赶着马车跑起来了。 “长官抽烟。”说着,赶车的汉子回过身来,把一盒香烟送了过来,“平时坐蹭车的,顶多也就是一些八尺半,像您老这样的长官,差不多就有自己的车子了。”赶车的说“八尺半”,指的是一般的大兵,因为当兵的无论身高身矮,一律身穿八尺半布做的褂子,所以人们管大兵叫八尺半,戴上军帽,就是一杠一花了,这样赶车的汉子就更不敢慢怠了。 果然是“一时儿”的时间,马车就赶到了杨柳青。才走下高坡,陈老六撩眼一望,杨柳青镇街口上站着四个大兵,走近些一看,又是穿着奉军的军衣,人人顶着军帽,当然全都是白帽带,看得出来,是八尺半。 坐在车上,陈老六向宋四妹看了一眼,暗示她杨柳青镇发生了变化,宋四妹又是何等的精明人儿,她一把就把陈老六头上顶着的那顶一杠一花军帽扯了下来;幸亏赶车的汉子没有看见,否则他非得向陈老六要双份的车钱不可。 “就停在这里吧。”陈老六吩咐赶车的汉子把车子停下,然后扶着宋四妹走下车来,陈老六想给车钱,但是赶车的汉子没想到会给钱,立即掉转马头,他又向天津方向跑去了,他还想把这趟孝敬陈老六的损失补回来呢。 “站住!”不等陈老六和宋四妹走近过来,八尺半们就冲着他两个喊了起来。 陈老六没敢违抗,乖乖地就站住了,还向八尺半们鞠了一个大躬。 “哪疙瘩来的?”八尺半们操着东北口音向陈老六问着。 “天津卫。”陈老六回答着说。 “这小娘们儿是你什么人?”八尺半们又问。 “是我娘儿们。”陈老六信口回答着说。 “老总,镇上出嘛事了?”宋四妹见事情奇怪,就走过来一步问着。 “没你的事。”八尺半们冲着宋四妹说着,便又上上下下地看了她好一阵,这才又向陈老六问着,“进镇做啥?” “串亲戚。” “哪疙瘩住?” “南下坡香油作坊后身往南第二个门儿。”陈老六顺口就回答着说。 “认识镇上的吴大头吗?”奉军站岗的大兵又问着。 “唉呀,不是跟你老说了吗,我们是天津卫的人,今天下杨柳青镇走亲戚,进了杨柳青镇,我们是俩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我们也在镇上呆不长,说两句话就走。”陈老六已经看出来杨柳青出了事,便信口开河地回答着说。 奉军的大兵见这两个人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又盘问了两句,就放他们进去了。走进杨柳青镇,果然见有奉军大兵走动,数了数,少也有十几个人,还有一个戴红帽带军帽的,显然是带兵进关的人了。陈老六看见真有人戴着军帽,他那顶一杠一花军帽就不敢戴了,偷偷地把军帽收好,他就带着宋四妹在街上遛。 如果是陈老六一个人下杨柳青,直接他就找吴大头去了,可是如今身边还有一个宋四妹,他就怕找不到吴大头,再把宋四妹便宜了别人;所以,一定要先探听到吴大头的消息,然后才能去军部。在街上逛了一会儿,肚子也有些饿了,就近进了一家包子铺,买上两碗肉包子,陈老六和宋四妹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陈老六抬头见饭铺里人不多,就看了看宋四妹,然后才小声地对宋四妹说:“这吴大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上次见他的时候,也没听他说自己是先行官;怎么就真地下来人了?”宋四妹也是疑疑惑惑地问着。 “这样吧,”陈老六想出了一个主意,便对宋四妹说着,“吃完包子,你先在这儿等我,我到吴大头住的地方去一趟;若是找到他呢,咱们再和他合计下一步的交易,若是找不到他,咱们改日再来。你没看见吗?满街上至少也有好几个一杠一花,这些人若是见着你,还不得把你吞下去。” “也行,你可是要快去快回。”宋四妹嘱咐陈老六说。 “杨柳青巴掌大的地方,转一圈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一时儿的功夫我就回来了。”说着,陈老六才要往外走,饭铺里一个人也不怎么地就认出了宋四妹,那个人向宋四妹笑了笑,然后就自言自语地说着: “八姐妹又来了。” “呸!”宋四妹向着那个人华了一口,随之就对那个人说:“少到外面嚷嚷去呀。” “宋四妹下杨柳青还用我嚷嚷?”说完,那个人就走出去了。 陈老六知道此时杨柳青不能久待,便急匆匆地走出小饭铺,打听吴大头的消息去了。 走出饭铺,正好迎面过来一个奉军的大兵,陈老六迎上去递过一支香烟,然后向那个大兵笑了笑,便亲近地对大兵说道:“总爷辛苦。” 奉军大兵接过香烟,由陈老六点着了,吸了一口,随之就伸过手来,向陈老六说道:“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就半盒烟,还不说全孝敬过来,非得官家自己说话不成?” “唉哟,我没想到总爷缺烟,我这牌子也不好。” “咋叫好不好的,冒烟不就完了?”不等陈老六再说话,大兵一伸手,就从陈老六手里把香烟夺过去了。 “总爷奉命进关,连买烟的钱也没有?……”陈老六想套出大兵的话,便东拉西扯地对大兵说着。 “说是办完了差有赏呢。” “办什么差呀?” “你想套军事秘密是不?” “不敢,不敢。”陈老六连连地摇着头说。 “那好好走你的路不就完了?套的什么近乎!”说罢,大兵就走开了。 陈老六碰了一个软钉子,正想再找个人打听吴大头的消息,一抬头,正看见迎面两个戴一杠一花军帽的长官,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这两个军官一面走着,一面四处巡视,两个人还相互说着:“正想找个姐儿呢,她就送上门来了。” 陈老六一听,有情况,立即就停下了脚步,那两个军官看了陈老六一眼,随之就向陈老六问道:“你看见天津卫下来的宋四妹了吗?” 陈老六没敢回话,就向着两个军官装傻地问着:“宋四妹是干吗的?” 两个军官再没有答理陈老六,就风一般地跑走找宋四妹去了。 待两军官跑得没了影儿,陈老六马上跑回小饭铺,进得门来,看见宋四妹还没被人拉走,二话没说,他拉起宋四妹来,回头就跑,跑出小饭铺,陈老六才对宋四妹说:“两个大胡子正找你呢。” “死嘎巴儿的。”宋四妹骂了一句,再不敢出声,就跟着陈老六跑了。 东拐西绕,陈老六带宋四妹总算从杨柳青逃了出来,两个人一直等到天黑,才坐上一辆马车,宋四妹把脑袋包着严严实实,陈老六把衣服脱下来,光着膀子,完全像是一个乡下人,两个人这才算没落在奉军的手里。 马车走出来好长一段路,陈老六这才把衣服穿上,谁也不敢说话,就这样一声不吭,一直到了天津卫。直到下了马车,宋四妹这才向陈老六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没闹清。”陈老六更是懵懵懂懂地说着。 “说不定,这吴大头真是什么先行官?”宋四妹自言自语地问着。 “反正,奉军是下来人了。”陈老六也是自言自语地说着。 “嗐,咱一不是区公所,二不是天津商会,管他吴大头是不是先行官做什么?咱们不就是唱这出戏吗,就说是吴大头把奉军搬到杨柳青来了,后面的大部队跟着就要进关了,想不让大军过境,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吧。” “这样说,这出戏咱就唱下去了?”陈老六向宋四妹问着。 “钱还没到手呢,不唱,怎么着?”宋四妹正颜厉色地向陈老六问着。 “我怕,我怕……”陈老六胆子小,他怕惹出大祸来。 “事到如今,蹚着走吧。把你那一杠一花的军帽拿出来,戴上,这不又进了天津卫了吗?天津卫就是咱的天下。”说着,宋四妹把陈老六那顶一杠一花的军帽拿出来,不问陈老六愿意不愿意,一伸手就给陈老六扣在脑袋瓜子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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