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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阿飞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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愫细怨
送交者: feima 2003年12月08日19:58:35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后来听见有人开门进来,她才赶忙躲在浴室里,在不很干净的浴缸边缘呆坐了
半晌,哭过之后的心情稍许觉得轻松,愫细觉得应该振作起来了,她站起身,面对
着镜子,里面反映出一张泪眼模糊的脸,她从皮包掏出随身携带的日红,重新化妆,
划眼线时,她的手居然一点也不抖,愫细对自己惊异的同时,也发现一个人还可以
活得下去。

镜子里重现出一张勾划齐整的新面孔,又可以回到写字楼和同事谈设计构想的
脸,她当以前的原细是死了,对新的自己凝视片刻,走出浴室挂上门的那一刹那,
愫细回复了她对自己的信心。

一个星期之后,她在碧瑶湾找到了一间面海的、小小的公寓,只有在清晨与黄
昏,愫细对着这一片永不疲倦的海,她试着把狄克的蓝眼珠埋葬在蓝蓝的海水里。
两个月之后,她认识了洪俊兴,一个极普通、中国味十足的中年男子。

愫细的公司,与此间某个艺术机构签了一张合同,承揽设计年底艺术节的海报、
节目单。愫细刚分居,想对自己证明的心情格外迫切,恰巧负责平面设计,一个比
她资深的主任,上个月才被另一家德国广告公司重薪挖了去,老板威尔逊先生如失
左右手,公司一下失去平衡。懦细这时从缝隙中冒了出来,洋老板很精明,看出她
这一阵子失魂落魄,几次把她叫到自己办公室,耳提面命,强调愫细千万不能辜负
公司对她所寄的厚望,惹得愫细眼圈红红的,感激极了。

升了主任,懦细还特地去剪了个头,使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她一心为公司节省,
经人介绍,找到了“俊兴印刷厂”,躲在观塘的一家中型印刷公司,约好先看纸样。
洪俊兴自己抱了一大叠纸张上来,愫细在她小小的办公室见了他。这位专门和九龙
小店打交道的老板,推门进去,对方的年轻,又是女性,使他一愕。愫细连忙抓起
写字台上的太阳眼镜戴上,自觉笃定了些。愫细听他操外省口音的广东话,几次不
好意思笑出来,她改口说英语,对方着实愣住了,难为情地掏出手帕擦拭额头,愫
细这才发现对方不懂英文,于是不留痕迹地改回广东话。她刚回香港不久,夹在华
洋杂处的社交圈,就是和中国人交往,也很少有一席话不夹英语,这男人自始至终
全是口音很重的广东话,愫细不禁多看他两眼,只觉得新鲜。

谈价钱时,愫细注意到洪俊兴对这些纸张,珍惜之至,她一眼看出,这个外省
的中年男子,年轻时从大陆来香港,在创业初期,一定吃过不少苦头,是这些纸使
他发迹,难怪看他的手指在光滑的纸上巡回,眼睛中有着无比深情。

愫细起身送客,洪俊兴还在好奇地东张西望,他很少有机会被请到中环洋人开
的写字楼,难怪很为这儿的摆设所吸引。临走,他在歪歪斜斜钉满日程表、备忘录
的那一面蔗板上发现一张中国水墨山水,画在宣纸上,也没好好裱,随便被钉在角
落里,洪俊兴在这洋化十足的写字楼找到了中国,他情不自禁倾前去看,似乎一下
有了依归。

“喔,这幅画很有意思,我喜欢他的中国味道。”愫细一副远方阔客的口吻。
洪俊兴连声说:“很好,很好,丁衍庸的,早期的作品。”又加上一句:“应
该拿去裱画店托托,裱好了装上框子,效果更好。”

愫细以为他是在就纸论纸,后来才发现他喜爱中国字画,还多少收藏了一些名
家作品。以后两人在中环吃了几次午餐,无非都是谈纸的价格,都是洪俊兴请客,
有次愫细把帐单抢过来,洪俊兴竟然觉得奇耻大辱,眼睛都圆了,害得愫细低声解
释了半天,说她可以向公司报帐,洪俊兴只是听不进去,一叠声喃喃。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愫细第一次发觉纯粹的中国男子有他的可爱,因为是中年,特别有一股吸引力,
她想象洪俊兴在他的妻子家人面前,一定是极端大男人主义,虽然她从未打听过他
家里的情形。

渐渐地,他的电话多了起来,每次总会找到一个令愫细无法驳倒的理由。开始
几次,她以为对方要这笔生意,所以千方百计拉拢她,愫细不得不提防,她的事业
如日中天,公司嫉妒她的人也不少,她不能有任何闲话落在别人手里。然而,分居
女人的生活毕竟是单调的,何况中饭人人要吃。她把自己一说服,以后就坦然地赴
约。

第二天见面,是在铜锣湾一家新开的酒楼,洪俊兴向她极力推荐这家厨子做的
粉果。这些日子来,由他的大型日本房车载着,把愫细带到一间间她从未光顾过的
饭店酒楼。每一回,愫细只消安逸地坐着,这儿是洪俊兴的领地,由他主管一切,
他一个人点菜张罗,从来不需愫细操心。不像从前和狄克一群洋人上广东馆子吃饭,
看菜单点菜的工作总是落到她这全桌唯一的中国人身上。愫细身负重任,生怕点的
菜不合这群洋鬼子的口味。在那种时候,做中国人简直是一种负担。

和洪俊兴,使她有着回娘家做客的感觉,一切都是熟悉舒适而温暖。愫细也抗
议过,他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了。

“哪里,哪里,”他总是谦卑地笑着:“黄小姐在外国住久了,回香港是客人、
是客人,好好招待是应该的、应该的。”

接着,夹了一块田鸡腿——他不知从哪儿知道她喜欢吃田鸡——放入她的盘子。
“来、来、来,趁热吃。”

愫细禁不住笑了。“我这个客人太舒服了,一次又一次,老做不完。可是你别
忘了,我这个香港人比起你来,可要地道多了。”

洪俊兴使劲摇头,一脸不同意。
“何以见得?本来嘛,我是这儿土生土长,你还是半路出家的。当然你要说,
这几年在外国读书,混了一身洋气。”

说完,自己哈哈大笑。洪俊兴直直望入她的眼睛:“你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很可爱,本地的女孩很少有像你这样的。”

愫细人往椅背一靠。“可是我自觉历尽沧桑呢!”这话是在心里说的,和对方
没有熟到谈心事的地步。就是再熟,她也不可能向他诉说。洪俊兴和她活在两个不
同的世界,他们的语言不同,无从打交道。在经过情感的大风大浪之后,愫细只想
休息,她是太累了。有个像洪俊兴这样的人,明知不可能,交往起来也就放心多了。
至于对方是否和她一样的想法,愫细可不管,她有独生女的骄纵,天塌下来由别人
去顶着,好使她勇往直前。

“真的,黄小姐,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性格爽朗,又开通得很,做起事情
来,比男人还能干,年纪轻轻的,真不简单。”

“其实该佩服的是你,”愫细说的是实话。她听洪俊兴说过,二十年前从上海
坐船来香港,掏出口袋所有的钱,买了一瓶可口可乐,坐在当时还没拆的尖沙咀码
头钟楼,啜着平生第一瓶可乐。

出是出来了,日子总还要过的,虽然没有像好些人从大陆出来,铺报纸在骑楼
走廊上睡了好几个月的惨状,在人地生疏的香港,他这个外省人也吃尽苦头。他跳
上电车,从北角坐到坚尼斯道,来回不知多少趟,香港到处是机会,他却不知何去
何从。

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凭着中国人的吃苦精神和不屈的毅力,终于闯出属于
自己的天地,愫细只有全心佩服。当她听到洪俊兴常常穷到连茶楼饮一次茶都要算
之又算,本着女性的同情心,愫细眼圈都红了。

二十年了,洪俊兴坐在新开敞亮的酒楼,这个人没有因失意而变得尖酸刻薄、
愤世嫉俗,也许有过,在他最潦倒的时候,谁又能避免呢?愫细认识的是现在的洪
俊兴,真诚慷慨、一团和气,观塘一家不小的印刷厂的拥有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懦细开始脱下她穿了一季的相同服饰,是那种日本人设计
的,前两年大为流行的宽松洋装,大到可以在腋下胸间养一窝小鸡。愫细在已经不
时兴的时候还经常穿着它,只有自己清楚这种服饰可以掩藏她分居后掉到不足一百
磅的体重。加上她心清不好,专门拣灰扑扑的暗颜色,衬得她一脸憔悴,使她看来
像个褴楼的老太婆。

升了级后第一个月发薪,愫细捏着支票簿,走进中环专卖进口的服饰店,她很
为标签上的价钱所吓倒,同时也为多时亏待自己而十分自怜,基于补偿心理,她出
手特别大方,满载而归。”

隔天中午,愫细穿了一条浪漫的法国紫纱绉裙,到利园酒店彩虹厅饮茶,她去
得早,坐在四周全是镜子的外间等候,转来转去,看到的全是自己。愫细顾影自怜
了半天,洪俊兴来了,眼前一亮的模样,使愫细咬着唇笑了起来。一顿饭下来,洪
俊兴的眼睛没离开过她,愫细赧然回视,一时的触动,使她摹地惊觉眼前这个中年
男人,他坐在那里等她,耐心地、忍从地狩候着她,等候愫细终有一天回心转意。
而自己这样费心地打扮,难道是为了给洪俊兴看?愫细好像在走路,全无戒备的心
情下。突然掉进了一个坑,她大叫声,一下清醒过来,责备自己走路不看路。

洪俊兴可以等,大半辈子不也就这样等过了。是采取行动的时候了,为了澄清
自己,为了强调这是不可能的,愫细决定邀洪俊兴到她住的地方,让他看看自己生
活的天地与观塘来的洪俊兴是截然两样,横在当中的距离是缩不短的。

从认识之后,洪俊兴一直是她的主宰,愫细由他领着,去的场合全属于洪俊兴
的领地,她被带去自己永远不会找去的画廊,把中国现代名家的画介绍给她,他陪
她到博物馆、拍卖行看瓷器、古物展览,当然,还有数不清的躲在巷子底,一家家
烧出地道潮洲菜、广东小菜的小馆子。愫细不能否认短短几个月洪俊兴引领她,进
入一个前未去过的境地,她是在一寸一寸地被吞没。
对,是该划清界线的时候了,邀他上她家,让他自觉格格不入,然后自动引退,
这样做不会伤害对方——愫细知道被伤害的滋味。

“一定来,一定来拜访,谢谢你。”洪俊兴心花怒放,没有察觉愫细不怀好意
的微笑。

洪俊兴如约来了,愫细去开门,只见他西装笔挺,手中捧了一大把沾露欲放的
玫瑰,红的花和红领带使他酱色的脸漾上一层红光,喜气洋洋,愫细小时候爱看的
粤语片,经常有类似的镜头出现,她把鼻尖埋在花丛中,强忍住没笑出声来。

“嗯,好香,谢谢你,请进。”
洪俊兴随着愫细身上一朵朵茶褐色碗口大,又像花又像图案的腊染拖地袍子进
屋去,走进轰响着的士高音乐的世界,走进愫细小小的天地。人来了,就好办了,
愫细狡桧地夹夹眼。

“怎么样?太吵了?”愫细示威地,也不让坐。洪俊兴站了半晌,只好装作欣
赏屋内的摆设,事实上这不足百尺的小客厅,瞥一眼也就一览无遗了,洪俊兴以最
慢的速度从一件东西移到另一件,那个发出原始噪音的唱机,委委曲曲躺在地上,
兀自嘶吼着,愫细刚刚搬进,连张桌子也没有,她为它找到了理由。

他踱到窗前,弯下腰,沿着窗,用白色空心砖和木板叠起来的书架,一直沿伸
到角落去,洪俊兴弯下腰,浏览书目,发现全是英文书,他抬起头,和愫细挑战的
目光接触,赶忙掉开去,讪讪的,脸都涨红了,懦细有着目的得逞后的快乐。

“黄小姐这地方布置得很———呕,很新潮。”

“是吗?只怕洪先生不喜欢。”

这里和他自己家中布局严谨,一套红木家具的客厅的确很不同。凌散搁置的小
客厅,散发着自由的空气,西化的分居女人的自由空气,洪俊兴屏住气,似乎不太
敢呼吸自如。

愫细端出两杯白酒,递了一杯给他。
“试试看,会不会太冰?”自己啜了一口,“嗯,还好。”她总算坐下来喝酒
了,拍拍旁边另一把椅子,洪俊兴依言坐下。

“洋人爱搞这一套。白酒先冻一下,味道就出来了,欧洲人更讲究,他们冬天
把酒拿到窗外去,让冷空气冻上一夜,喝起来,听说回味无穷。”
“比摆在雪柜里要好?”
“比摆在雪柜里要好。”
“这种酒,什么牌子?”
“加州的葡萄酒,尼古松专程带了这种酒,到北京请毛泽东喝。”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愫细跟狄克学会喝白酒,现在她到超级市场,还是情不自
禁抽出这种淡黄的瓶子,标签上有一串白葡萄。
“最近白酒很时兴,上‘翠园’、‘北京楼’吃饭,伙计会向你推荐,说是白
葡萄酒就着中国菜吃,别有一种味道。”

洪俊兴所提的这两家餐馆,以前常和狄克光顾,他特别偏爱历山大厦地楼的
“北京楼”,狄克说里头布置得明亮通红,像中国人的新房,一片喜气。九点钟拉
面表演,最响的掌声往往来自外国人的桌子。
而现在中国餐桌上,也摆上了洋葡萄酒,这就是香港。
“好久没去‘翠园’、‘北京楼’了。”
愫细说着,语气中有自己都没觉察的怅惘。的士高的吼声低微了,唱针磨着唱
盘内圈,发出笃笃声响。懦细过去坐在地上,抽出另一张唱片,背对着洪俊兴。
“关于我的事,你也听到一些吧?”愫细说,头也不回。“我们分居了,他是
美国人,还在香港——”

此时此地狄克在做什么呢?多半是流连在山顶的某个宴会,一手握着酒杯,啜
饮杯中的加州白酒,另一只手抚爱着他同种女友的背脊——愫细一下坐正了,还想
这些做什么?不是都过去了?
“洪先生,”她深深吹了一口气,回到现实,“一直没有机会谢谢你,这些日
子来,你对我照顾,突然之间,我好像多了个亲人,我应该算是香港人,很可惜在
这儿无亲无故——”

半晌,对方没有搭腔,愫细禁不住回过头。洪俊兴把脸对着墙,墙上挂着约翰
·里依的放大黑白照片。愫细以为他没有在听,想继续往下说,没料洪俊兴发出喟
叹。
“西洋人这玩意儿!”他凑近前研究绽开灰色微粒,以至使照片中人面目模糊
的像:“这玩意儿,真行。”
“洪先生——”
“我喜欢照顾你,很好嘛……”
“就像自己家里的人一样。”
洪俊兴转过来,面对着愫细,嗒然若失:“哦,是吗?”他想了一下,才又说:
“也许吧!换上另一个地方,美国或者大陆,像我们这样的人永远碰不在一块儿的。
香港就是这点奇妙,不同的人、不同的东西全挤在这一小块地上,凑在一起。不管
怎样,大家还不是和平共处,日子照样过,这点你也不能否认吧?”
“可是,我与你,很不一样,洪先生,你今晚到这儿来,应该也看出来了——”
“哦,是吗?”他倒是有点意外。“在我来说,能够认识你,应该是一种缘分
——”
洪俊兴显然不愿深谈下去,他及时阻止正待接口的愫细。
“肚子该饿了,咱们晚上换换口味,吃西餐去,好吗?我在报上看到广告,一
家新开的欧洲餐厅,在湾仔,叫———呃——”
“LA RENAISSANCE。”
愫细对这家号称全香港最贵的西餐厅有所听闻,她扬了扬眉:“哦,晚上准备
去豪华一番?”
“嘿嘿,去试试看、试试看。”
她想到雪柜里的冷牛舌,本来预备拿它今晚待客,多喝几杯白酒之后,愫细将
会和他来一次开诚布公的倾谈,使洪俊兴知难而退。她在LA RENAISSANCE和冷牛舌
之间难以取舍,最后她的好奇、叹世界的天性战赢了。
“去看看也好。”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谈,谅洪俊兴要躲也躲不了。
懦细对自己说,她进了房间,脱下令洪俊兴不安了一个晚上的腊染袍子,换回
文明的服饰。下楼时,她那打细褶的裙子,为晚风连连撩起,像月夜里一瓣瓣绽开
的湖色莲花。洪俊兴得意洋洋地为她开车门,服侍她坐定。愫细感觉到在他关上车
门的那一刻,眼睛曾在她挖得很低的领口逗留了几秒钟,她狠狠白了他一眼,洪俊
兴开心地嘿嘿笑了两声,两只手握着方向盘,充满了自信,愫细只能由他掌握她的
方向,朝前驶去。
湾仔新开的这家餐厅,如果稍不注意,根本不会留心它的招牌,一走出那棺材
式、窄长的电梯,眼界却一下大开,光是外层酒吧间,容纳七八十个人的鸡尾酒会
毫无问题。愫细很淑女地啜饮高脚杯中的白酒——她还是喝她的加州葡萄酒——一
边浏览所谓全香港最高级的餐厅。
愫细在外国读书,见过的世面不少,特别和狄克结婚后,偶尔被邀请到世家望
族家中做客,愫细不喜欢古老房子特有的窒间空气,不过,比较起来,香港的LA R
ENAISSANCE却是做了四不像的抄袭,她忍不住敲敲墙上的木头,发觉根本不是真正
的抽木,而是把夹板油上抽水的颜色,壁上挂的仿古风景、人物油画,仿的是维多
利亚时代的,可能出自此地某“画家”的手笔,一个多月前才出炉的“杰作”。
愫细脚下踩着宝蓝的天津地毡,坐的是褐黄色的高背椅,吊着水晶灯,满桌镀
银的餐具,处处显出暴发户的伦俗品味,香港式的豪华,就是这样吧?!愫细注视
着洪俊兴拿刀叉的姿式,他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在与盘中那块全熟的牛扒搏斗,愫
细看着,居然忘记了她的演说。
就这样结束了这豪华晚餐,帐单用镀银的盘子送来,洪俊兴掏出一张大牛,对
侍者连声说:
“很好、很好。”
找数时也没少给小费,愫细真服了他。
再走出棺材式的电梯,外面却是狂风暴雨的世界,雨像牛绳一般粗,一丝丝夹
着千钧之力横扫过来,洪俊兴拉她躲在印度看门人的伞下,奔进车子,已经湿了一
半。车子在豪雨中找路,像海难中的小船,在视线难辨的海中摇摆,好不容易才拐
过了街。
“天气真怪,四月天哪来的大雨?”
洪俊兴才住口,突然一条白光一下照亮了天地,瞬息间又暗了下去,接着雷声
紧响,仿佛要撕裂大地一般。愫细最怕雷电,她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回雷雨从中
午开始,到晚上还没停,一家人挤在停电的客厅,点上蜡烛等被大水困住回不来的
父亲,懦细却胆小地躲在妹妹的摇篮里,拿小枕头堵住耳朵,试着挡住外边那天崩
地裂的闪电雷声。
那时候愫细和家人一起,头上有屋顶挡着,任凭雷电肆虐,她是被保护着。
此刻她孑然一身,和一个又熟识又陌生的男人同在一个车子里,在茫茫雨中找
寻回家的路,他们回得到家吗?也许在半路上就被雷劈死了,愫细打了一个寒噤。
就在这当儿,突然一粒粒婴儿拳头大的冰块,由空而降,击落车窗,乒乒乓乓舞跳。
“是冰雹。”洪俊兴声音透着讶异,两手依然笃定地握住方向盘。是在下雹,
愫细平生是从未见过的。在这天地变色的时刻,旁边这男人是她唯一的依靠,他和
她坐得这样近,近在咫尺,她可以触摸得到的,愫细在茫茫天涯找到了知己。
冰雹又一阵阵洒落下来,夹着闪电,像一支支白色的利刀,硬要劈开车窗闯进
来,愫细抱着头,向旁边的人扑倒过去,整个人往下一溜,躲进洪俊兴的臂腰里,
紧紧抱住他,和他相依为命。
两人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心情,相互扶持回到愫细的家,雨水沿着愫细的裙摆
往下滴,一路滴下来,使她觉得拖泥带水。掩上门,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一男
一女,这都是命,注定他们要在一起的。愫细牙齿打颤,也不完全是因为冷,她一
件件很慢很慢地脱下因湿透而沉重的身外物,回到原来的子然一身,她需要抚慰,
需要一双有力的手臂把她圈在当中,保护她。愫细是在雷雨之夜那个受惊躲在妹妹
摇篮里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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