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梅氏
宣城梅氏,三世易學也。祖西安公有書曰《周易鱗解》。清人《萬卷精華褸藏書記》評之曰:“氣取春秋二百餘年事跡,輿卦爻相證明,推其成敗禍福以窮吉凶悔吝之故。”父繳瞿先生,有言《周易鱗解》出自其手。實則梅氏之學肇自西安公耳。孫定九先生,史書稱其於《易》史、爻證諸書。故梅氏三代之學史家易學也。蓋西安公處明清之際,經此事變,於史注《易》。其得者必與士大夫之吟唱同功。夫史家易學於朝代遞嬗之際,別生舊論,為其長也。而太平之世,互為解證者,則多謬之千里。注《易》之書,亦可見其時義矣。
占候四日
明人真逸《農田余話》:“世俗占候雨晴,惟甲子、壬子、甲申、甲寅四日頗可憑此。此外俗說占測水旱豐,未甚可稽。”竊以為此四日,必有他故。甲子者,六十之一也。壬子者六十之四十九也。甲申者,六十之二十一也。甲寅者,六十之五十一也。若依是論之序,其間相差者為四十八、三十一、二十七、二十九。非大衍之數。及其子數也,依六十干支之序,則為一、二十一、四十九、五十一。亦不得確解。余惑之甚久。
以卦舉兵
古有八卦教諸術。清有義和團,亦以卦舉兵也。清人管鶴《拳匪聞見錄》:“沿河一帶,匪分乾、坎等黨。說者謂坎字優於乾字。”有清士林謂匪謂黨者,皆拙陋淺識,不足為慮。然以卦舉兵事,自古而然,逮至近世,亦有見卦畫而誤以為義和團之屬者,驚慌焉。以卦分黨,亦先後天方位之法爾。坎優於乾之說,無非白丁之異想。如今世之坤優於乾之類,皆欺世也。
馮公講易
一九八六年三月廿九日,余訪當代哲學大師馮友蘭先生。時先生九十有二,行動不便,臥室去書房約五米先生,竟費時十多分鐘。余於書房中,馮公重緩之足音不絕於耳。當是時馮公銀須過胸,目力欠佳。是日聽先生談筮法與英譯本《周易》之評價諸問題。馮公對日下英譯,頗有微辭,以為去《易》甚遠。
隱者之言
古之隱者,大德之人也。接與不與聖人言,大人不以其為夫子。《論語》所載隱者言行,已為肇端。《唐文粹》卷九十九:“辭生曰:‘生聞之,師易者,道之蘊也。伏羲畫卦而文王系之,不遠省文矣。以為文王病也’。吾是以嘆負苓者曰:‘文王焉病?伏義氏病甚者也。’昔者伏義氏之未畫卦也,三才其不立乎?四序其不行乎?百物其不生乎?萬象其不森乎?何營營乎?而費畫也。自伏義氏泄道之密,漏神之幾,分張大和,傑裂元氣,使天下之智者詭道逆出。曰:‘我善言象而識物。’陰陽相磨,遠近相取。作為剛柔、同異之說,以駭人志。於是知者不知而大撲散矣。則伏義氏始兆亂者,安得贏嘆而差?文王負其苓而行,追而問之居與姓名,不答。文中子聞之曰:‘隱者也’。”此玄學風行之隱者。《二程集》:“先生過成都,坐於所管之堂,讀《易》。有造桶者,前視之指《未濟卦》。問先生曰:‘何也’?曰:‘三陽皆失位’。先生異之,問其姓與居,則失之矣。”《易傳》曰:“聞之成都隱者。”此理學風行之隱者。觀二者之別,則理學風行,隱者談《易》似談禪。而玄學風行,則談《易》似談莊。今之隱者,談《易》多怪誕不經,無非河洛太極云云。不可正觀者甚矣。
歸妹以娣
歸妹及娣,古之婚法也。今則迥異。夫天地人倫,草木鳥獸,稟陰陽而立。故一陰一陽之謂道,誠古今之定法也。而歸妹及娣者,一陽而二陰屬,不為道。然《易傳》中屢屢稱之。余以為此中,性情必有所故。士大夫處萬變之世,而存不變之心。歸妹及娣,妻之與妾,若是等等,如何不稱道一陽而二陰之法?時更三世、九世、八十一世,士林此心恐僅損益而已矣。然此中甘苦,古人所謂“清官難斷家務案”正謂為此也。《道德經》中知白守黑、知雄守雌之說,為《大傅》上論之反動也。笑而言之老子一妻,而《大傳》作者復有一妾者也。因而詩曰:不是尊前夸自身,貪花戀草假成真。曾因酒醉嘲西子,慣會夢中笑美人。修道參禪難逃孽,長安歌舞總傷神。披髮痛哭悲何處?八斗才高對亡秦。七律·追和郁達夫。
象與數字
《山右叢書初編》引《春秋佐助期》以為諸侯上象四七、三公、寅亮、參兩。四七,二十八宿也。參兩,天地也。此說頗耐人尋味。諸侯三公之象,應星宿天地之象,而其所應者四七、參兩,無非數也。子平術屢言天德貴人星、天乙貴人星,而諸侯三公,競分天排地,為萬世千象之法。儒易之阿諛不意如此之甚。《易》之為學,本無關仕途。湯武革命鼎新者,乃《大傳》之異想爾。唯日人明治年間首倡“不知易者不得入閣”之說,則易學之政治意識始行天下。然逮此之上所論皆儒易。所涉非大《易》所求。上述所說,皆漢人六爻卑尊位說之後裔,實非大《易》之旨。
憲成所言
明人顧憲成《小心齋札記》:“性,太極也。知曰良知,所謂乾元也。能曰良能,所謂坤元也。”明人所謂良知、良能,以為乃乾元、坤元之謂也。余以為此獨標古今易學之論。自守仁暴良知以為本,則明之易學與心性之學,難辨涇渭。良知良能,遂成明學大旨所在。舉凡如此之要,遠近必正之於《易》與《乾》、《坤》。故是論也,當作如是觀。清人黃宗義《明儒學案》關於王陽明之學述評曰:“一反求諸心,而得其所性之覺曰良知。因示人以求端、用力之要。”顧憲成與陽明皆可如是觀。余尤惡明學,以為來氏與智旭之外,不復觀者眾矣。