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音和古诗词校辩
跛行者03-01-03
近来屡见怪论,比如念诗经非粤语不可,诵唐诗宋词非吴、越、闽南方言不行。甚
而至於,有持吴越方言者生出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称北人(或操北方话的国人)不
配读宋词,因为音调不准,难明个中三味。笔者非研究古文古音出身,来凑这个热
闹,本来万不应该,万一被网上的能人高手砸个头破血流,更是罪有应得。然古人
有言,万物一理,上述的“方言主义”于理字上来说,乖谬何止千里,勉力试为校
辩之。
“方言主义”的根据,乃是中原古音有平上去入之分,而现在的北方话及其标准普
通话,因北方历史上战乱纷繁,移民来去,已经基本上失去了入声,惟吴越、闽、
粤等地,或因地理偏僻,或因历史巧合,中原移民带去了中原古音,得以保存云云。
还有就是一些诗词韵脚的读法,北方话里已经变化,比如“斜”古读XIA音,
“嗟”古读JIA音等等。吴越、闽、粤等语言中古音多,据说是学界定论,不欲
置评。
然而据此断言诗经、唐诗、宋词都成了操上述方言人士的禁脔,痛心疾首地把普通
话推广运动称为“文化沙文主义”,就要贻笑国人了。
先不论诗经、唐诗、宋词这些古文化瑰宝的出处。吴越闽粤等方言,其古音来源是
中原移民,那么晋室宋室南渡,以中原古音影响吴越古音,竟是千年前的文化沙文
主义行为了。吴越“有识之士”怀里宝藏着沙文主义的遗泽,嘴上高喊着反沙文主
义的口号,这脑筋的糊涂,言行的二致,整个一个“拎不清”。
笔者读宋词,一向婉约豪放兼爱,吴侬软语,宜抱琵琶,唱“断云残雨,洒微凉、
生轩户” ,如何比得山东大汉,执铁板,歌“大江东去”?又不明白,《诗经》僻
字怪字一萝,别说粤语中没有,现代汉语都少用,如何用粤语上口?
中原话或者北方话,受北方偏北的游牧民族影响,受西部南部的方言影响,所以以
中原古音为主,兼且“保留”了一些其他方言的古音,比如蒙古、女真,这跟吴越、
闽、越的方言中保存中原古音,是互易之理。问一句北方话中的中原古音多些,吴
越方言中的中原古音多些?答案不言自明。语言虽非万古不易,却也不象六月天气
孩儿脸那般惊心动魄,中原古音跟现在的北方话不同,一如吴越古音跟现在的吴越
方言不同。如果某北方人有幸,乘时空机器返回古代的中原,很不可能满耳朵都是
“鸟语”,满脸都是迷茫。吴越方言也不停在变,古音遗失是不免的事,却到哪里
去寻?
目前的研究称吴越、闽、粤等方言中保存的中原古音多些,於是便有人嚷嚷只能以
这些方言读唐诗宋词。不会讲这类方言的如笔者,因为念不全几个古音,又不愿意
去学吴语越语,只好放弃了去研究西方诗歌不成?方言主义者到底意在保存古文化
传统,还是荒废古文化传统?耐格真真乱捣浆糊哉!有高人指出山西方言亦保留有
去声,如果专家论证山西方言古音更多,大夥儿又一窝峰去学山西话罢,糊涂了您
那。再想起来,俺老家(不属吴越闽粤)的土话,称下雨为“HA ER”,夜为
“YA”,斜“XIA”,想必都是中原古音,宝贝得很,如果侥幸被考据成更
“标准”的古音,俺倒是可以开班授课,小赚一笔银子。
说起来,唐诗大家李太白、杜工部、白香山,原籍都不是吴越闽粤,宋词大家苏东
坡、辛稼轩、李易安、温飞卿,也不幸生出了吴越闽粤等地,只有柳三变是福建人,
姜白石是江西人(沾点儿边)。这些人凑在一块,一开始也不一定能很好地沟通,
讽咏起来肯定是南腔北调,但百分百肯定跟现代吴越方言相去甚远。古代没有普通
话,怎么合律协调?想想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些方言主义的“有识之士”怎么就想
不明白呢?想用古音读唐诗宋词,以现代北方话辅以少数古韵,料想比纯用吴越方
言来得地道些。
江南人文蕃盛,恐怕是晋宋南渡之后的事情,这些唐诗宋词,多出自讲北方话的中
原文人之手,如今因了几枚似是而非的“古音”,一夜之间成了某些吴越人士的
“私产”,侬作得好强盗!笑话了。自宋以后,诗词衰微,元曲的俚俗,想必“吴
越方言主义”者是看不上的。清代号称中兴,一个词学大家纳兰,偏偏是满人,真
令自命为中华古文化正统的“东林后裔”气杀。几百年间,吴越的文气,虽然偶放
异采,似乎多钟于八股时论之上。偏狭朋党之风,厚袭不绝,这“方言主义”,就
是最新的例证。
中国古文化的底子,还是由中原的纯朴厚重、宽忍艰绝来奠定,圣人以聪明为小道,
跳脱为外道。金元清入主中原,都是汉化而不是金元满化,是文明的内涵和规律决
定的。保存和光大古传统,非心思滞隘者所能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