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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阿飛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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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黑馬王子(續)(4)
送交者: 筆框 2003年03月05日18:16:54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父親一邊開車一邊對我說:"我是前天過來的,蘇丹那邊還有事,我明天就要走,我留下公司的一個小伙子在這裡幫你.他叫贊開利亞,和哈杜認識,也在中國留學過,漢語很好,他會和阿杜的朋友來處理後面的事.他們穆斯林真是團結,一個人有事了,大家都來幫忙..."

到了病房門口,我竟然不敢推門進去.我的心跳得很厲害,跳得連手都在發抖.從中國到美國,從美國到非洲,跨越了大半個地球,分別和煎熬了這麼多年,此時,相見就在那扇門後,我卻不敢推開那扇門.

我站在外面,努力平靜着自己.父親拍拍我的背說:"進去吧,我去醫生那裡問問情況."

我大口大口的吸了幾口氣,危重病區難得的冷氣讓我平靜了下來.

我應該鎮靜,我已經不是往日的小女孩了,我應該處變不驚,我應該成熟,我應該不動容不更色...我一遍一遍對自己說,我覺得阿杜應該見到一個成熟的我.

我終於推開門,我用我所能用的最平靜的目光看去...

那裡躺着的是我的阿杜.

除了黑皮膚襯托下份外清楚的眼睛,其他的地方都變了.

我靠近他,他顯然已經知道我要來,眼裡並沒有多少意外.走近了,我才看清他的臉,他的嘴腫得變了形,臉上也有很多腫塊和血疤.這就是阿杜嗎?我怎麼幾乎要認不出他了?他怎麼會有這麼多傷,這麼多傷在臉上,他該有多疼啊?

我的"成熟"和"平靜"再也維持不了了,我再也忍不住了,終於哭了出來.這是我聽到這個消息以來第一次哭.

"小匡"阿杜的聲音,那久違的聲音.

我去拉他的手,才發現他的手臂上打着石膏.天哪,他的手也斷了嗎?!我的眼淚已經不能受自己的控制了,我哭着說:"阿杜,你到底還有多少傷?嗚嗚嗚嗚..."

阿杜的另一隻手伸向我,摸着我臉上的眼淚對我說:"小匡,你別哭了,你這樣我心裡難受."

我說不出話,只是哭,這哭可能已經憋了太久.這些日子,我都是聽梅哭,安慰她,勸她堅強,我自己不能哭.但是這個時候,既然哭出來了,就哭個夠吧.

"小匡,哈密蘇死了."阿杜說.

"我已經知道了."我說着,想起梅,心裡更加難過,眼淚再次涌了出來.

"小匡,如果我死了,我也會愛着你."

"阿杜,別說這個字,求你,別說.梅說,以前哈密蘇就總這麼說,結果真的..."

"真的,我說的是真的."

"好了,別說了,我只希望你能趕快好起來."

這時醫生來了,我只好退了出去.


梅比我晚來兩天,她定不到更快的機票.可是,她來了也是枉然.不但再也看不到哈密蘇了,甚至連墳都找不到.

哈密蘇在車禍當場就死了,第二天便被醫院埋葬了.穆斯林是不給死者立碑的,在一大片墓地中根本找不到地方.

後來贊開利亞給我說了當時的大概情況.

那天,阿杜開着自己的車帶着哈密蘇和另外兩個人去農村買羊和西瓜.回來的時候,先是由一個老司機開車.過了一會兒,老司機說他要吃西瓜,讓阿杜來開.阿杜正要下車,坐在司機後面的哈密蘇說他想開.於是他和老司機前後換了座位.哈密蘇開得很快,大概因為馬上要有新工作了,很高興吧.前面有兩輛卡車,哈密蘇想超過去.雙方向兩車道的路,哈密蘇就開到了對面的車道里,才發現對面就是一輛車.馬上返回已經來不及了,對面的車重重的撞在了他們的車的左邊.左邊的老司機和哈密蘇當場斃命.

也許這就是天意.他為什麼執意要開車呢?聽阿杜說,出事的那天早上,哈密蘇高興的告訴他,他夢見到機場去接梅和三個孩子.可是...夢難道真的是反的嗎?
哈密蘇星期一就要到新工作上班了,星期五就出事了.也許這就是天意.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當地對這件事處理的如此草率.醫院沒有通知家屬就把人埋了.哈密蘇的父親居然是從廣播裡聽到消息,趕到的時候,也沒有見到最後一面.

哈密蘇就真的這樣匆匆的走了?

梅來了,一直一個人待在哈密蘇的房間裡.她堅持要睡在那裡,每天早晨,她都對我說:"小匡,我還沒有夢見哈密蘇,我為什麼總夢不到他?他為什麼不託夢給我?我為什麼還沒有夢見他?"

梅開始"迷信",梅回憶起當她從來自非洲的電話里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頭頂的一盞燈突然"砰"的一聲暴了!

通過梅的媽媽,我才知道,梅的奶奶是32歲喪夫,那時梅的父親4歲,梅的姑姑2歲,奶奶一個人將兩個孩子養大.梅的姑姑34歲也死了丈夫,那時兩個孩子一個5歲,一個1歲.為了孩子不受繼父的薄待,梅的姑姑也是守寡至今.如今,梅33歲,三個孩子也都年幼.梅的媽媽苦笑着說,他們家有遺傳!

多可怕的黑色幽默!這更讓梅相信冥冥中有別的力量在安排.

不去醫院的時候,我就陪她.她一遍遍的看哈密蘇生前和她一起拍的錄像.她也給我講了很多很多關於哈密蘇的事情.

她說,如果不是這盤錄像,那些美好的日子幾乎都快忘了.那個時候,他們剛結婚,還沒有孩子,幸福就在每分每秒流淌.有了孩子,有了生計之憂,那些簡單的幸福就很少了.

她還說起哈密蘇對她的好.她在中國生孩子的時候,哈密蘇看見別人的丈夫給妻子洗臉,他就去打水給梅洗臉洗腳.他是穆斯林,有着與生俱來的大男子主義,居然願意給妻子洗腳,這在非洲根本不可能.

梅說了很多,從哈密蘇在生活細節上對她和孩子的照顧,到他為全家團聚努力奔波.我能感覺到他們的幸福生活才剛剛開始,卻嘎然而止,梅有多麼絕望,而哈密蘇也應該是帶着無限的遺憾走的.

梅到了一個星期,去找墳的人才帶我們到了墓地.他指着一個地方說,"可能是這,我也不肯定,因為只有這的土是新土."

梅從我的攙扶中慢慢滑倒.

她醒來的時候,對我說:"小匡,哈密蘇死得太慘了!~~~~~~ "

是的,哈密蘇是死的太慘了.據說當時車子被撞變形,哈密蘇的屍體都取不出來,只好找消防員來把車鉅開.他安葬的時候,沒有一個親人在身邊.梅說,他兒女雙全,到死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

我的心一直都和梅一起悲傷,我一直以為這種事情只有在電視和小說中才有.當自己親身經歷的時候,我只能說,世事無常啊!

過後,梅回中國了.她變得很"宿命",她一個接一個的尋訪佛教名山.她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本來,我應該按照時間順序接着往下寫,但我忍不住想加一段最近的話.)

昨天,我打電話給她.她剛從雞鳴寺上香回來.

她說:"前幾天,我去找了個算命的老先生.他問我要我和哈密蘇的生辰八字.你知道,哈密蘇的媽媽生的孩子多,根本不記孩子的生日.他們小時候是老師看見他們在外面玩,覺得他們的樣子和個頭象到6歲或者7歲,就讓他們去學校,然後給他們寫個生日,其實連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年哪月生的,連護照上的生日都是他自己隨便寫的.所以,我更不知道他的八字.我跟算命先生說'我完了再去問問',那個老先生說'恐怕問不到了吧!'

"不過,最後他還是讓我買一條黑魚去放生.昨天,我買了條黑魚,帶着穆薩到漢中門外.但是那裡的秦淮河太髒了,於是我又和穆薩坐車到中山陵那邊去,那裡的水還好.放完黑魚,我和穆薩到明孝陵的一塊空地上.那裡沒有遊人,就我們兩個人.我在那裡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穆薩看見我哭,還幫我擦眼淚.他還說'媽媽,你別哭了,穆薩長大了保護你',我很意外就問他'這話誰教你的?' 他說'穆薩!' 唉,等他長大還不知道要多久,但是聽孩子這麼說我心裡還是挺安慰的.

"我讓穆薩喊爸爸,穆薩問'爸爸在哪裡呀?' 我說'在天上' 穆薩就朝着天大喊'爸爸,你回來呀,媽媽想你了!' 我也喊'老公,你回來吧!' 就在這個時候,天突然下起了大雪,剛才天氣還好好的,突然之間飄起了鵝毛大雪,更何況這個時候南京很少下雪的.我就覺得哈密蘇感覺到了我們,我和穆薩就使勁喊.後來雪下得太大,穆薩都淋濕了,我怕他感冒,就帶他坐車回來.車剛出東郊,雪就停了."

我從網上知道南京前天是下了場雪,只急急的一陣,但願那是他們夫妻的感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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