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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向東走(二)清明過了
送交者: 桑邑 2003年03月11日18:53:51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風物是在橋上看風景時看見春君的,可春君一直否認自己也看見了風物。

又是一年清明節,沒有沾衣欲濕的杏花雨,卻是一片暖陽晴空,清明在桑邑人的心中是春節一樣的大節,清明前一天的寒食,又是家家戶戶祭祖上墳追憶先人的日子,而清明寒食已經兩節並一節,放在一塊過了。三月里的清明在桑邑更多的不是蕭瑟悲涼,卻是熱鬧喜慶朝氣勃勃,這時節,日頭漸長,風輕日暖,過了一百五,燕子回到濟南府,春燕呢喃中,暖陽里草木回青萬物萌發,桑園裡桑樹伸展出黃蠟的嫩葉,淦河邊的柳林已籠起蒙蒙煙霧,一派春山春水在天地間那麼輕盈明朗,萬物到了清明也都盡顯出骨子裡那點不甘寂寞的性情來,紛紛揚花拔節。清明又是一道分水嶺,過了清明,冬閒的日子就嘎然而止,清明前後種瓜種豆,清明時節,麥長三節,緊張繁忙的一年就這樣開始,耕田播種種植菜蔬,養蠶人家在清明夜讓婦人把蠶種裹在懷中進行孵化,好象上了緊箍咒,手中的活忙完一件又是一件,於是,在悠閒時光結束之前,人們就盡着性子地耍鬧一番,把一冬憋攢的精氣神發泄出來,這樣,清明節的廟會也就格外熱鬧。

每到廟會,雜耍戲班都出台,還有高蹺旱船盪鞦韆軋蠶花,大家玩個通宵達旦,更重要的是商販們藉機擺攤設位物品應有盡有,正是進行交易的好日子。每年最引人注目的地方要屬千佛閣外空地上的盪鞦韆比賽,“未到清明先禁火,還依桑下系鞦韆”,鞦韆架比兩層樓還要高,前面豎起高高的橫梁上頭半圓型荊條里插着鮮花,誰若能盪到那個高度,用嘴把花叼下來,就算贏家。盪鞦韆是女兒家的專利,男人們無權涉足,平日的女兒們規規矩矩的埋頭做活,說話要輕聲慢語走路要穩穩噹噹誰要是坐下去把兩腿分開就被當作娼妓,但是這一天卻是例外,她們盡可以自由自在地縱情恣意一番,沒人說她們放浪,她們每個人都穿上自己最美麗的衣裙,都在這難得的日子裡展現着風光。未婚的男女更要在賽場周圍擁擠的人群中軋一軋,越是人流如潮,他們擠得越歡,這時的姑娘要高挺了自己的胸脯,希望有哪個小伙將她胸前的柳枝摘走,搶的人越多越高興,就預示今年她家的蠶花一定興旺,日子一定紅火,要是擠了半天沒有一個人侵犯她,那她可要傷心死啦,一些姑娘為了吸引人特意穿上最明艷的衣衫。當然,過了清明節,姑娘們都要格守婦道,連跟男人說話都臉紅。風物那天招呼完幾位大主顧,畢竟是少年性情,跟劉桂子幾個夥計交代了一下,就信步向廟會走去,一路信手翻着貨物,不覺走上匯龍橋,橋下的淦河水靜靜地向北而去,橋西側有青石砌成四尺深的池,累珠一樣的泉水滾滾湧出,泉水的甘美清冽無處可比,人們常取泉水烹茶,泉邊數十株楊柳蓊鬱成林,柳蔭下擺着石凳,柳蔭泉因此成名,有一有眼光的齊姓人在此開了一家茶館,生意因此泉紅紅火火。風物並不急着看鞦韆軋蠶花,他興致盎然地靠在攔板上,憑欄遠眺,滿目的春光里,家家戶戶的大門上都插着柳枝,如織的遊人,也都在發邊衣襟上別了柳枝,“清明不戴柳,生來變黃狗”,呀,自己忘戴柳啦,風物看看自己,不禁失笑,看來要變黃狗啦。他就那樣帶着一抹笑意目光向前伸展,不過是隨意看着景致。

忽然,一頓,目光抖了一下,停住了。

是千佛閣那邊一片雷動的叫好聲,高高架起的十字鞦韆架下,四周拉起掛滿七彩綢花彩帶的繩子,頂上懸着兩隻碩大的火紅燈籠,一個着柳青的姑娘剛剛下去,又一個淡紫色衣裙的少女輕盈地飛上鞦韆,一隻輕巧的乳燕似的穿過花叢,盪起在輕軟的春風裡,四下當即暴響起掌聲。少女一襲柔軟輕薄的春衫在大起大落間衣袂飄飄,頓時漫起一片淡紫的煙霞,是春夕中最惹人心疼的那抹。少女含着盈盈的淺笑,笑靨如花,是否是在清風把她送起的時候,想起了一個春夜裡的迷夢?她的身影吸引住所有的眼睛,擁擠的人群寂寂無聲,好似都被帶入了一種夢境。

風物迷失了。

突然,人們一陣驚呼,少女用力一盪,幾乎盪到與橫杆齊平,只差一點就觸到前面的那束丁香,卻腳下一滑,差點從踏板上滑脫,風物的心猛然緊縮,摒止了呼吸,少女身子一擰穩穩站住,又繼續向那束花盪去,風物揪了一顆心隨着少女的起落一松一緊。少女卻不知道有人為她這樣擔心,她悠悠地飛盪在自己的世界裡,一會兒立盪一會兒坐盪,忽地,再次用力,風物只感到眼前淡紫的煙霞一晃,定睛看時,那束如雪的丁香已經從半圓型的荊條里消失,鞦韆架上的少女拈花微笑,背景是春山流水,淡煙飛花,少女的微笑永遠定格在風物的心中。

贏得第一的少女頭上戴了那束丁香花冠,更加明艷動人,卻一下了鞦韆,就拉着同伴往人群外擠,但已有好多人在她們身邊擁來擠去軋蠶花,淡紫衣裙的少女不似其他的姑娘高挺了胸脯,她羞澀地下意識地護住前胸低了頭,好幾個小伙試圖把她胸前的柳枝摘下來,都沒成功,少女低着頭向前擠,只顧擠,卻一頭扎進一個人的懷裡,那個人站的穩穩的,擋住了她的去路。少女吃驚地抬頭,一雙黑沉的眼睛正定定的瞪着自己。正是風物。他也盯着少女的眼睛,那眼睛清明的象是有兩粒露珠不小心掉了進去,流瀉着說不盡的純淨說不盡的明慧。風物伸出的手在少女胸前停住了,他的心狂跳欲出,整個人一下失去了意識,就那樣大瞪着眼僵持,象是過了多少年,其實只是頃刻間,已有人要捷足先登,風物被旁邊的小伙推個趔趄,索性下了決心閉了眼飛快地去摘那高高隆起的峰巒邊的柳枝。手指觸到柔軟的一團,風物渾身一顫,猛睜開眼,卻嚇了一跳,面前哪是那清雅的少女,竟是一個撲滿脂粉的柿餅大臉,正衝着他很有風情地做着媚態,風物面色大赤,窘迫地扭頭衝出人群,而方才的少女已不見蹤跡。風物怔怔地站在原地,象是遺失了珍貴的寶物。

過後的幾天裡風物做什麼事都打不起精神,本來話就不多這幾日更沉默了。風物的血液里有着高原遠祖的血統,繼承了祖輩頎長健碩的體格,有着寬闊平整的額頭和微微凹陷的眼睛,尤其是挺直瘦削的鼻子與當地人平塌圓潤的鼻子有明顯差異,這使他們夾在當地土著中有些顯眼。自從進入少年時期,風物覺察到自己的身體變化時,他就表現出沉默的性情,他的內心有一種不名所由的強烈的孤獨感,那是一種誰也無法排遣的,魂靈游離在這個世界之外的獨特感受,待漸漸長成一個沉穩的青年,他更多的時候還是喜歡一個人獨處,雖然他每天都要接觸形形色色的商客。

父親也發現了兒子的異樣,以為生意把他累着了,給他錢讓他找朋友散散心,他去找小沈老闆一起喝茶,小沈老闆也是個話不多的人,風物的沉悶不見好轉。

一天,母親在廚房煮飯,他出現在門口,叫了一聲“媽”,母親一回頭,不禁一驚,門口站着一個體格完全發育成熟的瘦長的小伙子,嘴唇上生出一層淡色的鬚毛,正用粗啞的聲音喊她。她的眼睛一花,過了一陣才想起,呀,這是她的兒子,已經長成一個男人了!她的心裡一陣激動,仿佛看見丈夫年輕時的樣子。晚上,她對丈夫說,咱們的兒子需要一個屋裡人了。丈夫也一驚,恍然明白了兒子沉悶的原因。他的兒子需要一個聰慧賢淑的女子幫他振興家業。

風物在孤獨中尋覓,他的心裡總抹不去春君的影子。那天他經過繡品店,張娘娘一眼看出這個年輕人需要什麼,她把風物拉進繡品店,毫不顧及地開着玩笑,說得風物紅頭漲臉。張娘娘扁着薄薄的嘴唇嘿嘿一笑,說吧,那姑娘是誰?風物把事情一說,張娘娘撫掌大笑,喔,我猜就是她!笑罷,張娘娘說她會幫忙。母親提着禮物來找張娘娘,張娘娘先是提了一家富戶姜家的千金,又講了一個官宦人家的小姐,還有一個秀才的女兒,母親都搖搖頭,張娘娘這才說,這幾家不過先做個引子,有一家我一說您保准同意,張娘娘說出梅家,母親露出笑容。

春君一進家門,就表現出天生處理家務的能力,她也感激公婆對自己女兒般的疼愛,先前原有的顧慮一下消除了。母親把權利交給她,只是必要時給予提醒。春君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梳洗利落,為公婆端水洗漱,公婆洗漱的功夫,熱騰騰的由茶葉芝麻花生煮的三生茶就擺在桌上,這是當地人的習慣,喝了這種茶就能強身健體。家裡的角角落落都被她擦拭地纖塵不染。劉桂子年輕的媳婦也來幫忙,後來乾脆將臨街的一間偏房送給他們夫婦,家裡一部分家務也由劉桂子媳婦承擔了去。

每天,丈夫和公爹去了店裡,春君就和婆婆、劉桂子媳婦在家裡絡絲織綢。先用七根小竹竿將纖細的蠶絲撐起來,頂上用一根竿子將單絲勾起,再偏坐在一條由小凳改成的絡絲床子上,用手拉動上面的皮條,帶動一隻櫟子旋轉,將絲絡於櫟子上。若織綢更為繁瑣,需要牽機相機後,用穗子將絲倒到穗管上,那時人們都用原始的木製揚縐機織綢,需要兩個人合作,織綢時一般由春君和劉桂子媳婦操作,一人在三尺高的機鏤上拉花,一人在半尺公尺深的坑裡打梭和推框,拉一把花打兩梭線,每天下來能織不少綢,積至十來匹,集市上賣了。絡絲機織的本事是每個桑邑女人必會的,春君自記事起就跟着家族中的女性開始學習這項最基本的手藝了。

父親聽着咿咿扎扎的聲音,對風物說,兒子,這才是一個家。

新婚的激情熱烈地過去,日子一天天的被一家人踏地溫實滋潤,他們都習慣了這種生活,仿佛一直都存在似的。風物站在院中,妻子在花樹下絡絲,纖細的手指引動着銀亮躍動的絲線,時光在絲線的躍動中旋成歲月。古老悠遠的曲調隨着風物的血液激盪在院子上空,盤旋跳躍,風物看得思緒萬千。他在生活上已離不開春君的照料,每天穿哪件衣服也要春君事先在床頭放好,他離不開春君遞過來的一杯香茶,離不開春君可口的飯菜,離不開春君身上淡淡的花香,離不開晚上枕畔一個溫熱柔軟的身體。風物看着妻子忙碌的身影,目光落在她日益隆起的腹部上。

女人們盡心操持家務,男人們則在大力發展家業。桑邑,在風物先祖未來之前,在遙遠的年代,只是魯中一個幾十戶人家的小村落,人們植桑養蠶,夫絡婦織。在西面三十里外,有一片延綿的山脈,天氣晴朗,山上的行人樹木看得清清楚楚,在山脈東南山峰的一隅,平地湧出一泉,溢而成溪,匯同澗中的流水向東南蜿蜒,地面開始平緩寬闊,溪水遂成一條寬數十丈的大河,酈道元的《水經注》裡稱它為魚子溝,淦河是其主流,河裡常夾裹着順流而來的桃花杏花的落纓。三面環水的地方形成一個小洲,幾十戶人家臨水而居。這個小洲一到春水初暖,洲上遍布的柔桑就抽出小芽,隨風而長,不久,一片碧綠,人們因這天時地利而養蠶織稠得以溫飽。那水裡又有魚蝦蓮藕菱角,幾十戶人家就在這一隅平靜地度日。

忽然有一日,從西山方向來了三個人,為首是個穿白袍的年輕人。他們買了一些糧食還帶走了一名鐵匠。幾天后,鐵匠回來帶回一個驚人的消息,在峰高林密的西山深處,有一座青石山寨,寨前有長長長長的石階,寨子裡到處是趕造兵器的營房和形形色色的男人。村里人驚恐萬分,想不到近在咫尺的地方竟有一支神秘的隊伍。但是那些人並未來騷擾他們,只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有人砸了縣城的鹽局,搶了糧倉,知縣的腦袋也懸掛在城門。知縣平日刻薄貪婪,人人皆畏,不知是誰這麼大膽。又過了約半月,從縣城方向開來一支隊伍,駐紮在村中。人們只見午時剛過,為首的大鬍子將軍領兵殺向西山,殺氣一路沖得麻雀也不敢在枝頭停留,但天剛擦黑,隊伍就狼狽敗回。官軍與山寨交鋒了幾次都被打敗。大鬍子將軍在小洲安營紮寨,作長久準備。

小洲人口增多,各種糧食布匹鐵器之需也日益增加,四鄉八村的人前來買賣,竟成一處清晨入市日暮市散的鄉間集市了。

又一春和日麗之日,桑邑來了一輛漂亮的大馬車。春風吹動車上翡翠的窗簾,露出一張比春天還要明媚的笑臉。大鬍子將軍那個愛穿緋衣的女兒帶來一包新的蠶種,那蠶做成的繭小而明厚,狀若棗核,繅成的絲光瑩細勻,沒有上下粗節不一樣的,那些絲在陽光下光彩潤澤,熠熠奪目。這些蠶絲一出現,人們都驚呆了,用這些絲織成的綢一定勝過最絢麗的雲霞。有人聽了桑邑的聲名,便從外地遷來,羊毛皮革棉花的交易也多了,居民忽然間到了三百多家。

戰爭並未因小洲的發展而停止,山寨常有人潛入。清晨起來,在井台邊大樹下門洞裡,會發現一兩具官兵的屍體,好在他們並不侵犯當地人,人們也不懼怕,那個白袍的俊朗寨主反而在人們口中傳開,說他曾得異人傳授,會按星相步兵,能飛沙走石呼風喚雨,他一度領人攻打縣城,殺了幾個官紳。

在一個微雨的夜裡,梔子花開得正盛。一伙人殺進桑邑官軍的營帳,殺聲吵醒所有熟睡的人。第二天,人們發現除了那些死了的官兵,更不見了一個穿緋衣的女孩。大鬍子將軍從省府帶來更強大的軍隊,圍攻山寨,由那個曾進過山寨的鐵匠帶路,大舉進攻。殺戮持續了一個月,一個接一個的囚犯用繩子串着經過桑邑押往縣城。但,誰也沒發現那個穿白袍的年輕寨主。後來,有人說曾在西山深處 ,看見過一個酷似他的人,他正和一個緋衣的女子耕作紡織。

桑邑很快成為一個市鎮,風物開綢布店時,它已是齊魯巨鎮了。風物在父親的認可下又添三十張繅絲機,在絲店旁開了一家作坊。眼看桑邑蠶絲綢布銷路日盛,朝廷又鼓勵民眾發展工商,在結束了與洋人的第二次鴉片戰爭和國內的太平天國之亂後,在那難得的平穩中,大家一心一意地過日子。風物與父親商議增雇了人手,日夜繅織。風物派人收購大量鮮繭,先置缸中鹽醃以防止出蛾,把醃過的蠶繭放入沸水的鍋中,拿竹刷在煮好的繭上輕輕摩擦,另有人將十餘個絲頭穿過鐵製集緒器,搭於繅車繅之。剩下的蠶蛹,賣給酒店與小販,蠶蛹只需簡單的煮或炒便鮮美無比,一到這個季節,到處都飄着這種誘人的香氣。繅絲絡絲織綢後,又將絲綢送到染坊印染。染黑色用西山里生長的老莫柴子或橡子的芽,藍色用淀可,青色用葵花籽,別的顏色染料鋪里都有。染過後把小米漿或糖稀刷到綢布上,再把它們放在一隻七八百斤重的帶有兩耳狀若元寶的青石底下碾動。然後,太陽好時,那些染坊煉房紛紛在淦河邊河灘空地上豎起竹竿,把染整過的綢緞晾上,那雲蒸霞蔚的壯觀景象,引得後來在桑邑出現的第一個東洋人太郎震驚地嘴巴張的老大合不攏,不留神掉到淦河裡。

風物思量着自家綢緞賣給別人不如自己設個綢布莊,他把想法與父親一說,父親當即搖頭,沈老闆開的就是綢布莊,自己再開不是與他爭買賣嗎?風物不願與父親爭執,他想,或許我該自己拿主意了,於是暗中留心。一位外地商客來桑邑時對風物講他剛從上海來,那兒已經成為通商口岸,外國人可多了,他們都喜歡中國的絲綢,如果運些過去肯定賺錢。風物便又有在外地設莊的念頭。

這一日,風物溜達到與絲店所在地興隆街毗鄰的大街街口,抬頭一看,不知何時這條街上出現了大大小小的店鋪,街前聳立的石碑上刻着“今日無稅”四個鎦金黑字。風物從南走到北,又從北走到南,他立在大街的中央,仿佛看見繁華不可阻擋地洶湧撲來,風物便決定把綢布莊設在這裡。

風物特意挑選了幾個眉目清秀的小夥計,都是能寫會算舉止文雅。引得鎮上婦人評頭論足,說尋女婿不用愁,到這裡隨便挑一個就行了。風物要求夥計們買賣時尺碼上不必過於計較,讓人賺點小便宜,對那些女人更要嘴甜,為客人介紹貨物時先說價格低的,再說價格高的,免的人家買不起傷了人家面子。店鋪小夥計嘴甜臉靚,貨物質優價廉,一開業,就勢壓同行買賣被他占了多半。風物又趁機在外地設立了分莊。父親對既成之事先是震怒,兒子竟然違背他的意願,但無奈之中又有點兒欣慰,兒子沒有辜負他的希翼與父親當年的願望。風物躊躇滿志,他摸着春君高聳的腹部說,我要建一座最輝煌最漂亮的宅院,我們的兒子就在新宅院裡出生。

桑邑的外地人日益增多,蒙古人、新疆人、回回、苗人從四面八方湧來。一個外地來的回回拖家帶口,日子悽惶無着,住在明教寺的門洞底下。風物經過,衣衫襤褸的小兒拉住他衣襟討錢。風物把回回一家暫且安置在寺中,回回有一手做火燒的好手藝,風物出資資助他開了一家火燒鋪,回回一家的日子紅火起來。又有新來的外地人居無片瓦,風物幫助他們蓋房建院,收留一些沒有技藝的人在他的作坊店鋪里做活。那些尋求幫助的人一來桑邑,便會找到風物。劉桂子這時已成為風物家中的管家,他盡心盡責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全家人都把他當作家中的一份子,劉桂子被稱為桑邑最好的管家。風物的仁義之名遠播開來,人們象尊重他的父親一樣尊重他。

第一個兒子出生時,風物建起了桑邑最高大的宅院,一座三層高磚木結構的主樓,東西兩層連接,光前廳就有五大間,因為客人們越來越多。屋面全是青黑的精緻的小瓦,飛檐下有垂珠雕花,背上蹲踞着飛獸。牆壁白得耀眼,平整得沒有一點瑕癖,門窗全是雕花細木格的。樓層帶有迴廊,在迴廊上可以看到整個桑邑的景致。還建了一個花園,種滿梔子、茉莉、薔薇、玫瑰、木槿、蘭花、菊花、扶桑、杜鵑,又有兩株梅樹立在花木之間。園子裡用那些紫藤搭起一個涼棚,棚下擺放着織機。原有的廚房擴大了幾倍,雇了一個手藝很高的廚子,還有幾個女人幫忙,她們承攬了全部家務。家裡添了輛專門外出時坐的帶有綠呢頂蓬的大馬車,有車夫專管駕車。

第一個兒子守文滿月那天,所有與風物家有交往的鄉鄰都被請到新宅院做客。人們稱羨着新宅院的宏偉整潔,誇讚着嬰兒的健壯可愛。有人說孩子活脫脫從風物臉上揭下來一樣,也有人說孩子更象母親那般俊美。春君抱着孩子與女人們在屋內交談,她那麼得體,讓人不覺因她的富有而有所疏遠。母親在嬰兒頸上掛上精美的金鎖,父親在老友的祝賀中喝的大醉。風物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喧譁,兩個疲憊不堪衣衫襤褸的男女由遠而近,他們指着一片生長着陌上柔桑的地方,啊,就是這裡,我們的子孫將在這裡繁衍生息......

風物嘗到熱淚的咸澀。

第二個兒子守義與守文相差了三歲,中間還有一個嬰兒出麻疹死掉了,梅先生想盡一切辦法也沒留住小生命。風物第一次經歷死亡的痛苦和無奈。春君的眼淚打濕每個人的心,人們開解撫慰着年輕的母親,直到第三個兒子平安的出了麻疹,健壯得如同小牛犢,夭折嬰兒帶來的陰晦才一掃而光。大兒子守文掉第一顆乳牙時,桑邑第一家照相館的老闆帶着夥計和照相工具來到風物的宅院,為他們全家拍了第一張照片。全家都穿着嶄新的衣服,父親母親坐在前面,守文守義坐在他們膝上,風物與春君立在父母后面。當時,這是鎮上最體面的一家人,母親與春君都撲了粉,兩個孩子眉間還點了紅點,他們沒想到照片上的他們卻是那麼呆板,都沒有半點表情,並且風物還帶着一種驚懼的神情,這讓風物自己也不滿意,他們歸根於當時照相老闆讓他們僵持表情太久的緣故。這張照片一代代留傳下去,後世子孫都驚訝聲名顯赫的祖輩竟是如次一副傻呵呵的樣子,為了這張照片,風物勸了母親半天,鎮上人都說照相的玩意兒能把人的魂攝走,只留下一個影子,最後,經過父親與風物的勸說,母親一副豁出去的樣子,攝去魂就攝去魂吧,沒什麼大不了。

家業興旺兒子健壯,一家人穩穩噹噹地把日子向前推進。

二月里春寒料峭的一天,風物與小沈老闆一起去柳蔭茶館喝茶,小沈老闆的女兒靜女跟着家人買東西從門前經過,這是個瘦弱羞澀的小丫頭,頂着一頭黃黃的柔軟的細毛。風物問小沈老闆,靜女是不是與守義同歲?小沈老闆說是同歲吧。風物笑了,今天他的心情很好,他說咱們兩家這麼要好幹嘛不親上加親呢?小沈老闆指着女兒,她和守義嗎?風物點點頭,小沈老闆也開心的大笑。

父親非常讚賞兒子的決定,春君卻說孩子太小啦。風物樓住妻子,他希望能再有個乖巧美麗的小女兒,那樣的家庭才算完美。春君嗔怪地推了丈夫一下,她說昨天她與母親去掃花庵求過了。風物拉住妻子仔細端詳,春君說看了這麼多年還沒看夠。風物想起鞦韆架上笑靨如花的少女,他說,沒想到在橋上看了那一次,竟還能夠看一輩子。一條潺緩的溫暖的溪流流淌過他們的情感沃野。他們聽到院子裡傳來兩個孩子嬉鬧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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