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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廟:難忘1977年的知青高考
送交者: 文廟 2015年02月18日00:56:27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讀書是為了什麼?這個古今中外人人明白的話題,在現今許多人的少年時代,卻是個異數。初中一年級,我已感受到去農村生活是一個不可避免的將來。記得那年在一個零下30多度的嚴冬日子,我與許多同學清晨在馬路邊站了兩個多小時,歡送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當一群扛着背包的大哥大姐通過時,我竭力想從他們的臉上找出對未來盼望的心情,可是失望了。大家早已凍僵,揮動着不由自主的小手,卻喊不出聲音出來。那些匆匆而過遠去的背影,把一片孤獨和迷茫留了下來。

為了躲避下放到嚴寒地區,俺後來隨爹媽去了南方。初中還未畢業,突然發現班上好幾個同學失蹤了。 一個和我非常要好的同學在離開前悄悄地告訴我,他要參軍了。老師裝作不知道,但大多數同學都帶着羨慕的目光談論這些事情。可是也有意外的時候。一個平時和我較多談論學習的同學,突然遇到父親的去世,他被安排去參軍了。 臨走時,他眼裡滾動着淚水和我告別,顯然他不想放棄學校的生活。從此以後, 我再也沒有聽到這些同學的消息。

作為軍人和知識分子的後代, 我對軍營沒有神秘感, 更沒想過自己可以作為一個初中畢業生走向社會。那時候的高中,不停的“開門辦學”和搞政治運動, 沒有多少文化課。 但我心底里還是嚮往着一個高中文憑,有啥用卻說不出來,這畢竟是文革時期無可奈何的唯一選擇。 十多年後,我常為那些離開的同學惋惜,但聽說有人後來上了軍校。人生道路的不可預測,過早地暴露在我們這一代人身上。

文革後期,新政策已開始施行。比如家中可留一個子女在父母身邊。但我沒想過留在城裡,去廣闊天地看一看的誘惑力太大了。高中二年級,在學校安排下我們集體去農村開門辦學,睡山溝,走夜路,吃鹹菜。與見到的五彩繽紛世界相比,勞累和困苦早已忘在了腦後。那些是至今都讓人回味的日子。

那時候還有一個新規定,下鄉第一年可獲補貼800元, 第二年600元, 第三年400元。在農村的每年最低口糧不少於600斤,這實際上是加重了農民的負擔。如知青僅下鄉幾年,這些待遇還是相當誘人的。

告別城市的日子到了。我把所有的中學課本和作業本歸類擺好,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書架上。 老爸看到後,嘆了一口氣, 我們相視苦笑了一下。我當時想,這些都該是紀念品了。 因為我確實看到了父親的中學讀物,它們已經歷了從抗戰到文革的幾十年歲月。

1976年2月16日的早晨,我和一群年輕人被集合在市中心廣場。 同幾年前看到的歡送場面一樣, 戴上了大紅花,受到首長們的一一握手問候。當大巴駛離的時候,“生死離別”的場面出現了。 看到許多人, 尤其是女同學和父母抱頭痛哭。我暗自慶幸,多虧沒讓父母來。環顧四周,發現我是全車唯一沒有父母陪伴的知青。

大巴到了公社, 又是一陣敲鑼打鼓的歡迎。由各級幹部陪同,走山路把我們送到了知青點。這時涉世不深的我還不知道,公社已傳遍了:“來了一個沒父母的知青”。

我們同來的三個人組成了新知青點:一個有三個隔間的茅草房。這是全村最高級的建築,由村民們集體興建。 所有村民的草房全是稻草覆蓋,而我們用的是稻田邊的荒草。後者數量少,防潮防腐, 經久耐用。

傍晚的時候,來到了小南莊。一個比我們大5, 6歲的老知青早已在草房裡等待了,他叫我們稱他為小王 。包括碗筷在內,所有生活勞動的必需品早已準備好。似乎已了解我們的情況,他開口便說,自已在本大隊落戶8年了,是縣城的初中畢業生。我們的心都咯噔地跳了一下,彼此互望卻說不出話來。小王接着說:“今晚是大隊要我來的,陪你們度過第一個夜晚”。天黑以後,小王仍在談他的經歷。煤油燈下,可以看到他悲傷的眼神和無助的表情。 用現在的詞表達,就是負能量滿滿。 他不停地嘆氣:因為家庭出身問題,同期來的知青都找到門路離開了。。。折騰了一天,沒聽他講完,我就已經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發現小王已坐在床頭。他看着我,滿眼疑惑 :“你昨晚睡得很香啊?我還以為你們都睡不着呢!” 見其他兩人沒醒,他又追問:“你的父母呢?”記不清楚我的回答了,顯然他流露出懷疑的表情。

早飯後,公社“五七”辦主任來訪。他宣布我為知青點組長,又順便問起了父母的情況,並突然問我:“為什麼他們不送你來?”“他們工作忙,沒空”,這是我的回答。我注意到小王吃驚的表情。

我們那間茅草房成了隊裡開會的地方。 一年後在這間房裡,因為各大家族間找不到互相能接受的人選,我被社員選舉為生產隊會計。 終於從繁重的體力勞動中解放出來,有了喘氣的機會。那時候鄉下也有民辦教師,赤腳醫生等悠職,但沒有關係幫忙,想都別想這些好差事。

其它的知青點,離我們都有幾里路。農閒的時候,大家常互相探訪。那個和父母抱頭痛哭的女生,如今已生活自理。有一天,大隊開會,公社書記宣布,這個女生為新任的本大隊黨支部書記。過了一個多月,又宣布她入黨了。這個提拔順序,把大夥笑彎了腰。後來傳開這位知青在縣裡有很強的關係。

在鄉下了解外界的方式只有兩種:通信和有線廣播。每封信要十多天,最後的投遞點是大隊部。老母親的來信少不了“安心紮根”這類話。終於有一天,老隊長拿着拆開的信, 衝着大夥說:“他要在這兒待一輩子了!”。到了這個時候, 我看得出來, 咱們三個學歷最高的高中畢業生已是全隊100多老少的負擔了。我通知家裡不要再來信,這樣與外界的連繫就僅剩下小喇叭了。那是一根鐵絲,連接公社的廣播站,它每天會轉播中央台新聞聯播和放幾段樣板戲。

77年的秋天,父親和一位長輩分別來訪,通知要高考了。文革前的最後一次高考,我才幾歲。 與同時代的許多人一樣,我對高考沒有明確的感性認識。 大家的心態是一樣的, 上大學肯定還是要憑關係,有好的表現和通過政治審查。作為生產隊會計,我認為在夏秋雙搶和生產結算時離隊會影響政審。拖了很長時間,在家人的反覆催促下,我匆忙返城,僅帶回了所有中學課本(農基和工基)及作業本,沒有找到一本可供考試用的書籍。至於各類各樣高考參考書的出現,那是1978年及以後的事情了。

回城後得知,文革十年積累的適齡高考青年近3000萬。很多地區實行了預考等篩選工作,以減少考場的壓力。最後正式上場的僅有570萬考生,錄取人數約為27萬。事實上,全國整體適齡青年中被錄取的機會低於1%。相對來說,留城青年有明顯的資源和時間優勢進行複習,但大多數的下鄉知青卻面對着更殘酷的竟爭局面。

在搶收搶種期間, 我們三個人每天都拼到半夜,回茅草房後還要在煤油燈下苦讀。僅有幾十個夜晚的複習時間, 到了年底,我們三個終於走進了閉卷考試考場。那是從沒見過的場景,持槍的民兵把守着每個教室, 嚴防考題泄露和舞弊現象。

並不漫長的等待,卻是人生中的轉折點。有一天上午,正在田裡幹活,公社有線廣播開始反覆呼叫“考取大學”者的名單。全公社有 200多位來自各地的知青,大家神經都緊繃起來,社員們也在反覆比較各大隊的錄取人數。聽到我的名字後,全生產隊歡呼起來,二話不說有人把我推向了去公社的路上。在通往公社的3,4里山路,許多鄉民停下農活,指指點點,微笑地向我揮手。那時候周圍的鄉民都能叫出知青的名字,畢竟這些知青是外來人,是他們日常談論的話題。我當然清楚,沒有經過政審和體檢,不可能確定本科,大專和中專的錄取名單。到了公社,才知道要立即去縣城報到體檢。與此同時,公社召集“老中青”代表在候選人外出時進行政審。幾十年後, 我才得知,當時基層如此高的工作效率來源於上面的嚴格督促。這畢竟是文革後舉行的第一次高考,儘管各省的考試和招生形式是不同的。

聽說高考初選者中,仍有3至5成的淘汰率。雖然是隊裡的四把手,我還是放心不下政審,便找到了一把手的隊長。那個年代,為爭取早日脫離農村,很多人找關係,互相拆台的事也不罕見。 老隊長拍着胸脯,講着一口粗話,向我保證:“誰敢政審時亂講話, 我找他祖宗八代麻煩!。。。”我也要求團支書和婦女隊長,記錄政審在場人士的發言。 其實我的擔心是多餘的, 大家巴不得少一個分口糧的人,只是當着知青面不好意思講出來。

體檢回來後不久,一個平時和我工作上有過衝突的副隊長送來了本科錄取通知書。看得出來,他喜憂參半,大慨正想着新的會計人選吧? 公社裡還有兩人分別收到了大專和中專通知書。有意思的是剛上任的本大隊黨支部書記,收到了那份大專通知書。我和書記本來就熟悉,突然變成了上下級關係,大家嬉皮笑臉口口聲聲地叫着“書記,書記”,讓她很尷尬。這樣的結局,大家皆大歡喜。 應無疑問,我和書記有較多的複習時間,都贏得了人生的轉折點機會。

在一連串的聚餐之後,我移交了會計工作。正好兩年,還是2月16日,我又回到了學校。離開小南莊時,隊裡的鄉親們搶着幫我挑行李,朝包里塞土特產。 汽車要離開了, 小孩們隨着大人在後面追叫着:“會計, 要記得回來看我們啊!”遠遠的, 我突然發現了老知青小王。 他揮動着的雙手讓我的眼睛凝固了。。。直到今天,我還在為他默默地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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