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年前侵华日军开始了南京大屠杀,以后的6周中杀死了30万南京人。
此刻我听到了警报为30万冤魂再鸣。
贴一段《落红浮生缘》中关于凇沪之战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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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榄树 现场@长篇连载: 落红浮生缘/王心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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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昌“落红”的主人公之一:一个女佣、寡妇的独子、参加过北伐的大学生,19路军的中级军官,在这场残酷的抵抗战中誓死不降,把最后一刻子弹给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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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心丽·
落红浮生缘
第 二 十 六 章
部队接到上级命令处于一级战备状态之后,元昌就开始写日记,已经写了第十九篇了。说是日记不如说是一些生活片断和思想轨迹,因为只有编号而没有日期他翻到前一天截断的地方接着写道:
……
0019
雨下下停停,停停下下,太阳出来的时候地上的水汽向上蒸发,奥热难耐。
部队在原地待命已经两上礼拜了。向东还是向西全然不知,该消毁的文件全部消毁了,每人都准备着简单的行装随时准备出发。每天都想写信给母亲。每天都写了个开头无法写下去。就是把信写完也不知把信往何处投递。上海的人都纷纷往长江上游逃。不知母亲现在在哪里,是留在上海,还是和穆逃到四川去。穆这个人,只要有生意做决不会逃跑的他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人。他在替日本人做生意。母亲留在上海是很危险的,日本人已在长江口调集了七十多艘军舰,并且已经开始轰炸上海了。母亲接到儿的信又怎样呢?并不能减少担忧。军人面对战争除了视死如归,别无其它选择,已往有许多将士倒下了,国难当头只有决一死战。对于儿自己来说为国捐躯死而无憾。只是无法对母亲尽孝了,自古忠孝难全。人总是被许多无形的情感牵挂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对母亲总算有了交待五妹怀上了我的孩子。
上帝会原谅我的,只是我没有机会面对予美,对她说明白这件事。十年姻缘,原本应该相亲相爱地好好地过日子,直到现在才意识到我和她浪费了十年的好时光,幸福原来就在我和她的身边的,只要我和她同时向前跨一步,偏偏我和她都同时向后退了一步。如果我和她在三年之后或是五年之后发现自己的愚蠢也还是来得及的,偏偏我们十年不悟。十年的时间,在现每过一天都是用小时计算的日子里,十年显得那么漫长和富裕,只能说我失败了,她不爱我,我是女佣的儿子,她以为我和母亲都是依附着她的父亲生活的,我问心无愧。我没有强迫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尽管她是我的女人。我是尊重她的。我对她的爱就是我对她意志的尊重。在过去那十年里我也没有碰过别的女人,我对婚姻是忠诚的。上帝可以证明。上帝怜悯我,才让五妹怀上了我的孩子。一个女人怀了身孕才会显出她的女性的美丽来。除了母亲,我心里放不下五妹,她们是爱我的。我是母亲的儿子,母亲爱我,五妹也是爱我的,她不爱就不会在我没有娶她的时候怀上我的孩子。她是个黄花闺女。这一生能得到这两份爱死而无憾,我是为她们去战斗的。不能让天下的母亲和女人们被日本人凌辱。
……
元昌陷入沉思中。
他从日记本里拿出自己和五妹的合影。在这本本子里还夹有一张照片那是他和予美在王开照相馆照的留影。在没有五妹这张照片之前,那张照片一直随身带在他的身边。想着五妹蹒跚的身影和隆起的大肚子,如果不打仗他无论如何是要和她一起生活的。如果不打仗的话,再过两个月就可以看见儿子了。至于去美国西典军校留学的事他并不抱有希望,因为这等好事不一定会落到自己这个没有背景的人头上的。
冒名顶替的事太多了。打仗了,谁都去不成了。
窗外有一棵翠绿的香樟树,阳光照耀在湿漉漉的树冠上。叶片闪着白亮的光。可这些叶片怎么看怎么痛苦过的人脸,泪汪汪的,笃头笃胸。穆家花园的庄园里有十几棵香樟树,这树在寒冷的冬天依然翠绿。……
勤务兵过来传话,那边排桌上缺一个人,元昌把日记本塞进公文包里。等待战斗是让人心烦的。
傍晚,军部传来命,连夜开抠沿公路向罗店方向行动。
部队经过一夜的急行军,天亮时分在罗店以西里处的一个小镇上驻扎下来。
日军的轰炸机成群地从他们的上空飞过,大约五分钟的样子听到远处的爆炸声。旅部安在镇上的一位富绅的大宅子里。士兵们住在镇上的学校里。看到这宅子的布局元昌触景生情地想到了那天在茶店的情形,上帝恩赐了他一次。在五月的阳光下,五妹的眼窝显得很深,因为怀孕她的嘴唇微微有点浮肿。元昌强迫自己睡一会儿。如果夜上又有什么行动就没有觉睡了。他在行军床上合衣躺下。无意间看到了地上一张撕破了的报纸。报纸上的黑体标题很醒目:
徐州失守,日军占领徐州进攻中原。
八月十六日日空军轰炸南京十六架飞机从台北飞来。
他闭上眼睛却难以入睡。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吃过这么大的苦,这次远比十一年前的北伐要艰苦得多。日本军人是在飞机掩护下冲锋,中国军人要在飞机的轰炸下死守住阵地,抵抗日本人的进攻,围住他们的把他们围死,一圈包一圈。你死我活。
下午从前线阵地上撒下来了许多伤员,多数是炸伤。元昌尽量不去看他们身上的血和痛苦的脸。傍晚他和旅长研究这里的地形图。西面是一片丘陵地带,是个置高点。西南面有一芦荡。而东西是一大片的开阔地,如果能把日本人引进荡里再围住荡切断他们的退路,再就是守住制高点 ,战场由西向东呈扇形布开死守住公路,然后一步步向前推进。元昌心里是清楚的,这里的地形对大军团作战来说是没有优势可言的,靠一次次冲锋向前推进,伤亡是必非常之大。炮兵连的那几门火炮只能架在高地上。但无论多么难打的仗都必须死战,就是歼灭不了日军的全部,也能拖住日军的兵力。听前方过来的人说,这里布署的是第三层包围圈。又听说日本人使用上海的公大机场。日本人有了陆上飞行基地,轰炸机都是由上海公大机场起飞的。
是夜没有行动,元昌又在罩子灯下继续写日记。
0020
在夜幕的掩护下沿着公路向东走了整整120里,这里离前方战场已经很近了,能听到炸弹和炮弹爆炸的声音。从前方抬下的伤兵多为炸伤,枪伤,和肉博战的刀伤。有的伤员已经奄奄一息了。如果到了毫无退路的绝境,我将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死在自己的手里,倒在自己的国土上仍然是一种幸运。战争是残酷的,只有冲锋,杀出血路,士兵中有许多是才入伍的年轻学生。看到他们年轻的面容,就想到自己十年前的样子。那时自己是大学生,十年如梦。
房东家的人全都不知去向了。只有一个管家在。我和奎副官住在西厢房里,这房是一个小姐的闺房,房里有一只小小的书橱,书橱里有高中二年级的课本,还有一些新诗集和《小说月报》。墙上挂着一个小镜框,镜框里是一位小姐的玉照,短短头发,留海剪得平平的贴在秀眉上,她不算漂亮仅仅是秀气而已,眼皮微微有点肿。穿着长衫,大概那长衫是蓝颜色的,白色的衬衫领翻在齐袍的中式领外面。从来没有看过那位太太和小姐这么穿过,她是一个很会打扮自己的姑娘。这姑娘现在在哪里?看着照片总是想得很多很多。也许再过几天连这样的空想的闲暇都不可能有了。生活就像一本无字的书。人的生命结束了,书也就写完了。予美若美做女学生的时候比照片上的姑娘洋气得多。她们都是好女孩。看上去优雅美丽的女子。仗打完了还能活下来的活,一定要好好生活。这仗不知道要打到哪一年。日本人是凶残的。回想过去的平静日子全是美好时光。这夜不打的话,真像十三年前穆家花园的那个满天繁星的夏夜。
身体在渴望女人,这么些年来都没有善待自己的那根棒。别的军官都活得比我好,他们最多只有一个月没有女人。我有半年没有女人了。之前我有十年没有女人。食性人之大欲也。
予美不会知道我始终没有把精排在她的肚子里。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人无法解释自己。男人永远都是女人的主宰:她再聪明也算计不了男人,尽管她在心里轻视这个男人!
我对不起她。如果上帝给我机会我一定要让她怀上孩子。春天她到无锡来的时候是很想怀上孩子的。罩子灯里的火苗窜动,那火苗上昌出一线若隐若现的黑烟。这淡得不能再淡的细烟,把玻璃灯罩的口薰黑了。蚊子在嘤嘤地叫,这些蚊子不怕艾草的烟薰,它们像日本人一样疯狂地向中国人进攻。它们喜欢血腥的气味。
有人在用口琴吹舒伯特的《小夜曲》,大概是个学生兵,这些中学还没有毕业青年还带着浪漫的情调,他们为了打仗才做军人的。而我做了十年的军人才打仗,不能不说是幸运的。五十年前的人不会想到今夜的情形。五十年后的人也不会想到今夜的情形。
莹火虫在窗外飘荡。
……
0021
战线已经由西南到东北一线拉开了,经过三天的短兵相接,歼灭了五六百敌军。因为地形对我方较有利我方死伤约百十人。向前挺进了三公里占据了更为有利的地形,在武器装备不如敌军的情况下,占据有利的地形太由为重要。
已经三天没有漱洗了。身上发出难闻的臭味壕沟里都是这样的臭味。胡子长得很长。
……
0022
敌机轰炸摧毁了炮兵连,阵地上的士兵全部牺牲,日军切断了增援部队。
敌机开始轰炸,我方阵地伤亡惨重,没有炮兵的陆军对于敌方的空袭是毫无反击能力的。 ……
0023
部队已撒到丘陵地带,阻击日方陆军的进攻。
……
这篇日记之后元昌再也没有机会打开日记本记点什么了。战斗进入了异常艰苦残酷的时期。随时准备与日军拼死一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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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红浮生缘》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2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