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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我的点点滴滴(3)
送交者: 枫雨 2003年06月12日21:14:38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动荡年代

刚刚步入大学殿堂的我,对一切都感到新鲜,振奋。象一个饥渴的人,一下子看到丰盛的菜肴,什么都想尝试,什么都想亲身体验。我被自己身上蓬勃的青春所激动,觉得有无限的精力。正是“恰同学少年,激扬文字,指点江山” 的年龄。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场大的风暴正在中国各大校园里酝酿。

先是在食堂门口,有一些出语新奇的大字报,接着在课堂上,老师们也不再一心一意的上课,而是和学生们一起兴奋地讨论着一天天变化的新闻。初出茅庐的我,和同学们一样,为这些新名词激动着。周末回到家里,也热切地想和父母讨论。母亲禁止我参预这些活动,父亲却不作声,神色凝重。我不是热衷政治的人,只是对一切充满好奇。后来,停课了。母亲后来对我讲,那天父亲去给研究生上课,别的班的学生都没去上课。他看看自己班上的同学们,说:“我们也不上了罢。”我那时在学校,被一浪高过一浪的热情所感染,心里也象有个小兔子似的怦怦直跳。有一天,系里出了一辆车,说要去声援在天安门广场的师生。有人给了我一条写着口号的布条,我也随人群上了车。我想去看看。

到了那里,就没办法再控制自己了。人山人海,群情激动。长这么大,我没见过这场面。若不是亲临其境,是无法想象那股狂潮的。我已经忘了我自己。晚上,发布了戒严令,我和所有一腔热血的年轻学子一样,都没有意识到它意味着什么。父亲来找我,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在人的海洋中找到我的,我只记得他由一个同学带过来,一脸的焦虑。看到我时,他眼中的焦虑变成了欣喜。可年轻气胜的我被面子所左右,我不能和父亲回去。父亲眼中的欣喜消失了,他想再说什么,可我却让他快回家,我在这儿很好。父亲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感到已经不是我记忆中那个矫健的父亲了,我想起了上小学时和爸爸一起打羽毛球,输了我都噘嘴,耍赖皮,可第二天还要再打。到了上中学,我渐渐打赢了父亲,轮到父亲“耍赖” 了,我还是噘嘴。爸爸打趣地说我的嘴上都能挂酱油瓶了。我却没有想到父亲是渐渐老了。今天,看到他略驼的背影,我意识到父亲已经老了。这时有个学生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撞了父亲一下,父亲打了个趔趄,我的心一紧,正要过去,父亲又稳稳地站住了,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远了。那一刻,我的泪差点流出来。父亲骑着单车一个多钟头,不知费了多少时间才找到我,可我却不能和他回家。我多么希望自己又变成一个小女孩,让爸爸牵着我的手,唱着“北京啊北京,一座美丽的城......”,无忧无虑的回家啊!可我现在不能,不能这么做,就是因为我长大了吗?我一定伤了父亲的心。而北京,现在是一座混乱的城。她象一位患了病的老妇人,咳着,喘着,她一定希望人们来帮她,照顾她,可她的孩子们,却在她的身旁吵嚷着,让她不得休息,使她更疲惫。

父亲一定是意识到了一场大风暴正在降临,而这帮孩子们却是这样的无知单纯,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在等着他们。他是不是想到了若干年前他被揪出来成了走白专道路的黑典型,一夜之间成了牛鬼蛇神被关进了牛棚?无休无止的批斗,交代,没能摧毁他的心灵,可在面对自己的儿女时,他是怕了,怕孩子们又会重倒复辄。我不想对历史枉加评判,我只是想说明上层人物的勾心斗角,社会的动荡,对一个普普通通老百姓的生活造成的影响,逃不开,也躲不掉,这些“运动” 。


离别的眼神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我几乎放弃了那些繁琐的报名手续,是父亲一丝不苟地为我从那本象城墙厚的大书里,仔仔细细地勾勾圈圈,对比,筛选,最后,为我报了十所学校,又是父亲,亲自跑到中国银行,当时唯一一家能寄外汇的银行,为我从并不富裕的积蓄里交了报名费。终于,我拿到了奖学金。

在美国使馆签证,黑压压的人群,在我记忆中,只有等着买冬储大白菜,或是等挂号看牙才会这么多人,而且秩序井然,人们声音不大,却掩盖不了兴奋的情绪地互相交换着得到的签证情报。有的人已经“蹲点” 好几天了,只为摸清各个签证官的脾气,他们都问什么问题,每天有多少人签了,多少被拒,被拒的原因,被拒人是干什么去的,他们都“门儿清” 。所以我还没进门,已经有了不少消息。还没开始办公,人们自发的登记,我拿到的是 195号。到了10:30多,才进到小门里。人们都屏住呼吸,乖乖地交出手机,呼机等“危险物品” ,然后又是等。一个多钟头后,才看到办公的窗口。一共是三个,3号是个女的,4号是一个台湾籍人,5号是一个美国男子。据“情报”说,5号是“杀手”。好容易,论到我了,我的心也紧张起来。这时5号向我招手,我的心一沉,刚到他窗口,听到3号仿佛叫我的名字,我赶忙到3号口,那个女的问我一个问题,我一看,那不是我的资料,于是我说“Oh, it is not mine.” 于是又退回到队头。这时4号向我招手了。我走过去。他用中文问我姓名,找出我的材料,又用英文问我:“是去读书?”
“Yes。”
“Do you have TOEFL score?”
“Yes, I do.”
于是我开始手忙脚乱地找,这时他又问:“Are you married?”
“Yes, married.”
“Do you have friends or relatives in America?”
这个问题很关键,幸亏外面那些“情报人员” 已告诉我: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一概是“No.” 否则会被认为有移民倾向,立马没戏。其实想想这个问题有多荒唐--谁会连一个朋友或认识人在美国都没有呢?只不过自欺欺人罢了。这也许属于外交词令?在回答了这个问题之后,只听窗口里说:
“OK, go to No.6.”
No.6就是领签证的窗口,我赶紧说了句:“Thank you.”
没想到就这么简单。他既没看我的什么TOEFL成绩,也没看财产证明。这时我看到在我身后去了5号的那个人垂头丧气地走了。他跟我说,他已经来签了四次了。

以前总是假设“如果去美国怎么怎么”,突然一下子真要去美国了,我却感到无所适从。长了二十多岁,还没有一个人离开过北京。虽然一直标榜自己是独立的,我的心里这时却有无名的害怕。在首都机场,我强忍着,不让自己哭,父亲和我的手握在一起,我看到父亲的眼中,有一种殷殷的目光,父亲对我说了什么,我忘记了,可那目光,我却永远不会忘记。那目光中,有对女儿长大的骄傲,有对女儿未来的担忧,有欣喜,有怜爱,有鼓励......,父亲的眼神,象深深的大海一样,包含了对我的期望和关爱,千言万语,都在那深邃的目光中了。在父亲的眼神中,我没有看到离别的忧伤,甚至我看到父亲的脸上还带着微笑,那是为了不让我胆怯和伤感。我也试图微笑,可是鼻子还是酸酸的。父亲慈爱地拍拍我的肩膀,说:“到了,就来电话。”我使劲点点头。真想一头埋在父亲肩头,可我怕父亲会笑话我,也为了向父亲显示我的坚强,我只点点头。然后拿了行李,进了大门。我没有再回头,我知道父亲一定在望着我,我不敢再和父亲的目光相碰,我知道那样我一定会哭,我不想让父亲看见我的懦弱的眼泪。此时此刻,我意识到我生命中走的每一步路,都是父亲用他的目光铺成的,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能感到这目光的存在,我的心,也因此而踏实。每一次的成功,也都是因为感到有这种眼神在心里,若是感觉不到,我一定会惴惴不安,心里象缺了点什么。进了检票口,我才敢回头,只见人头攒动,都是惜别的人群,都是火辣辣的送别的灼热的目光,可我再没找到父亲。

我不知道啊,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父亲,中国几千年的传统礼教,使我们都是含蓄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可是,如果我知道那是我和父亲的最后一面,我一定会拥抱他,在父亲宽广的胸怀里,告诉他:“爸爸,女儿爱你!”现在,父亲走了,我的背后,不再有那眼神拥着我,但是,它却会永远存在我的心里。鼓励我,鞭策我,温暖我,使我不敢有一丝懈怠。

父亲是我最敬重和爱戴的人。父亲虽然走了,他的精神却会植根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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