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真正值得關注警惕的問題

為“北大幾流”爭得不可開交其實沒多大意思。第一，永遠沒有結論；第二，有
結論也白搭。即便輿論一致認定北大是一流或下九流，那又如何？你爭你的，北
大照樣我行我素。管你認為它在國際上排第幾，它在中國就是老大。塊頭擺在那
里，隨便你說它是幾流都不在乎。

真正值得關注警惕的不是爭論的結果，而是爭論的起因和隨之暴露出來的問題。

最近這次“北大幾流”之爭是怎麼鬧起來的？一是北大指責香港的大學在大陸招
生“不公平競爭”，二是丘成桐指責“北大引進人才造假”。怪就怪在這裡：為
什麼公開跟北大正面叫板的都是來自香港或海外的角色，而不是大陸的單位或個
人？究竟是國內的人都“和諧”了，唯獨來自香港或海外的人要存心跟北大過不
去，還是國內的人都怕了北大，只有“遠道的和尚敢念經”？

2006年第21期《南方人物周刊》有一篇報道：“著名數學教授談北大數學系在國
內一手遮天內幕”，很令人大開眼界。且看如下摘要：

——“儘管該教授在國內外享有很高的學術地位，但仍然不敢透露自己的姓名和
學校，因為‘這裡面的內幕是你們不懂的’。”

——“坦白地講，這樣與你對話，會給學校以後的發展帶來很大的麻煩。所以最
好不要把我的名字說出來。這裡有許多老師，一個項目一失去的話，整個系的發
展就會受限制。”

——“不光科研基金了，有些大的項目（記者：比如說？），教育部、科技部啦
，973計劃（編者註：國家重點基礎研究發展規劃）啦，還有申報一些教育部的獎
，因為評委裡面都有北大的，或者他們的朋友，我們會都拿不到了。”

——“我一個海外朋友開玩笑說，我們可以公開討論任何人，開玩笑都沒問題，
但你不敢私下討論北大（數學領域）的院士們，要是他們聽到後你就麻煩了。”

——（人物周刊：有這麼霸道嗎？）教授：“就是這個樣子。丘成桐先生之所以
惱火，原因就是這個，連丘先生這樣的都敢死扛着、死頂着，就別說我們這樣的
小人物了。要是沒有丘先生出來說話，那會是什麼樣子，你可以想象！”

——“他們形成了一個利益團體，因為選院士的時候他們可以掌控的，你去看一
看，選院士，北大有多少票？現在是——任何人得罪他們，那肯定就當不了院士
。”

——“一到利益關口，他們就以利益為重。而且他們現在完全掌控着（數學領域
）院士的選舉，院士選舉是重頭戲，很多年輕人為了當院士，就低三下四，可以
說是忍氣吞聲，包括做學問等，完全是人格都變了。”

——“他們要是給了一個（獎項）給其他學校的，評選院士時（其他學校的）人
就要投他們的票。各種獎項啊、評審啊，完全成了一種拉幫結派的工具。坦白地
說這批人退休了，你就會發現晴朗很多，發展趨勢會好很多。陳（省身）先生離
開（去世）前講的那番話，你就知道他發牢騷的緣故了。”

——“到這個地步，有點白色恐怖的味道了。”

這種狀況才真正令人有點不寒而慄：數學界能如此，其他領域難道就不能也如此
？中國任何其他院校頂多只有本錢在某些特定的科學技術領域或專項的社會科學
領域裡稱老大，即便在這些領域裡一手遮天也左右不了全國政局。北大就不同了
，其自栩老大的領域決不只一個數學界，而是幾乎涵蓋了上層建築的一切要害領
域：政治、經濟、管理、法律、金融、外交、哲學、教育、物理、醫學、生化、
歷史……如果這些領域都象數學界那樣，“可以公開討論任何人，開玩笑都沒問
題，但你不敢私下討論北大的院士們，要是他們聽到後你就麻煩了”、“有點白
色恐怖的味道”，那將會如何？

如果這種狀況當真只存在於“純粹”的學術界，那也罷了。但中國現在實際是“
政治學術化，學術政治化”，不管什麼都是“學術研究”：經濟改革是“學術研
究”，政治改革是“學術研究”，“軍人有權選擇戰爭”是“學術研究”，國有
資產流失是“學術研究”，工人下崗、買斷工齡是“學術研究”，農民失去土地
、生活無着是“學術研究”，貧富極端分化是“學術研究”，貪污腐敗猖獗是“
學術研究”，社會矛盾激化是“學術研究”，外資控制國家經濟命脈是“學術研
究”，外交戰略是“學術研究”，炸毀南京長江大橋是“學術研究”……從政治
經濟到日常生活，幾乎樣樣都成了“學術研究”。“學術”管着“政治”，“學
術”即“權術”。既然是“學術研究”，那就只有“學者”“專家”才有資格過
問，其他人一概“沒有資格”。（謝天謝地，上廁所還沒有被列為“學術研究”
，否則沒有學位就連拉屎的“資格”都沒有了。）過去是“突出政治”，現在是
“突出學術”；過去是“以階級鬥爭為綱”，現在是“以學術研究為綱”。說來
說去其實就是把“政治”改個名叫“學術”而已。

要問這樣變有什麼意義？簡直妙用無窮。別人要鎮壓反對派，要剝奪其他人的權
利，就得先宣布對方是敵人，是外國間諜，是貪污盜竊犯，是……總之先得證明
對方是壞人，至少有錯誤。老子則根本不用那麼費事，只要宣布這是“學術研究
”，只有老子是“學者專家”就行。如果對方也有學歷呢？那就比誰的學歷更“
硬”更“正宗”：你是“二流大學”出來的，你的本科不是“一流大學”，你的
“專業不對口”，你“只游過江，沒出過洋”，你的英語不過關，你的論文不是
外文寫的，你的導師沒得過“諾貝爾經濟獎”，你不是院士資格……比來比去誰
是“一流”、“嫡系”、“正宗”誰才有“資格”說話。如此一來一下子就剝奪
了別人的發言權和一切其他權利，不用指控，不用舉證，不用辯論，不用調查研
究，更不給對方任何辯解的機會，連補救的機會也不給，輕而易舉就幹掉了自己
的對手。而且還冠冕堂皇得讓受害者“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不是我迫害
你，咱這是在“尊重學術”。受害者什麼錯事也沒做，什麼錯話也沒說，突如其
來莫名其妙就被剝奪了一切，淪為“弱勢群體”，任人宰割。這不比費盡心血辯
論舉證省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